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廣而告之

我本來沒什麼事，不用天天來學校的。可是，事情也確實關乎到我下期的去向，我也不能坐視不管，於是，每天悠哉游哉地去打嘆消息。

我也想過問吳凡，可他總是那麼忙，肖力文和王小利那裡，我就有點羞於啟齒，混得這麼差勁，我也就算了。

可同事們卻不會消停。

黎哥和我一樣，也是保守派，自己先在外打拚，老婆暫時留在公辦學校，靜待時機成熟。

吳老師教英語，美麗大方，快言快語，工作起來奮不顧身，享有「拚命三娘」的美譽。

趙老師個子瘦小，卻有著堅毅與剛強，也是一心撲在工作上的主，老公對此頗有微詞。這些平時把工作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靈魂工程師，工作飄搖，現在也成了學校脫離后尋找出路的主力軍，他們身先士卒，只想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天下午，我們幾個在教學樓前的沁園閑逛，濃密的樹蔭遮住了炎熱的太陽，這裡頗為陰涼。我們看到陳校長也坐在水池邊，就去向他打探消息。

陳校長先是安慰了我們一番，說：「這是要求，民辦學校脫離名校，肯定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吳老師急切地說：「那些我們都知道，就是我們怎麼辦，我們也要吃飯呀！」

陳校長說：「莫急，現在上級部門和學校考慮的是學生和家長的穩定，還沒考慮到老師的安置。據說，不再招生，給我們學校兩年時間，讓現在初一初二畢業，就完成了學校的使命了。」

說完，面露悲戚之色，起身，離去了。

我們知道，這個學校是他從無到有從弱到強一手組建的，看到它走向消失，難免會如此。我們幾個站在水池邊，琢磨著這幾句話，越琢磨越覺得透心涼。

這是要溫水煮青蛙啊！

一屆學生畢業，這屆的老師就失業，對家長有交待，社會上沒有雜音，老師是個小群體弱勢群體，每一屆只有十來個人自尋活路，自生自滅，鬧不起什麼大波浪，自然也甩掉了包袱，可以平穩過渡。

好狠毒啊！趙老師剛毅的聲音響起。

「我們坐以待斃？」我說，因為我手上已經沒了學生，是最先失業的一個。

陳校長不急不慢地說：「不要緊的，學校正在和鴻升學校商談合作合併的事。到時候，你們還是會有飯吃的。」

是的，我們也要吃飯，也要生存。

我們又在樹蔭下閑扯，大家都若有心事般。

大約是第七節課了，陸續有家長來接孩子。一個亭亭裊裊的女子，邁著碎步過來。我們大家都認識她，是李孟的媽媽，老公在要害部門當領導，她的任務就是混時間，走時髦路線，逛街，表演時裝和美貌。

因為有閑，每次接孩子倒是最早，一樓辦公室都有她的一個座位。她倒是熱心人快人快語。隔很遠，她就和我們打招呼，走得近來，看我們一群人在談論，忙問：「你們的出路都找好沒？」

我們見她話裡有話，忙套她的話：「什麼出路？我們都還不清楚。」「哎呀呀，學校要脫離師範，我老公說要搬到鴻升學校，就是火車站旁的學校，我們已經聯繫，準備把女兒轉到健坤實驗中學去。好多家長都在行動，我女兒同學大部分都去五中七中。沒了學生，你們老師怎麼辦呀？」

「不知道。」「哎呀，這事難道和你們無關？聽說上級主管部門沒管你們，讓你們先自己消化，自己找學校接收，剩下的就不管了。

」

沒聊幾句，下課鈴響了，美媽噔噔噔地踩著高跟鞋，去接女兒了。

我們面面相覷，這消息應該是徹底坐實了。

原來，我們一直都是放在考慮之外的。

怎麼辦？大家大眼瞪小眼，一時間，憤怒驚訝茫然憧憬交織在一起。

黎哥看了看來來往往接孩子的人流，說：「我們聯合一下其他的同事，看晚上能否商量商量。」

「要得。最好大家把信息摸准，晚上再交流交流。」趙老師說。

於是，大家分頭行動。

晚七點，辦公室燈火通明。原以為，只會有少數人參加的，竟然來了二十多個，只有十幾位沒來了，超過三分之二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談論開了，大體情況正如下午所說，大家也都擔心自己的吃飯問題。

可嘰嘰喳喳的不是個辦法。趙老師輕叩桌面，用她的女性獨有的穩健說了：「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明朗了。我們大家的出路需要自己爭取，怎麼辦？我想先問問大家，已經找到了下家的有沒有？」

大家都說自己沒有出路，還沒找到方向。我看了一下，大多和我一樣，好不容易從農村出來，腿上的泥巴還沒洗乾淨，現在又要做無頭蒼蠅了。看來，找到下家的今晚都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怎麼辦？女人特有的冷靜，趙老師繼續說了：「我們只能靠自己爭取了，要想讓大家都找到出路，至少要給我們一些選擇，讓我們有去試試應聘的機會，這樣子，不聞不問，自生自滅，是對我們的侮辱。」

趙老師一番話，說得大家群情激憤，血脈僨張。

於是，大家又七嘴八舌了。

還是要想個辦法。

還是趙老師發話了：「要不，我們先試探一下，來個廣而告之？」

「好，搞三張，校門口貼一張，校道旁貼一張，教學樓貼一張。」

「不，到大街上貼，一張接一張。要搞，就搞大的。」

「到底搞大的還是校內張貼？」

秀才的搖擺本質又開始了，最終，大家都傾向於在校內先造輿論。

誰寫？怎麼寫？又是一個問題。爭取自己應得的權利怎麼就這麼難？

大家都向四周望了望，又掂量掂量，最後，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驚訝了，連我自己也弄胡塗了。

趙老師也把目光投向了我。此時，這個小個子女老師已經把我們二十幾號人的前途命運扛在了肩上。

我知道，我已經沒有推卸的理由了。便站起來，主動攬下了責任。

我想，家長是最好藉助的群體，如何煽動他們的情緒，幫助我們說話，是我需要用上的。

當晚，一份《告全體家長書》就新鮮出爐了。

告全體家長書

尊敬的各位家長：

英語實驗學校成立六年來，承蒙社會各界厚愛，每年都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績和進步，在今年中考中遙遙領先其他校。在此，再次感謝各位家長朋友的選擇。

因取消「校中校」的政策要求，英語實驗學校不再招收新生。現有初一初二學生整體移入鴻升學校繼續就讀。我們知道家長們不希望學生中途改變學校改變班級，不想造成不必要的麻煩。可現實總是不盡如人意的。

那麼，由此引發的一系列問題，相信家長朋友們已經有了深入的思考。

在此，我們呼籲：能夠為現初一初二學生能盡量保持原有班級，原有師資。現初三畢業班級的老師能得到妥善安置，因為他們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請家長朋友們將我們的心聲能傳遞更遠，能讓老師們安心工作，安心生活。

英語實驗學校全體老師

吳凡不知道這件事，他正在浙江學習。當他知道從校門口到教學樓的三張告知書前聚集滿了人群時，他第一個就打電話問，是不是我慫恿的時，我笑了笑，說，我還沒那個能耐。他又自嘲地說：「其實，是大家的心聲，我自己還不知道何去何從呢！」

於是，一石激起千層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