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墮落者
「他跟上來了嗎?」白狼不確定地扭頭向後看去。
「沒有。」獵魔人將劍端在手中,正再一次仔細檢查自己的裝備。「夢速,你好好看路。」
現在,距離出發已經經過半小時。幾人走在森林中的泥石小道上,大約再走了半小時后,白狼停下來,抬手示意身後的兩人也停下來。它帶著獵魔人和安德魯繞至森林中,並讓他們找好掩體。
為以防萬一,白狼將腰包里的碎石頭取出,確認一遍惡魔位置。確認無誤后,白狼將碎石頭隨手扔到地上,之後就不再需要它了。
「你們待好……我去一趟。」白狼對兩人說完后,獨自一人前往惡魔的所在地。向前走不久,映入眼帘的,是一塊巨大的石頭。石頭表層很多碎塊和白灰疊起,底下可見奮力上爬的青苔,大得挖空后可以容納十多個人起居需求。雖然這種大石頭在野外見不得太多,但是終歸是有的,的確很難引起人的注意。
待一會後,白狼皺起眼,嗅到一股熟悉的魔力味道。在這塊石頭上的確有著低級魔法掩飾,而大部分魔法師對這種荒郊野嶺沒興趣,導致這麼久來,沒有一人發現這內部秘密。如果白狼要找惡魔,先就要解開這魔法,於是它再向前面走了兩步,閉上眼睛仔細感知。
其實,這個魔法不複雜,一個學習三年的魔法師,就可以輕鬆解開這掩飾魔法。白狼在環繞的魔力中找到空檔,用自身的魔力狠狠一攪,便如同鑰匙插入鎖孔般破解了它,而這塊石頭也因此現出了真容。
目視一圈內部設施后,白狼慢慢地對著裡面說道:「真是樣樣俱全啊。床、書桌、書架、附魔台、煉金桌,甚至是烤爐都有?你怎麼把煙給排出去的?」
在說這番話的同時,白狼也做好了面對突襲的準備。它的手放在胯部高度,微微張開。那雙眼睛稍稍眯著,注視著內部,以及在其中的惡魔背影。
惡魔僵硬地轉過了身,他雖然能夠意識到自己的魔法被破解,但是卻想不明白,白狼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他慢慢張大開咬緊牙齒的嘴,眼睛用力睜著,將憤怒與疑惑複雜地交織一起。
「我是該先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還是先問你是不是有偷窺別人家的愛好呢?」
種種因素,讓惡魔心裡越想越氣。他惱怒地擺了擺頭,剛剛的話似乎已經是他最大的剋制了,這也導致他說完后,總覺得剛剛自己沒臭罵白狼,是很虧的一件事情。
在惡魔不遠處的白狼為了安全起見,沒有再逼近一步。它將身體向下慢慢傾斜,直到做出它認為最好發力的姿態。這時,它才有時間面對剛剛惡魔的問題,原本白狼不想回答他,但是為了尊重惡魔,也為了讓他回答自己的問題,最終白狼還是決定回答惡魔。
「我靠著魔法找到了你,而且,我並沒有偷窺的嗜好!我到此並無惡意,我也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你看……」
惡魔在聽見白狼有問題要問時,便已經準備攻擊,而此刻則是已經用極快的速度沖向白狼,正前方的白狼甚至能夠聽見刮來的風聲。幸好白狼提前準備,它高速舉起手施展火魔法,火魔法如同炮彈般連續射出,伴隨巨大聲響,盡數在惡魔身上爆炸。惡魔瞬間四分五裂,著火的屍塊與焦黑帶火的泥土一起紛亂地掉落在大地上。
「你就這麼不想回答我的任何一個問題?」白狼在讓惡魔短暫失去行動能力的同時,向後面退了很多步,再次擁有安全距離。它看著地上的火焰燃盡野草,蒙蒙的黑霧掩蓋眼睛,向上爬伸,如同是流動的山峰。
「你有什麼問題?」黑煙瞬間被一陣穿透。惡魔收回自己的拂煙的手,筆直站著,身上的破布杉隨著風彎起弧度。黑色的眼睛對上粉黃黑的怪異之眼,那些黑煙的陰影吞噬白狼全身,讓白狼倍感壓力。
「我的問題是……」白狼突然卡住,不過很快銜接上。
「問題是你為什麼殺了那些人。你殺的人是有共同特點的……那個特點,是什麼?」
「哈……好問題呀。」惡魔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揚,如同寵溺,讓白狼心裡愈發沒底。
「共同點嗎?嗯……但是,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你們又殺不死我,對我沒有威脅的審問,哪裡來的效果呢?」
「或者我換個說法吧?魔物,你哪裡來的,問我的資本?你的提問,我沒有必要回答你。」
白狼頓時兇狠地露出牙齒,但是那一瞬間,它沒有任何辦法。站著的白狼感覺胸膛中的溫度越來越高,腦海中出現了如同心跳聲般的錯覺。它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同時捏緊了自己的拳頭。
「一定要有威脅你的資本,你才肯回答我?」白狼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來,貌似在下什麼決心。
「是呀。沒有危險,那就是連遊戲都不如的東西,誰樂意認真呢?」惡魔挑起眉,言語中有股嘲弄的腔調。「況且,我本來也看不慣你們。」
「那好!」白狼很突兀地叫了一聲,惡魔被這一聲叫得疑惑。
「你在叫什……」
惡魔的話正說著,一股巨大的吸引力讓他的身子向著地面砸去,將地面砸出一個巨大的坑洞。恐怖的衝擊力讓周圍的泥巴和土灰一起沖飛,棕色的、綠色的顆粒像雨在霧中落下,發出噠噠的聲響。
還沒等惡魔緩過神來,它的身體又突然從坑裡飛出來,掛在天上。他驚訝又憤怒地看著白狼,剛剛的輕蔑蕩然無存。不過白狼可不會因此收手,它操控魔力再次將惡魔砸到地上,又是一陣塵土飛揚。
當惡魔再次被抬起時,他的臉已經腫了一片了。但是白狼再將惡魔砸到地上,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在數十次反覆后,白狼才解除了魔法,將惡魔放到地上。
「你現在,肯回答我了嗎?」白狼向著惡魔問道。
「你這個雜種!」現在惡魔沒有了任何風度,他半跪在地上,就如同一個粗魯的野蠻人般。雖然他身上的傷和衣服很快就復原了,但是剛剛的痛覺仍是記憶猶新。「我一定要宰了你!」
立馬起身,惡魔沖向白狼。白狼看著惡魔的到來,伸手先是朝他的肚子射出幾發火球,但這次被惡魔給統統拍飛,在周圍引起爆炸。面對惡魔的攻勢,白狼左腳一踏,大地突出一個個裂縫,一直延伸到惡魔的腳邊,讓他沒法躲避,一腳拌上而滑稽摔倒。
見惡魔還有起身攻擊的企圖,白狼用右腳用力一踏,一根土刺從大地里長出,貫穿了惡魔的上半身,將他掛在天空中哀嚎。因為惡魔不會死去,他在空中因痛苦無力地擺動身子,最後他將手放在土刺上,用力將自己身體拔出,最後掉落在地上。他身前一個血淋淋的大洞流出大片鮮血在焦黑的大地上。儘管傷口馬上癒合,但是痛苦卻需要很久的時間才會消失。
看著惡魔痛苦的模樣,白狼咽了口口水,它心中正有一股力量抵觸它所做的事情。此時,一些回憶衝上白狼的大腦,它痛苦地皺起臉,想起以前的事情。
「這種方式,通過虐待來讓別人說出我想要知道的事情……這麼做,跟當初的那些放火燒毀莎拉家的士兵又有什麼區別呢?但我還能怎麼做呢?」
雖然心裏面這麼想著,但是白狼動作卻一點也不含糊。它看著倒在地上的惡魔,雙手向前用力一拍,一顆狂風形成的氣彈沖向惡魔,將地上的惡魔給炸飛出去。惡魔身形扭曲,吃痛地吼了一聲,砸到了自己的屋子中,將身後的木附魔台給砸碎爛,破裂的木刺划傷皮膚,摻入骨肉,直擊神經。
惡魔臉上青筋暴起,手掌止不住地顫抖著,血絲延伸滿了整個眼睛,紅中夾雜黑色,透徹絕望與呻吟。他綳著自己的臉,將手指深深嵌入地下,然後用全力帶動身子向前拖一步。他的指甲被蠻力給崩裂,血液又從指甲裂痕中流到地上。當身體從木刺中擺脫時,止不住的血液瞬間染紅了破布杉,一滴滴落在地上。
「你真是魔物中的恥辱!居然用這樣的手段來讓我逼供……除此之外,你還會什麼?你這蠢貨,該死的應該躺路邊的野狗!」
「你……」白狼憤怒地擠了口氣,「你的嘴真是有夠欠的!你究竟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你想要做什麼?我到底招你惹你什麼了?」
見惡魔沒有回應,白狼接著繼續道:「想要殺死我們的人是你,殺死那爺爺的人是你,差點殺死我的人是你,殺死士兵后反而得到村民包庇的人還是你!這到底是為什麼?我不相信你是盲目地辦事!我強烈地渴求你告訴我,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白狼將手放到自己的胸前,眼中真的有一股重視。惡魔睜大雙眼,先是對這番話語感到驚訝,然後他顫抖著直立起身子,痛苦的嘶聲中傳來幾聲輕笑。
「你真的是我唯一的變數。沒想到呀,你的魔法居然能夠熟練到這種地步!明明不用劍,單純作為施法者的你更加強悍,但你又為什麼要拿起那把劍呢?呵……我從來沒有想過,不與生死相關的我會被任何人威脅!不,這應該算是拷打吧。」
惡魔慢慢地搖頭,無可奈何的心情掛上了心尖,但在這無可奈何之中,生起了一絲不該存在的期望。隨著一聲笑,飄悠悠的話語從惡魔的口中說出。
「那我能怎麼辦呢?既然你都這樣,一定要讓我給出解釋了,或許,我是應該告訴你來。」
「你肯說了?」白狼也因為惡魔突如其來的變化而感到吃驚,「那就告訴我吧,到底是為什麼。」
「至今為止,我所殺的人中,沒有一個人是該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像是那個老頭,其實他的妻子是被他逼瘋自殺的,因為他有著非常恐怖的控制欲,而面對想擺脫控制的東西,他有著殘忍的手段,比如說鋼針扎指甲縫!我見識過那老東西的本領。我親眼見證到,他將自己的妻子捆起來,綁在椅子上,拿著一根鋼針刺向那婦人的指甲。」
「除了直接刺入裡面,他甚至還直接從指甲蓋刺向她的手指。我看見過那婦人蒼白又乾癟得如同乾屍的臉,可她僅僅只是去趟森林采草藥,或許她以為給那個老東西說清楚了自己就會沒事的。直到他用繩子捆住了她。在我意識到一切后,我救了那個婦人,但是她卻辱罵我,罵我不是人,害怕地跑走了。」
「而那幾個士兵,就是群自以為是,草管人命的畜生。他們每年都會來一次,收繳每一年的金錢、貨物。雖然每一年從未收齊過,可是卻沒有威脅村莊。但這次他們殺人的行為,那些手段威脅到了這個村莊。」
白狼疑惑地眯起眼睛。
「你說的話……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你一直都是這個村子的保護者嗎?不,按村民所說,你可還偷過別人的家畜!」
惡魔稍稍頓了頓,揉了揉自己癒合的後背。
「當然,你也肯定聽過我殺別人家畜的傳聞,那不是真的,是有人故意捏造的,目的是針對我和那個叫做安德魯的傢伙。」惡魔咬住了自己的牙。「我想那個人一定是城裡的貴人,他肯定是害怕我,而故意來污衊我,讓我只能勢單力薄,獨自一人。」
「其實一開始,我從來沒有看起過你們,尤其是安德魯,他在有些方面一竅不通卻認知自我過頭。而你們幾個外客,有著超越人類的力量,光顧這個無力的小村,很難不聯想什麼。」惡魔甩甩手,在為復甦一遍的身體做適應。
「但現在呢,我能看出你這隻狼的立場總是不堅定。是啊,先先後后又想殺我又是問我的。可不知道為什麼,你的確是讓我有些別樣的感覺,呵呵。可能現在像你這樣的東西已經不多了,所以才會有那種感覺。」
惡魔深深地吸了口氣。
「看傻瓜的感覺。」惡魔的聲音越來越小聲,白狼從中隱隱約約聽出了一些什麼,它不確定,但那就像是過去的……
「好啦。重新認識下我。我是不死者德克謝·安士白。是這個村子最後的守護者,也是一個墮落的聖職。」
墮落者向著白狼伸出手表示致敬。在他手形間仍殘留著聖職祈禱般的神聖。他無言地看著白狼,眼神卻不像是在看著它,彷彿是看著別人般,讓白狼感到詭異。因為除此之外,那雙眼睛還有著飛鳥般矛盾的銳利與柔和,且能讓人感覺到死亡的窒息……
與面對死亡的無可奈何。
突然,一種不好的感受回蕩在白狼心中。白狼聳起肩膀,使勁閉上雙眼再睜開,不再相信自己對於別人的感知。它認為自己根本無法感受到那雙眼睛中的任何情感,這種感知是它作為一個魔物永遠無法做到的。但當它這麼想的時候,一種難言的失落衝上它的心頭來。那種失落的感受它難以述說,但卻顯露在它的臉上。白狼皺起了自己的臉,痛苦地,默默轉移了原本直視德克謝的視線。
「我不是在害怕他的眼神,他的眼中根本什麼都沒有!其實是我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情感……」白狼在自己的心裡這樣想到,有時候,它真希望自己永遠淡忘一些東西,但是,它卻永遠記得那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