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一
岳小樓
他爹外人都稱呼「岳大善人」。
是真善,還是假善,沒有人去質疑。
不得不說一句,岳小樓的名字出處並不雅。
「酒罷歌闌玉尊盡,佳人一去小樓空。」
岳大善人嗜好美酒,更愛佳人,岳小樓出生的第一眼就沒看見這個外人讚譽有加的大善人。
所以長大后開始討厭這個家,以及家裡每一個道貌岸然的人。
岳小樓覺得帶面具偽裝,活的很累息,活的造作,更活的齷齪!
母親的虛偽,至少他知道自己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在她那裡得到過一絲慰籍。
但母親逢人就對外人說她很愛他,兒子就是自己生命的全部?
對親情沒了憧憬,心也就死了!
行吟自若,暢遊天下豈不美哉?
性格使然,他很孤獨,孤獨的只有流雲作伴,那怕夤夜寂寥,身染沉痾,也只能獨自承受。
萬幸他有兩個師父,尤勝父母,這估計是他最幸福的地方,每每想起,他都像個孩子一樣發笑。
笑容燦爛,沒有掩飾。
他的師父傳給了他畢生所學,也教誨他要拋舍過去——————
適意四海,游履天涯,那才是他的人生!
這方世界太大,大的出乎想象,故而可以狂妄戇直,且不惹人厭。
如果沒有一個夢,沒有夢中那個叫冷素心的妙齡女子,他會在一定的年齡拂衣歸隱,隱於多有紛擾的江湖。
少年顛沛流離、飽經世事。
突然有了一份感情就想牢牢抓住,不肯捨棄!
天地不仁,可他不是芻狗。
不求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只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男女的糾葛如詩如歌,百轉千回,燈火闌珊,似一副畫券,娓娓講述一段兒女情長。
岳小樓做不到超脫世俗、物我兩忘。
只能在閑暇時候默默守護相思,用無私的真情切意,讓對方能感受到自己內心的熾熱,彼此融合到一起,共結秦晉之好!
佳人相伴,紅袖添香,玉手拂面,夫復何求?
歲月靜好,淺笑安然。
閑暇之餘——————
乘長風、踏山河、攬明月、醉江湖。
這大概是所有人的夢想,也是所有人想要的日子。
寥天巍廓,岳小樓可以放下沉重包袱去走去看。
關鍵是:
去哪裡?看什麼?有何用?
難道要不自覺也,醉生夢死?
我是誰?
我從哪裡來?
我要到哪裡去?
岳小樓不止一次的去思村,思量活著的意義,同時也就表明他並不快樂。
難道,真要:
一杯濁酒笑紅塵,半盞清茶淡貧生?
恐怕自己做不到,就是冷素心也不願意看到!
游山歷水、醉吟清風。
這樣的歲月真不適合自己。
既身在江湖,那就置身於江湖。
索性!著一襲青衣,負一柄長劍,懷一腔熱血,融入其中,再染塵世。
其實誰又真正的離開過紅塵呢?
要活?就活出怡悅,活出精彩,活出意境。
不必拘泥於乏善可陳的形式,就為活出自我!
有些人覺得,把一生賦成詩、作成畫,寫成一篇文章就是完美,其實完全沒必要。
大繁至簡,越樸素越好!
有時候,習慣做一個俗人挺好。
想去哪裡?
那就去哪裡。
想看什麼?
那就去看什麼。
有沒有用?
老天都不一定知曉。
那就遵循內心的認知,無須頑固執守,只要沒有虛度年華即可!
岳小樓沒有為自己定出一個出行的目標,其實他跨出房門那一刻,就已經到達了終點。
無的放矢著去欣賞千江花月夜、江河湖海溪,才是最飄逸的一輩子。
想唱就唱,想飲就飲,肆意洒脫地跟隨夢想,拋開所有煩悶,夢中桃源就在彼方!
這一方世界有沒有桃源,至少沒有人見過,但他的心中可以裝下九重仙宮、瓊樓玉閣。
敢逸想那自己就是神仙!
想來——————人這一世活的是寸腸,活的胸襟、視野足夠寬闊,隨處可見風景。
有詩有酒,攬清風,觀明月,泛一葉輕舟,醉了也知人在水上,醒了也能看見繁星滿天。
這才是快意的江湖,跳出一切規則之外,不必給自己添加負累,只需單純地享受生命。
紅塵呆的時間長了,才知自己多麼愚蠢。
黎明皆苦,自己又豈能置身事外?
世間皆苦,人情冷暖,悲歡離合,殊不知——————佛不願渡你,唯有你自渡!
罷了…………
佛渡有錢人,那就讓自己以醫者仁心的身份去救一救這無助的蒼生。
人心難測,有貪婪並有邪惡。
追蹤溯源還是都活的太苦太累,苦的只有陰暗見不到半絲光明!
廟堂里的人那裡能看到這些?商賈貴族他們又何嘗會關心這些?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悲天憫人的聖人去了哪裡?
慈悲為懷的佛陀又跑到了何方?
拯救蒼生,無所不能的神仙怎麼又沒了蹤影?
人性一點點磨滅,爾虞我詐只是為了生存,或則說為了——————
活著!
岳小樓看的儘是不堪,去拜謁了一個高僧,虛心請教,不料想高僧只一言:
惡即是善,善即是惡,無惡何來善,無善何有惡,善惡如並蒂,本就一枝生。
好奧妙,高深的令岳小樓想燒了他的寺廟!
於是他又拜會了一位道士,一番交談,那道人卻言:
蒼生疾苦我出世,盛世一到我歸隱,道法自然,現為盛世由不得我管。
胡說八道,岳小樓只能嘆息世間悲涼!
他找到了大師父,大師父卻問:
佛道本就不分,多求鬼神有何出息?你覺得該救就去救,覺得該管就去管,紅塵俗世本多灰暗,遵從內心有何不可?
似有幾分明白?
拜見了二師父,二師父冷冷一笑說道:
我教的你是醫術,醫術不是用來看而是用來救人的明白嗎?
岳小樓還想說些什麼,二師父又說道:
人像一粒種子,只有救了他才能開花結果,才有生命的延續,如果連一粒種子都不肯拯救,你憑什麼疑惑?
恍然大悟,悟的徹徹底底。
對二師父肅然起敬,鞠躬深拜,跪拜辭別。
其實自己童年過得又何其悲泣,族中盡受白眼,幼小時候就讓大師父帶走了自己,人雖對自己很好,就是脾氣暴躁,每有哭鬧免不了挨些拳腳。
幸虧自己聰慧,一邊學藝,一邊給師父洗衣做飯,時不時加點阿諛奉承,累是累了點,可免了皮肉之苦。
有一天大師父領他去了一個地方,見了二師父,說他武學天賦欠妥,可否求二師父教他些醫術之道?
二師父沒拒絕也沒答應。
大師父天天在她耳邊誇讚自己,也許是受不了喋喋不休或是吃不下大師父做出黑乎乎的飯菜最終答應了她。
岳小樓對醫術一點即通,只三年就贏得了「扁鵲」之名,受有皇封,大師父為了給自己慶祝趕了幾千里路,送來了好多東西。
酒是好酒——————「仙醉坊」的陳年佳釀「一醉百年」,拉了整整一車。
菜是好菜——————宮中御膳房的御廚烹炒,擺了滿滿好幾桌。
衣帽、長衫、配飾、步履應有盡有,足夠他穿到成年。
大師父是做什麼的他至今不詳!
二師父的溫柔他卻記憶深刻!
遺憾的是,二師父在自己離開后已經閉谷,偶有探訪,卻已人去樓空,沒了半絲人跡生息。
無盡的感慨換不回往昔的快樂,心有不甘也只能嘆息昨日的哀愁!
夜深時,淚會流。
暫忘,才是治癒宿疾良藥,行醫救人也許是對師父的最好回饋。
岳小樓一直在做,接而被老百姓交口稱頌,口碑載道,可是心裡的苦楚誰又知曉?只能隨著逝去年華慢慢撫平傷痛。
仗劍走天涯,走出自己的一片朗朗乾坤。
雖很累,卻很欣慰!
上醫治國,中醫治人,下醫治病。
他比誰都懂!
他只是一個中醫。
所以他只能治人,治癒有病的人!
冷素心說認真的男人最有風度,聚首過後就是辭別,那場景沒過於瑣碎、纏綿,這不符合他們的一貫性情。
她有她要做的事情,他也有他所要面對的一切,都不喜歡花前月下,也不喜歡尤紅殢翠——————獨來獨往,行事果斷才是他們的本性!
人生如歌又像詩,歌不停,吟長詩——————
唱一曲肝腸寸斷,寫一首白雲蒼狗。
殊不知人世間全是傷春悲秋!
尋一處酒樓,要一壺老酒,找一位朋友,攜一把古琴,同席而飲不醉不歸。
酒興大起,酣醉之際,拔劍而舞,氣勢如虹,且放高歌,震人心魄,劍氣所指,肅殺四方。
弦音停止,揮揮袖,不帶走一絲憂愁。
風雪已滿天,何處是歸途?
西風呼嘯,漫天大雪紛飛,岳小樓孑然而行,不知道去到何方。
是東?
還是西?
或南北?
酒後的軀體覺察不到寒意,但一個貧苦的老者——————拖拽著孫女行走在厚厚的積雪中,凍的瑟瑟發抖!
真所謂:
冷風如刀割,薄衣不蔽身,富貴家中坐,哪知凍死人?
岳小樓看的心酸,但卻不忍打斷爺孫倆的堅強。
默默的看著,默默為他們祈禱,也默默的尾隨到了他們住的地方。
無法用文字描述,他們窮的出乎想象!
此時岳小樓的心理外人難以揣摩,那蘊含淚花的眼眶卻足以說明一切。
他偷偷在爺孫倆算是房門的前邊放了一錠銀子,他所能做的也就是這些,或許他那老爹倒是可以做些事情。
家的概念是什麼?
岳小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從來沒有享受過何必要自欺欺人,岳家有錢,有的是錢,既然都讓老爹花在女人身上還不如拿出來為他攢點功德。
離家多年後的頭一次回家,回的大義凜然,回的激昂慷慨,他想做什麼卻不無法對外人談及。
父母對他的突兀出現顯得有些惶恐!
惶恐中保持著距離。
看著他們的戒備眼神,覷視這富麗堂皇的大宅,他莫名的想笑。
他為什麼想笑,鬼知道?
反正就是想笑———笑這俗世,笑這紅塵,笑這炎涼,笑這父母親情,也笑自己孤苦伶仃!
褐裘覆絁被,坐卧有餘溫。
真是好一個富貴人家!
他終於張了口,要他想要的黃金白銀。
倒是沒有被拒絕,岳大善人給了,給的不多,不多的足夠岳小樓花銷一生一世。
但父親卻要求他給族中長輩治病以便籠絡人心,岳大善人從來不作賠本買賣,就算是兒子也可以成為利用的籌碼!
岳大善人已然變成了猙獰惡鬼,壓垮了岳小樓心裡的最後一點期待。
岳小樓應了,那是父親的一些兄弟,無非就是些花柳之病,稍施兩針即已根除。
隔日,岳小樓便將所有錢財提了出來,數額之大嚇的管家有些驚魂!
散——————全部散盡——————送給那些饑寒交迫的貧困百姓。
岳小樓散了財,岳大善人得了名。
這是他故意為之,岳小樓感覺用自己的名義散財很不堪,心雜亂且矛盾。
岳大善人的名聲越來越響,受到了廟堂敕封嘉獎!
張燈結綵的岳宅歡歌笑語,滿座的親朋好友唯獨少了岳小樓這一個。
無須謳歌,不必映襯,更不用稱功誦德,做過了無愧於心便好,與人談論自己的功績,不符合一個醫者風範!
千金散去無所求,堪解我意不留名。
一入江湖不歸路,今生無悔莫回頭!
岳小樓走了,很決絕,徹心徹骨地與岳家斷了瓜葛,自此後———
岳家是岳家,岳小樓是岳小樓。
那一晚,他在愛人的懷中放肆大哭了一場。
哭的毫無掩飾,哭的悲切凄楚!
被拋棄的滋味不好受,冷素心能理解。
她告訴他:
往事如煙,舊夢難尋,失去的已經失去,再痛苦也是枉然,有些事兒何必去追悔?又有什麼用?
實際上,岳小樓講述以往的過程確實比較拖沓,本是一去不再的悲慘,非要說的斷斷續續掩蓋卑劣。
有一天父子、母子沒了親情可言,那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情?承受的打擊不僅僅是心靈,更是無助!
那種痛,像人用一把鋒利的鋼刀一點點的割裂你的心臟,比死還可怕。
天上升起一輪明月,地上卻只有緊緊擁抱在一起的他們兩個。
月有圓缺,但岳小樓沒了回頭路,他也不想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