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懸賞
「哈哈,說到底,還是我這徒兒過於衝動了,且讓我再此向諸位掌門賠個不是。」
且當大量目光匯聚,眾目落睛過處,博陽已然褪去白毫,僅餘一身黃布粗麻,顯是戴罪之身,可在場的絕大多數掌門皆沒有想要怪罪他的意思。
「誰讓這孩子是那家人現今唯一的倖存者啊,我等身為他的長輩,實則也得多體諒他一些。」
若說道對於西方聖教、古聖教的恨,跪伏在地的博陽眼眶頓時紅潤了起來。無數回憶隨之縈繞其懷中,頗具萬馬奔騰之勢。
彼時,博陽不過八歲,身在家中水榭,屋外朗朗晴空,廊間亦披掛千張桃色輕紗,還望舊時遠景深處似有一名孩童、笑顏中輕喚他一聲大哥。
然剎那過後,夜幕之下,硃紅色斑駁立柱邊上橫生枯葉凋花,擺在其眼前的,又是一副大量家畜和家丁死絕,慟哭之聲不絕於耳的可怖景象。
博陽心念到此:「本以為那時是有外敵入侵,卻怎知實則家賊難防。」
又至黃昏中焦急渡步時,見廳堂內外青舞幔漫、冰冷異常,家中僅有的部分僕役漸在慌張中遺失恬淡,只余其父母連日來守在了弟弟床前,片憂餐飯不思、面黃肌瘦。
再念:「本以為那時的小弟僅僅是生了一場大病,過些時日就會好的。」
結果至凋敝庭院當中萬物寂靜無聲只余腐敗鴉叫。此時的博雲剛才及笄,而從山中趕回家后,卻親眼見證了一副足令其終身難忘的蜃景。
那時記憶中的庭院猶如夢魘般一切皆白,唯一丹霞絕艷的卻是一汪滋滋冒泡的鮮血。
彼時在博陽不敢去信的目光里,他那唯一還活在人世的小弟,其下巴尚在滴血,其牙尖還粘著些許碎肉,而他們倆的父母此時就倒在小弟腳邊的血泊當中,手持帶血尖刀、驚目圓睜著含恨皆亡。
他隨即在記憶中大喊:「為什麼會這樣?!」
然而在無數次悔恨當中,同樣是噩夢將醒的時刻,彼時小弟那帶著哭腔的一句話實則更令博陽感到痛心。
「哥,爹爹娘親要殺我,他們說···我是怪物~」
···
霎時間,早前冰冷的回憶致此戛然而止,在大天師又一次命令徒兒負責主持前山拜師典儀后,博陽先是拜別了眾位仙師,而後回去裡屋換上了一身合適的衣裝。緊接面對銅鏡好好洗了一把臉,但見銅鏡當中的自己,他或許確實清楚知道自己剛剛並不是『過於衝動了』,而是源自於內心深處的恨~
既恨那群畜生綁走了自己的親弟弟。
亦恨不能親手殺死弟弟祭自己這一家人的在天之靈。
但或許總有那麼一天,博陽想要為自己家人報仇的願望終將實現,然而由此他卻慌了神,恍惚到不知現在的自己是否還能像當年一樣足夠狠下心來手刃自己這最後的一位家人。
「哥,快看小白兔~」
「啊?」恍然間,博陽尚未來得及擦乾陷於眼角的水漬,便已被站在門口的人吸引到了全部的目光。
「師兄,我在院子里撿到了一隻白兔,它現在一動不動的,你能不能幫我看看它到底怎麼樣了呀?」
聽聲音,此時站在屋外廊下尚未真正踏來的應該是一位年紀尚輕的女弟子,博陽身為雪隱宗大師兄,顧然已在人前失態,也不該沒有規矩的繼續下去。
於是他趕忙擦乾了臉上汗水,緊接披上了白毫,走出了房門,笑對前來說話的師妹淺淺道:「冷師妹啊,師傅讓我到蓬萊殿主持今次的升仙典儀,此事相當重要,這孩子還是先交給你照顧了,晚點我再回來給它治傷可好?」
「(師妹內心:哇,師兄真是好帥,好溫柔啊)好的,大師兄,師妹就在此地等你,你可一定要記得回來找我呀。」
「呵呵,一定。」說罷,博陽亦如往常一樣摸了摸眼前師妹的頭。
師妹內心隨即泛起了一陣波瀾,心念道:哇嗷,師兄這是第一次摸摸人家的頭呀,難道今天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嗎?
果然,之前的幾段記憶對博陽造成的情感波動確實很大,以至於他甚至忘了『摸頭』這件事,本該是他與幼時江雪央之間的小小約定。
但自從江雪央跟著師傅從十萬大山帶了只白貓回來后,博陽的記憶就變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江雪央也開始變得越來越美麗、同時越來越強大,她帶回來的那隻白貓更是以驚人的速度吸納著靈卯山上的靈氣,其修行速度甚至遠遠超越了絕大多數資質較好的人類,亦包括它的主人。
然現在靈卯山上實則最為要緊的,便是如何決定針對龔沮仁的去留問題。
畢竟,此前雖說沒有直接抓人,但來自於巨靈關的通緝令數量驚人,實則早就貼滿了整個青帝城與聚仙鎮。
想來龔沮仁在登山前日常披著厚重蓑衣便是為了掩蓋身份,那些遍布著大街小巷、市井皆聞的通緝令自然也映入過他的眼帘,他來靈卯山便是為尋得一方凈土,更何況這事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單是他一人背鍋。
鬼知道,會否在龔沮仁觸摸龍壁前,柳夢遺就已用那詭異莫測的鎖鏈將石頭坎出了裂紋,亦或是那氣力驚人的慕容雲乾的。
總之,哪怕這事皆不怪那二人,龔沮仁也絕然不會承認自己與此事有關。
至少,這通緝令就很扯淡,龔沮仁隨之當眾咬定是巨靈關守將魏乾龍瞎了眼,亦或是害怕那主僕二人的手段,才會故意擺出此等陣仗針對他這個老實人。
而當其他登山者全皆擇門拜師過後,無數宗門仙師居然齊齊揚言要將龔沮仁綁縛后交予巨靈關處置。他們這樣去做,就好似靈卯山會怕那小小一個巨靈關不成。
且正因博陽見過龔沮仁闖關,也知曉一點對方的性格,所以他才當著一眾掌門的面,為龔沮仁據理力爭,甚至手持鎮派古寶徑直保下了對方的性命。
大天師也由此向眾人陳述利害,只因他在見識過柳夢遺的手段,又聽聞了現場一干人等的陳述過後,清楚認識到了『敵人』的威脅,這才會毫無保留的去維護這個相對無辜的後輩。
當然,若龔沮仁並非是自己愛徒江雪央的『原配』(尚未真正被休),那大天師這般賣力的勁頭或許也不會如此堅決。
這樣看來,龔沮仁的確是沾了江雪央不少的光。只不過他自己還不知道罷了,也確實沒人跟他說說明白。
但縱使靈卯山上的人最終沒有選擇把龔沮仁交給巨靈關處置,那這些人多半也不會想把這燙手的山芋攥在自己的手裡。
於是乎,且當龔沮仁以名列三甲的成績、想要選擇一處通曉玄土修行法門的宗門拜師時,這群人又立場鮮明的開始了演戲。
這之中,有說自己小門小派吸納不了過多弟子的;也有說自己這邊是一脈單傳、怎奈人員齊備的;還有一些甚至說按照師門祖訓自己只能收那些家室正派的弟子,而對於來歷不明且算農夫出生的龔沮仁自然是嗤之以鼻、厭之如泥。
「怎得,這滿山原來皆是大群衣冠楚楚的禽獸。且是不問緣由,便許拿人見官,他們確實對此很積極。然而到了證人清白、鑒人資質時,這群人醜陋的嘴臉又瞬間一覽無餘,當真貽笑大方。」龔沮仁這樣想著,隨後看向了大天師這邊。
奈何,他們雪隱宗修鍊的是天冰寒氣,根本不適合身負厚土靈氣的龔沮仁入門修行。
大天師甚至一度提議由他親自休書一封,先讓尚未啟程下山的段景瑞帶到青帝城的崇文館中交予其師司徒先生啟見,后遣人護送龔沮仁前往那邊,再由崇文館聯合宋家人一齊將後者推薦到占星殿中正式開展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