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第四十五章 妙手空空精金刃
正月十九,雨水。
武陵游龍山莊遭逢大變,前莊主劉若木與前來尋仇的趙家遺孀雙雙殞命,庄務按照遺囑的交代由風雲閣接手,劉家子劉樗櫟和趙家女趙非卿將在送其下葬之後將遊歷江湖。
經查,趙民章之死與劉若木無關,趙氏永寧的復仇另有緣由。
在宗師沈競星以及風雲閣弟子孫焉的見證下,數百年前真實存在的桃花源後人重現江湖,曝出劉家先祖罪惡前塵,終在今日把恩怨了結。
桃花源後人只剩趙氏兄妹,趙飛廉不知去向。
今日原本前來參加劉家繼任典禮的眾多賓客,被宗師之戰的名頭嚇走,但終歸尚未走遠,在當天下午便聽說了這個離奇和悲傷的故事。
原本為典禮被布置得布置得喜氣洋洋的山莊,數個時辰之後便換成了素白一片。
道賀的賓客也成了弔唁者。
眾人聽聞個中情節之後,驚訝者有之,憤慨者有之,傷懷者有之,同情者有之。
宗師沈競星公開表態,將在游龍山莊盤桓數日,同樣也是給眾多心懷不軌者以震懾,為劉樗櫟和趙非卿二人提供一個安靜的江湖環境,讓他們好好地收拾心情,處理兩場喪事。
因為趙飛廉不知所終,在劉樗櫟主動提出后,由游龍山莊安排趙永寧的所有身後事,停靈七天後,送還荊州葬於趙民章墓旁。
方泰經過這兩天的事件之後,也覺得身心俱疲。
沈競星坐鎮靈堂,孫焉忙著清點財產,巴郎星纏著他到底還是打了一架。
不出意料,還是沒打過。
過了兩日,劉樗櫟此前答應方泰的一應報酬都已到位,莊裡的事情也無需他幫忙,於是方泰便順勢提出了辭行。
這兩天里,他心中仍然存留一些疑惑,卻無法從任何人處得到解答。
其一便是《魯班書》到底是否存在。
其二是趙飛廉習練的望月犼是哪裡來的。由於趙飛廉此前並未將神秘客人的事當眾說出,方泰只能從巴郎星提供的那個神秘組織處猜想。
那個胡人和趙飛廉都能用出內氣離體,這種人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年紀也一個比一個年輕,那麼他們一身雄渾內力的來源究竟是不是與同一個地方有關。
方泰心中無比地傾向於懷疑「無天閣」,那神秘的春神丹,但苦於沒有任何證據。
而且按照泰逢所言,春神丹明明重新煉出不過短短數月,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第三,便是「表妹」去哪了。
此前既然八方風雨匣已經在劉若木膝上,那麼便說明表妹已經成功地把東西送到,但她為何沒有留在趙非卿身邊?
方泰事後和趙非卿私下詢問時,她只說表妹謊稱是劉樗櫟把風雨匣交給自己防身,從而賺得密室中的兩名下人開門,隨後便離去了。
這女子古靈精怪,方泰不知其來歷,也拿不准她的心思,為其擔憂了一陣也只得作罷。
這些疑惑有些不敢說,有些不能說,有些說不清,只能沉在方泰的心裡,等著有朝一日能在別處得到解答。
此外便是唐橫此人的行為始終讓方泰對其心有疑慮。
在台上見識了漫天花雨之術后,他將之與前一日見到的那暗器高手的手法相比較,的確有相似之處。
但暗器一道,以量取勝的手法不止一種,方泰也只見過唐橫一人所使得漫天花雨術,因此也無法斷定那人便是唐門出身。
而唐橫在典禮上亮出仿製風雨匣一事,也和他所說想要和游龍山莊做生意的目的相符,趙永寧也沒有否認她將圖紙交給唐門一事。
但唐門覬覦八方風雨匣可是屬實,那他們暗中找人搶奪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不僅如此,唐橫怎麼就那麼巧就把仿製風雨匣帶到了現場,怎麼就那麼巧還被趙夫人看到並使用了呢?
方泰左思右想,但始終沒有能確切證明唐門插手的證據,只得私下隱晦的提及讓劉樗櫟當心。
但劉樗櫟只自嘲一笑,道這山莊都給了風雲閣代管,自己和趙非卿又有什麼值得唐門謀取的呢。
方泰感慨一番,只得把此事放在腦後。
最後,便是這兩日間所見的眾多精妙武功,讓他感覺受益匪淺。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自然便是沈競星和玄冥二人的宗師之戰。
玄冥的劍氣,方泰雖然看了,也親手打散了,但仍然看不懂。
沈競星的氣兵,他也看不懂。
但是他的御兵訣和扶搖身法,卻讓方泰大開眼界。
無論是以身為兵的運勁之法還是和極速輕功搭配的戰法,都有自己可以借鑒之處。
然後便是劉家的龍行經。
直到最後方泰才知道,這門功夫竟然是自夏朝傳承下來的!也不知那時候是不是真的有活著的龍,能讓劉氏先祖觀摩其形后創出這等神奇的武功。
不過以劉樗櫟那四肢並用,甚至能以內勁空擊帶動身體短暫滯空的戰法來看,的確是把世人心中幻想的神龍學了個八九成像。
且不論龍行經的來歷,光憑這一手便在江湖上無出其二,就是不知等劉樗櫟成就宗師后,那「雲龍百變」的神通又是何風采。
劉家家傳功法的奧秘,方泰自然不好窺探,內氣生風雷的秘法也無從學來,但他將內力集中到一處,使其凝練到生出異象來的本事卻是可以模仿一二。
其原理就像唐橫使得那手「蝶戀花」一樣,但由於他們的運功脈絡不同,各自產生的異象也不同。
劉樗櫟是掌心有雷火之灼,唐橫是能憑空激發暗器,如果自己按照無相槍的心法也將內力運到極致,不知又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
不過這便是要下苦功的,每種功法的修鍊和進步都需要考時間的積累,即使是天縱之才也非一蹴而就。
還有那巴家傳人巴郎星,他的經歷和自己有些相像,也是在家中長輩的教導下練成吞天勁絕技之後才開始遊歷,出得巴陵郡後到的第三站便是武陵。
他自出山以來,信馬由韁,見到看不慣的便管一管,但也因為行事多倉促,說話不中聽,惹了好幾場事端。
巴郎星一手巴蛇吞天訣已經遠超尋常江湖武者,此前又沒碰上真正的高手,因此一路走來雖然有些波折,但也順風順水,未嘗敗績,直到在方泰手中連輸兩場。
方泰用棍用槍他都不能勝,著實把初出茅廬心高氣傲的巴郎星打了個服服帖帖。
二人在幾日間的閑暇時互相切磋交流,都感大有裨益。
在巴郎星解釋中,吞天勁是一種高明的化勁之法,能將身體某一處受到的勁力,經肌肉經脈轉移到全身各處或者另外一處。在敵手看來便是自己的勁力泥牛入海,沒有絲毫反饋,猶如被吞掉了一般,故有吞天之名。
在方泰看來,他的無相槍剛柔並濟,或許也能借這個思路通過槍桿的特性達到卸力之功。
說到槍,沈競星那日當著他的面說無相槍的槍刃是一柄劍,其神色有些奇怪,於是方泰便尋了個空暇專門去請教了一番。
沈競星被問及之時,他的臉色再度有了奇怪的變化,似是猶豫、似是不解。
但他還是如實相告道:「這槍刃的材質乃是精金,和江湖上曾經出現過的兩位高手用的短劍是同一種。他們是我師父那一輩的前輩,兵器不過六七寸長短,和你這槍刃的形狀雖然不符,但是……方泰,你這短刃究竟從何而來?」
方泰心中好奇,說道:「師父說是他親自打造,但我也沒見到鑄造的過程,不知他又是從哪裡得來的這精金。沈前輩,您所說的這兩位究竟是什麼人啊?不過六七寸的劍,可不就跟匕首一般,也不知是何等高人才能用這樣的劍。」
沈競星此時已經知道方泰的身世過往,忖度他師父的相貌本領斷然不是當年那兩人之一,但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關係。他忖度那兩位早已作古,不在世間,想了想說道:「不知你可否聽過「妙手空空」四字?這兩位前輩便是玄宗朝間名傳天下的空空兒、精精兒!」
其中的空空兒在當時號稱「天下第一神偷」,身法如同鬼魅,甚至能從空虛而入冥,人鬼皆不能發覺他的蹤跡。
精精兒是空空兒的師弟,其身法雖然稍遜一籌,但也是神乎其神。
在沈競星描述中,他們兩人狂傲自負,實力高強,行事全憑心意,但又重情重義,在正邪兩道之間都有赫赫威名。
空空兒、精精兒師兄弟二人便是各自使得一柄精金短劍,出手快如閃電,憑藉身法甚至能一劍出手同時刺擊九處穴位。
然而時移世易,這兩柄精金短劍也隨著他們的死而不知去向。
這精金乃是比百鍊鋼還要堅韌的金屬,放眼天下,用此物製成的兵器無不是神兵一屬。但由於其成色和普通鋼鐵極其相似,只有重量稍重,除非入手細細觀察體會,抑或和精鋼兵器相互交擊,否則極難辨明。
而當今世上最有名的一柄精金神劍,便是曾經被太宗稱作「劍聖」的裴旻所佩之——驚鯢劍。
驚鯢也是一把古劍,傳聞是越王勾踐命名匠取昆吾山之金,而鑄就的八劍之一。
此劍如今被裴旻的弟子——展元飛所用。
沈競星作為千機谷之人,對這等材料自然熟悉非常,甫一入手便知其不凡之處,但看方泰的樣子卻又顯然不知,於是便心生疑惑。
也正是知道此節,他才在和玄冥僵持之際主動借來此刃破去劍刃,才逼迫其主動離去。
聽了沈競星的話,方泰心中也是一動。
既然這把短刃的形狀和曾經的天下第一神偷所用精金短劍相類,想必師父也是知道,甚至是見過這柄劍的樣子的。
算一算年紀,師父方游年輕的時候那兩位前輩應當是還在的,真有什麼來往也說不定。
那若是追查空空兒,精精兒兩人的事迹,說不定能從中窺得一二師父的過去。
沈競星聽后,猶豫一番,又道出一件江湖往事。
這師兄弟二人在江湖上雖有名氣,但也大多是惡名,只有空空兒老死於鄴城,精精兒卻不知死在了哪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這精精兒有一名傳人,名喚江克威,江湖人稱「刑天」。此人曾於二十多年前性情大變,加入了安史叛軍,造下累累殺業,江湖上許多家族門派都有人曾死在他手中。刑天承精精兒衣缽,輕功也是高絕,來去無蹤,連當時的門立川閣主都留不下他。直到皇帝收復長安之後,此人在眾多仇家的圍攻之下才自盡而亡。
「方泰,你若是想要打探空空兒精精兒當年的事情,務必記得謹慎些。因為刑天此人,不少江湖人對精精兒也有莫大怨恨,你師父若真是和他相識,可別觸了別家的霉頭,惹來無妄之災。」
沈競星此前見到這短刃的形制和材質之後,便有些猜測,但因為背後這段故事才沒主動提起。
方泰謝過沈前輩的愛護之意,表示一定理會得,行事說話當會留意。
「如果真有旁人借著你這短刃找事,便說是我看過的,也能免了一些麻煩。」
看來當年的事的確影響深遠,沈競星最後還特意又囑咐了一句。
「你若真想問當年的事,日後可來我千機谷一趟。家師當年確是認識這兩位的,也和刑天交過手。有沈某在,總比你去別處亂碰運氣來的強。
此外,空空兒此人比其師弟行事更偏向正道,和鄴城鄴侯架之人交好,幾十年前也是壽終於彼,你若是想詢問,鄴城也是個好去處。」
方泰心道自己也不過是順嘴一問,師父的過去既然不願提起,當徒弟的自然也不會主動去問他。不過若是能知道一些往事,推斷出當年是何人逼迫的師父落魄江湖,等自己本事成了也能尋去給師父出口氣。
除了自己的身世之外,便是師父當年的遭遇最讓方泰上心。
師父學究天人,待自己如同己出,他礙於誓言無法報仇,那徒弟替師出頭也是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