第六章 倖存

清晨，驟雨初歇。

涼風襲來，裹挾著清冷的濕意，方生下意識抱緊身子，卻不料入手處皆是一片濕潤，於是猛然驚醒，坐將起來，卻發現入眼皆是一片模糊。

只見他連忙伸手擦了擦眼睛，這才看清周圍事物，頓時嚇了一跳，張大嘴合不攏。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巨型大坑，坑內四分五裂，一片狼藉，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我...我這是在哪兒？」

方生怔怔的想著，突然昨晚一幕幕浮現在腦海里，有如金輝般點亮一切的閃電，有遮天蔽日的鬼物，還有黑心上人、仙家鬥法，一切的一切，宛若一場夢，那般虛幻，不真實。

方生站起來，檢查了以下身體，還好，除了腹中空空，身體無礙，只見他忽然朝著一個方向去，那是一塊斷裂的方石，石身斷處切口平整光滑，宛若被一柄鋒利的寶劍削掉一般。

過方石，後方三尺是那個刻滿奇異符文的青石台階，方生見此好奇的蹲下去，竟發現此台階依舊完好，沒有絲毫破碎之處，端是神奇。

驚訝過後，方生站起來走上台階，嘆了口氣，「以後再也不能來破廟玩耍了。

原來，這台階上已儘是一片廢墟，空空如也，連那塊刻著「我是佛」的大石也不知已被損毀還是滾落到某處地方去了。

走下台階，方生又走到另一個地方翻翻找找，忙了好大一會兒，最後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語起來。

「難道離開了？這些仙人真是來去無影。」

既然黑心不見蹤影，方生當下決定返回家中，於是順著記憶中的方向，朝著村子而去。

大雨傾盆了一夜，土壤被雨水沖刷浸泡，泥沼遍地，路有些難走，方生一步一個腳印，前行了數十步，忽見前方一顆老樹被連根拔起，橫在路前，此樹枝丫茂盛，乍眼看去，竟有些眼熟。

「這...這不是李嬸娘的老桂樹嗎？」方生大驚，一股不祥的預兆頓時湧上心頭，揣著不安，他繼續往前，大坑的盡頭竟還在很遠的地方。

「這裡，明明應該是村子啊」

方生有些不知所措，他大步向前跑去，直到跑出了數百米之遠，沿著地勢而上，來到一處斷路前，路旁有個小石碑被泥沙半掩，甚是熟悉，方生狀若癲狂，兩步上前蹲下，刨開泥沙。

只見碑上正寫的：「方家村」

方生驀地一下，淚水便噴涌而出，內心也是寒意入骨，方家村整整二十七戶人家，竟連具屍骨也沒留下。

原來這仙人法術，竟是會要凡人性命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生絕望的轉過身子，他想找阿爹，阿娘，想找二哥，想找大姐。

他不相信他們離開了他。

他剛前行兩步，突然又無力的跪倒，茫然環顧四周，此刻的他，竟然連家在何處都找不到了。

「阿爹，阿娘！」

「仙人，仙人，你們還我家人，還我親人！！」

四野蒼茫，鳥蟲絕跡，只有回蕩的一聲聲嘶聲裂肺的少年哭喊聲。

正在此時，紛亂的腳步聲傳來，方生連忙轉頭，是熟悉的身影，他頓時喜極而泣，撲將上去。

「二哥！」

這正是二哥方岳，他的臉上悲喜交加，看著抱著自己哭得不能自已的方生，他的淚水也忍不住留了下來，一時間，兩兄弟抱頭大哭起來。

這時，一個步履蹣跚，歪歪扭扭的男子走上前，只見他衣衫襤褸、鬍子拉碴、手上拿著一個酒葫蘆。

男子走到坑旁，只聽「嘭」的一聲悶響，男子朝著坑裡直直倒去，然後狼狽的摔個狗吃屎，又在坑裡翻滾幾下，最後停在一處泥沼處躺著，渾身沾滿淤泥。

男子也不掙扎，任由泥漿塗身，而他就這麼躺在泥沼，酒葫蘆竟也沒脫手，他拿起喝一大口，醉態十足的嚷道：「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哈哈哈！」

說完，男子哈哈大笑起來，只是笑著笑著，男子迷離的眼裡浸滿了淚水。

「前方有倖存者。」

正當三人悲傷不已時，頭頂突傳一聲輕嘯，待看去時，天際兩道人影由遠及近，踏劍瞬息而來。

至眼前後，兩人收回飛劍，落於地上。

為首者是一老者，鬚髮皆白，一襲青綠道袍，頗有一番仙風鶴骨的模樣，只見他手挽劍指，對著眾人微微稽首，溫潤謙和的說道：「貧道乃劍閣羅隱，這是我的弟子常生？說著羅隱一指身後穿淡藍色道袍的年輕弟子。」

方生一聽得此話，臉色大變，立時轉頭回望，看著老者疾呼而出：「你是羅隱？」

羅隱看向面前這個滿臉淚痕的少年，沒有在乎他語氣的不敬，反而頗有些興趣的問道：「娃子，你認得我？」

方生放開二哥，臉色迅速平靜下去，他疑遲了一會兒，但他是一個聰明的少年，於是恭敬的抱拳作揖道：「我昨日與二哥去草頭山時，遇到過一個黑衣老者。」

羅隱聽罷立即詢問道：「那人此時身在何處？」

方生搖了搖頭，頗為理智的說道：「昨日他化為黑煙飛走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此人。」

說著方生低下頭，眼圈泛紅，拳頭也不知不覺間捏得死死的,不知道為何，他沒有透露再見過黑心的事兒。

他只知道，這些不顧凡間死活鬥法的仙人，都有罪！

方生恨他們，小心翼翼的恨著，不敢被發現，因為他怕，因為凡人註定不能與仙斗。

阿爹曾經教過他，山裡的老虎，會把自己隱藏得極好，等到獵物發現時，脖子已經進了虎口。

正在這時，一旁的方岳突然上前兩步，對著羅隱「噗通」跪下磕頭，雙眼含淚，語氣激憤的說道：「仙家，您一定是蜀山上的劍俠劍仙吧？請為我們方家村二十七戶人家做主。」

羅隱雙手一抬，方岳只覺得一股神秘的力量將自己托將起來，接著又聽其說道：「無需客氣，方岳，你乃身具仙緣之人，以後我們註定會是同道，且方家村本就乃劍閣腳下村子，今遭此橫禍，劍閣義不容辭。」

方岳連忙準備彎腰作揖，卻怎麼也彎不下腰，不禁感嘆起仙家手段果然神秘莫測。

正說著，羅隱突然話語一轉，掃了一眼三人後，輕聲說道：「方家村的事情，我們還需要理清這其中的緣由，所以，我接下來會詢問你們幾個問題，希望你們能夠好好回答。」

方岳此刻自是無不應允，立即便點頭同意，而方生卻顯得有些木訥，半響才回過神來，點頭同意，看得羅隱暗自搖頭，遭遇大變，便心神失守，如此心境，果然只是凡塵幼童。

待方生同意后，羅隱又轉頭看向醉躺在泥沼里的男人，卻見那人一動不動，於是他淡淡說了句：「給他去去酒。」

話落音，身後那弟子常生立馬劍指遵命，隨後便踏步欲落下大坑，忽聽坑裡的男人說道：「你問罷！」。言語平淡，意識清醒，哪還有剛才的半分醉意。

羅隱點了點頭，第一句開口便問道：「昨晚這裡發生了什麼？你們是如何逃過一劫的？」說著，他先看向了方岳。

方岳見老神仙看向自己，連忙開口答道：「回稟仙家，我昨晚在家睡覺，聽到窗外有響動，於是便出門查看，卻正好看到一道身影倉皇奔走，於是便跟隨他...」

說著，眼淚又止不住的留了下來，方岳更咽著，：「隨...后便先聽到一道強烈的雷鳴，當我側過頭看去時，村子那邊的天上出現了一道奪目的亮光，隨後巨大的爆炸響起....」

「我...我看到，村子瞬間被爆炸籠罩夷為平地，於是我趕緊向外跑去，隨後便被爆炸餘波掀飛，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羅隱撫著撫須，繼而問道：「那道黑影你可看清？」

方岳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躺在泥沼里的醉酒男人，低下了頭。

「是我！」

正在這時，一道聲音響起，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坑中的這個醉酒男人，只見他慢慢從泥沼中坐起來，揉了揉頭髮回憶道。

「昨兒半夜，我打了些酒回來，正走到二娃子他家門口，便有些尿急，於是就找地方便，結果就看到村裡雷光大作，天空有道人影役使著一頭巨大的怪物在天際與雷電搏鬥，我一看大事不好，趕緊逃到河邊，然後便感覺一陣天搖地動，河裡的魚都被驚擾瘋狂的躍出水面，而村子方向的天邊大放光芒，宛若白晝。」

男人拿起葫蘆喝了一口酒，接著說道：「等過了好久，我看爆炸再未響起，便想回村查看情況，結果發現，整個村子周邊百餘米就只留下了這道大坑，而在坑邊...」

男人說著看了一眼方生，只見他也瞧著自己，繼而開口說道。「在坑邊不遠處我發現他們兩兄弟倒地昏迷，我便先把方岳扶到了安全地方，等再回來時，這小子自己醒了過來，接下來你們就來了。」

方生有些驚訝，這個醉酒男人正是他之前和二哥嘴裡說的平時獨來獨往，行為荒誕的酒鬼老唐，他一直認為老唐只是村裡的老瘋子而已。

但他今天卻突如其來的幫助自己，他都知道些什麼事情？

羅隱淡淡的看了一眼老唐，突然說道：「你應該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俗酒鬼吧？」

老唐沉默半響，開口說道：「我的確只是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