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萬事皆有因,萬般皆是果
明心軒內,紀源一臉生無可戀的靠在椅背上,竭盡全力不讓自己的目光,落在那一桌子的丹藥和符籙上。
只是不管他如何控制,卻始終還是忍不住,去最後看一眼這些已經變賣出去的家當。
「小道長可是遇到什麼難題了,這才幾天呀,便又來了趟咱們明心軒。」
柳如煙掩嘴輕笑,眉目間一副逗弄之意。
聞言,紀源仰頭長嘆一聲,可不就是遇到了難題嘛,家裡多出了一個無底洞,需要大把大把的銀兩才能填滿。
無奈之下,他也只能是將身上大部分的丹藥和符籙變賣,只留下能夠增進修為,以及價值珍貴的丹藥與符籙。
只是售賣而得的銀兩,基本都用來購買煉丹的材料,以及諸多能夠補充氣血消耗之物,多是一些修行門派圈養的靈獸血肉。
武夫的修鍊,相比於練氣士,無疑是要簡單了許多,只需要銀錢足夠,使勁往氣血方面砸就足以,列如蘊含濃厚氣血的靈獸血肉,以及各種補充氣血消耗的丹藥等。
不像是練氣士,除卻各色丹藥之外,還需根據自身的體魄,以及所修鍊的功法,專門配置相應的法器、靈物等等。
「剩下的這些,便幫我折換成靈石吧。」
紀源搖了搖腦袋,一邊說著一邊將剩餘的銀兩,盡數推到了柳如煙的面前。
這些銀兩大概能換來兩三塊下品靈石,畢竟雖然市價是五十兩紋銀,就能換到一塊靈石,但真正交易的時候,總是會出現些許溢價的。
聞言,柳如煙輕輕一擺手,身後便有侍女上前,將桌面上的雪花紋銀收起。
而後她便從腰間的香囊上一抹,取出了四塊下品靈石,將其放在了小道士的面前。
紀源見狀微微一愣,這可比他預估的價格,還要多出了一塊靈石,足足五十兩紋銀呢。
「這些銀子大致能換三塊靈石,而且還有剩餘,我便做主算你四塊好了。」
柳如煙親手倒了兩杯香茗,漫不經心的說道:「畢竟在你這裡賺了這麼多,就當是一點小小的讓利了。」
他一邊將靈石收起,一邊笑著說道:「好事啊,以後這種讓利還是多點的好。」
對方沒好氣的白了紀源一眼,自顧自的飲著熱茶,卻是沒有再開口說話。
小道士注意到,柳如煙的眉宇微微皺起,似乎是有著什麼心事,不過他也沒開口詢問,一邊飲茶一邊靜等。
過了好半響,柳如煙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忽然變得有些鄭重:「若是小道長遇到了困難,不如近些日子好好在觀中多煉些丹藥,一些人情世故能免則免。」
一番話說完,她又變回那副漫不經心的神態,指尖輕輕在茶杯口上盤繞。
紀源面色一正,深深的看了眼面前的女子,似是想從對方的目光之中,看到點什麼東西出來。
這些話聽著並無什麼問題,但對方臉上短暫浮現的神態,只要不是個瞎子,就都能看出其中另有深意。
「柳掌柜,若是有什麼話,不妨直接明說?」
他把玩著手中的紫砂茶杯,其目光微微一沉:「貧道資質愚鈍,有些聽不明白。」
聞言,柳如煙翻了個白眼,怎麼會不明白他是在這兒裝傻充愣,平常挺聰明的一個人,又怎可能聽不懂她言語中的深意?
這位明心軒大掌柜嘆了口氣,眼神一下就變得有些幽怨,沒好氣的瞪了一眼面前的小道士。
想了想,她還是幽幽開口:「昨天夜裡,白雲寺附近有妖人行兇,挖了好些百姓的心肝,其中還有一些幫派的成員。」
「大半夜的,一些幫派幾乎傾巢而出,要為自家人報仇,找出那行兇之人。」
「結果也不知道該說他們運氣好,還是運氣差了點,竟然真遇到了那剜心的妖人,只是一番交手廝殺過後,行兇者大搖大擺離去,留下一地屍體和重傷者。」
柳如煙抿了口茶,雖然沒親眼見到昨夜的場景,但僅是聽了隻言片語的描述,便不由感到一陣心寒。
據說昨晚行兇的妖人,渾身都籠罩在濃郁的妖氣之中,與人搏殺之時,甚至還會掏出敵手的心臟,在眾目睽睽之下三兩口吃進腹中。
「說起來,昨夜也真是不平靜,前有白雲寺附近妖人剜心,後有魔人潛入各個幫派的總會,不知殺了多少的人。」
她發出一聲感慨,隨後瞥了一眼小道士:「一大早的,我這明心軒的大門,就被那些幫派眾人敲開,商鋪內的療傷丹藥,基本都被七八個幫派的人搶購一空。」
四周的侍女早已被屏退,但柳如煙還是神色鄭重的打量了一眼,然後才低聲開口,叮囑紀源最近幾日里,最好是閉門謝客,在道觀里專心練丹。
不僅不認識的人別見,就算是有交情的人,也一樣最好是拒之門外,千萬不要與昨晚的兩件事,有了一絲半點的牽扯。
至此,紀源總算是明白,先前柳如煙意有所指,又欲言又止的神態,到底是為何意了。
對方如此做法,無異於是將上門求救之人的一條路,給悄無聲息的阻斷了,甚至從某種方面來說,這般做法也等於是讓他,做一回兒見死不救之人。
若是話沒有說透,一切都還有迴旋的餘地,但可惜他裝作聽不明白,讓柳如煙只能將這些話,明明白白的擺在了桌面上。
這下倒是令他自己,開始有些犯難了起來。
「具體怎麼做,還是得看你自己的選擇,若是真能救下那些重傷之人,你在城中各大幫派間的聲望,無疑會提升到一個頂點,今後求丹之人必將是絡繹不絕。」
柳如煙聳了聳肩,一副隨便你的神態。
只是她也還有半段話沒說出口,那就是一旦選擇出手相救,便會被此事牽扯其中,極有可能被剜心妖人,以及行兇的魔人盯上。
真要被這兩個兇悍的傢伙,在半夜潛入小小的道觀中,孤身一人的小道士很可能便危險了。
「所以柳掌柜是希望,我能夠等官府捉拿了那兩名凶人,或者在風頭過去之後,再出手醫治那些重傷之人?」
紀源神色一沉,隨即沉聲問道。
聞言,柳如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言說城中的另外三位丹師,有兩位一大早的,便悄然出城離去,家中門客是說外出訪友了。仟韆仦哾
至於另一名丹師,則是在昨晚被請去一個幫派,施以救治之後,在回返的途中,遭到了魔人的襲擊,據傳死狀極為的慘烈。
而這也是促使另外兩名丹師,一大早便連忙脫身的重要緣由。
片刻之後,紀源領著兩個大包袱,神色有些恍惚的走出明心軒,一路上所見行人,都覺得對方神色古怪,彷彿下一刻便會暴起殺人一樣。
當一腳踏入道觀之中,他這才重重的出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兩個大包袱往屋內一扔,便滿臉惆悵的坐在了門前的石梯上。
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等人,在昨日的斬妖除魔之舉,究竟引來了一個怎樣的後果。
毫無疑問,不論是剜心的妖人,還是血洗各大幫派總會,甚至半路截殺丹師的魔人,必然都是一手謀劃了淫祠百年香火的幕後者。
否則又怎麼可能,白日里剛砸毀了淫祠野廟,當天夜裡便接連出了這麼多的事情?
要知道千鈺城向來平靜,往常甚至連江湖仇殺都數年難得一見,幫派之間的火併也都十分克制,很少會真的鬧出人命來。
「怎的出去一趟,回來時就變得這般愁眉苦臉?」
張之崖從屋中走出,提了個小板凳,就在一旁的屋檐下坐著。
小道士苦笑一聲,將昨夜縣城中發生的事情,一一與自個兒的師父細細道來。
說到最後,他往後一躺,便倒在了門前的台階上,雙目有些無神的望著籠上一層烏雲的天空。
昨日他才對慧心和尚說的話,沒想到今日便在自己的身上發生,好心做個善舉,為民除害、斬妖除魔,結果卻引發了一堆的禍事,害得許多人無辜喪命。
「你是不是在想,昨夜丟了性命的人,至少有一半的罪責得落在你的身上?」
老道士歪了個頭,見小徒弟默不作聲,便當即明白了其心中的想法。
他先是嘆了口氣,而後語重心長的說道:「佛家有聖言,萬事皆有因,萬般皆是果,妖物淫祠、剜心妖人、行兇魔人,這些皆是因,而若沒有你,也必將有其他的果出現。」
「就算沒有你們昨日之事,那些昨夜丟了性命的人,也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因為這個因所結出的果,而落得一個相同的下場。」
「而若不是因為你們,提前結出了這個果,將所有隱患引發出來,等待真的因果成熟之日,說不得整座縣城都將被籠罩在腥風血雨之中。」
「真到了那一天,死的可就不只是一些人,而是成百上千、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
紀源嘴角一抽,怎麼同樣的事情,從自個兒師父的口中說出來,他和趙遠松等人,反而成了拯救一城的英雄好漢了?
不過聽完了師父的一番言論,他的心境的確有所好轉,至少沒有那麼的鬱悶憋屈了。
「去吧,接下來幾天好生休息,是煉丹還是修行都隨你,外面的人為師自會幫你擋下來。」
老道士一擺手中的拂塵,正色道:「天塌下來了,自會有個子高的人頂著,拋開縣衙不提,城中還有好些修行上的前輩,不論發生了何時,都輪不到你一個小輩去勞心勞力。」
紀源點了點頭,一個挺身便從地上跳了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便回到房中準備開爐煉丹。
只是小道士忽然從房門探出腦袋,鄭重其事的對屋檐下的老道士說道:「師父,您的道理徒弟都聽得懂,但是咱就說,下回再舉例開導,能不能用我們道家自己的道理?」
先前的那般言論,雖然效果的確不錯,但用的卻是佛家的聖言。
老道士臉色一沉,目帶怒色的等了過來,隨手抓了一物便丟了出去。
紀源見狀,連忙『砰』的一聲,將自個兒的房門關上,隨即一隻嶄新的布鞋便砸在了門板上,力道之大甚至還震落了門上的灰塵。
半響之後,老道士輕手輕腳的來到門前,將台階上的布鞋撿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排掉上面的塵土,套回腳上后跺了兩下,這才露出一抹笑容。
「師父,徒兒買的鞋子合腳嘛,穿的可還舒服不?」
房門此時被拉開了一條縫,紀源正透過門縫,在哪兒擠眉弄眼。
見此一幕,老道士舉著拂塵就作勢要打,『嚇得』紀源連忙關上房門,只是透過本就不厚的門板,卻有笑聲隱隱傳出。
張之崖哭笑不得,也不知自己怎麼的,就撿了這麼個徒兒回來。
他感嘆了一聲,隨後甩著手中的拂塵,晃晃悠悠的坐回屋檐下的板凳上,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濃濃的欣慰笑意。
這個徒兒……撿的好啊!
要是再來一次,他也一定會撿回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