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協議(三)
公交上。
「哎,期末過去就快過年了,你媽給你買新衣服了嗎?」
「買了,她買的又不是我喜歡的樣子。你呢?」
「欸,我媽也是,她都不問問我的意見就給我買了,買了一件紫色的,布料是亮閃閃的那種,太難看了······」
旁邊聊天聊得熱烈,靠窗這邊的兩排座位罕見地靜默,彷彿和外界豎了張無形的屏障。
任芮用下巴指了指位垚的方向,以眼神問王戈:他怎麼了?
王戈眼神閃爍,裝作沒看見,偏頭看向窗外。
丁嚀想了想,還是她主動出擊比較好。
她輕輕地戳了戳正插著副黑耳機,聽歌的某人,想把袖口裡藏的東西遞給他。
一秒,兩秒,三秒······意料之中,人沒搭理她。
丁嚀覺得這人真是奇怪,她又沒讓他救自己,是他自己出手的。現在才後悔,自己跟自己生氣,不覺得太晚了嗎?
算了,自己大氣些,不跟他細究。丁嚀想。
於是,丁嚀左手拽出右袖口裡那袋燙熱的核桃牛奶,在位垚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猛地扯過他的手,硬塞給他。
然後,她垂眸,盯著那本被她擱腿上的《小王子》,佯裝翻看。
丁嚀剛準備翻過封皮,倏然,「啪——」,那袋被自己遞出去的牛奶,猛地打落封皮,分毫不差地躺在了書的中央,落入自己的視線內。接著,她聽到:
「少多事!」
僅三個字,不是往常如清泉的嗓音,而是明顯帶了某種討厭的情緒,冷颼颼的,像要噬人骨髓。
無比刺耳!
光憑聲音,就能讓她想象到位垚眼神的冷酷,遂她很慶幸自己此刻低著頭。
從簾縫往外瞄時,她就注意到,這人的耳朵和鼻子被凍得通紅,他一邊等公交,一邊不停地跺著腳。他明明也很冷,可偏偏脊背直挺,抻著脖子,裝作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為了還他之前的那杯奶茶,也為了不戳穿他,所以丁嚀才向任芮借錢,買了袋熱牛奶,想著讓他暖暖手。結果,這人不領情就罷了,還嫌她「多事」。
「切,愛要不要,再給你我就是豬。」丁嚀偷偷嘟囔,刻意忽略掉眼角若有若無的濕意。
後排將前排的一切看得清楚。
「嘿,你什麼態……」任芮皺眉,剛要說什麼,就被轉過來的丁嚀眼神制止了。
氣氛又比之前更凝固了。
「柳風街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帶好隨身物品。」
王戈若有所思地瞧了眼丁嚀,以及,對著窗口,閉眼假寐的位垚。
片刻后,他嘴角掛起慣有的賤兮兮笑容,叫丁嚀:「學霸——」
丁嚀疑惑回頭。
「你那有什麼喝的嗎?烤腸吃多了。」他撫肚子,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
任芮翻了個白眼。
「喏——」丁嚀將那袋被人遺棄的核桃牛奶遞給王戈。
「呦,還熱乎著呢,保溫得不錯呀,」王戈驚訝道:「謝謝學霸!」同時,他餘光瞥見窗邊的某人醒了。
「不用客氣,」丁嚀大方地擺擺手。
「行。」某人的眼神猶如裝滿子彈、就差瞄準扳機的手槍。
沒等王戈說完,丁嚀又補了句:「還小芮三塊錢就行。」
「好……好嘞……」王戈抽了抽嘴角。而某人,則又淡定如山地合上雙眸。
……
穿過一路的霓虹車流,終於到了小區。
路燈瑩白,電量未歇。
丁嚀跟在位垚身後,他們之間,隔著一個影子的距離。
他不會因為剛剛生氣了,就不幫我吧?應該,不會吧?!既然他答應了,應該不會反悔對不對??!
丁嚀內心忐忑,整個人看起來心不在焉的,甚至有點病懨懨的樣子。
以至於,她都沒察覺,他們已經距交叉口不遠了,而位垚,也已經面對她,停了下來。
「啊,」眼看就要撞了,位垚挑眉,伸出一根食指,及時抵在丁嚀的額頭上,丁嚀猛然清醒,渾身的血液都被瞬間凍結,她整個人瑟縮得後退了步,「冰——」
溫聲中,透露出絲絲的委屈。
位垚沒理她,直接從書包的側袋裡,掏出兩副耳機,一黑一白,各自攤左右掌心裡。
丁嚀不解地仰頭看位垚。
「選一副。」聲音清冷如舊。
「幹嘛?」丁嚀隱隱猜到了他的意思,但,就是想親自求證一下,以免產生誤會。
「快點兒,」那雙星眸里閃過一絲不耐煩,「3——2——1——」
剛喊完1,丁嚀就特別有眼色地上手抓過黑色的那副耳機,對上位垚的視線,「它。」
那時,她的眼眸里,閃著比光還耀眼的色彩。
接著,位垚掏出他的手機,把黑耳機插上,又鼓搗了片刻。
「伸手,戴上耳機。」
丁嚀乖乖照做,戴上耳機,伸出左胳膊,左手握拳。
「……」,這歌兒很大聲,前奏一出,就震得丁嚀差點靈魂出竅:
「有人問我我就會講」,
但是無人來
我期待到無奈
有話要講得不到裝載
我的心情猶像樽蓋等被揭開
咀巴卻在養青苔
……」
幸好,後面漸漸平緩下來。然後,丁嚀一轉頭就看到位垚站她左邊,扯著她衣袖的一角,拉著她往交叉口走去。
「汪汪汪——」
「汪汪——」
可能夜晚好不容易瞅見個人,兩隻灰黑毛色相雜的大狗,放下盆里的食物,激動向位垚和丁嚀吼叫。
耳機里,正播放到這首歌最高潮的部分:
「你當我是浮誇吧
誇張只因我很怕
似木頭似石頭的話
得到注意嗎
其實怕被忘記
至放大來演吧
很不安怎去優雅
……」
雖然耳膜感覺快破裂了,但卻掩住了狗叫喚的聲音,令丁嚀輕鬆不少。
但同時,出於「人越害怕,越想挑戰」的無名氏定理,她老想去看那兩隻狗吼叫的畫面。而她,也確實那樣做了:
兩隻狗都奮力地撲著,意圖掙脫鐵鏈,它們張著血盆大口,尖利的犬牙清晰可見。每「汪——」一聲,它們的頭就果決地上下使勁兒晃動。
丁嚀依稀能預料到,如果它們掙脫束縛,抓到自己,會咬得多麼決絕且毫不猶豫,她甚至再次感知到小時候的那個險況和痛苦。
出於這種設想,丁嚀趕忙收回目光,急匆匆地朝坡下跑。
之前是位垚拽著丁嚀走,現今,丁嚀卻反手拽上位垚,拖著他跑。這個反差,也讓位垚本人一時愣怔住了。
通過「生死點」后,丁嚀歡欣地拍拍胸口,不禁深呼吸兩口,感覺清冽的空氣都無比輕鬆和自由!
「高興嗎?」
「很高興。」丁嚀興奮得回答,語氣里滿是愉悅。
「那可以鬆開我了嗎?」位垚挑眉問道。
丁嚀頓了頓,趕忙鬆開位垚的衣袖,拔下耳機,遞給他,真誠地笑笑:「謝謝!」
「嗯。」某人毫不謙虛地受了。
丁嚀笑得更開心了,連眼角都染著笑意,像朵盛放的海棠花。
位垚凝視著她,星眸里投進一層無人可知的暖色調。
「把你英語作業給我。」
他點點頭,翻出英語練習冊,遞給丁嚀,然後轉身離開。
剛動了兩步,背後的丁嚀叫道:「位垚——」
「嗯。」他沒回頭。
「我們,明天幾點見啊?」丁嚀試探問了句。
「八點。」
「哦哦。」
位垚再次提步。
「啊?」丁嚀猛地看向那個逐漸遠離的高大背影,聲量微高:「八點都上課啦!」
「之前。」
呼呼的寒風吹得樓底的捲簾門響動不止。
但丁嚀,仍舊聽清了他的回答:「八點,之前。」
······
凌晨兩點,不僅小區,就連b市的主幹街道也沉入濃濃的墨色里。
而丁嚀房間的燈,依舊亮著,遠看是如光斑一樣的存在。
「耶,搞定。」
丁嚀丟下筆,一副頓時神清氣爽、渾身舒暢的模樣。她的臉上絲毫不顯熬夜的疲勞感,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剛睡醒呢。
她雙手交叉,來來回回地活動活動了手腕,之後,一把將剛處理完的物化作業推到一旁。緊接著,她才將位垚的英語練習冊拿了出來:
青藍色的封皮,整潔得宛如新生,原先的那幾道黑色污跡早已褪成了白色。翻開第一頁,豎排的「位垚」二字,映入眼眸;翻過一半頁數,時而工整時而粗糙的英文字母或短句雜亂分佈;翻至最後的十幾頁,除了印刷字體,剩餘面積白如剝了殼的蛋白。
「這人的英語確實不怎麼好!」丁嚀蹙眉,實錘認證。
仔細思索了幾秒,她從底下的抽屜里拿出本帶有紅色橫線條的信紙,撕了一張,在其頁眉處寫上:「2009年12月29日,英語筆記(一)……」
鬧鐘里的分針「嘀嗒嘀嗒」地,和某人的脈搏聲合奏著。
丁嚀一邊思考英語題,一邊又在信紙上寫寫劃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