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伴你回城
今天,是大魏蘭煌城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夏日,經歷了清晨的陰沉天氣,中午已經是萬里無雲的晴空,空氣中還帶著樹葉被晒乾的微微焦糊的味道。
那一日,也同樣是屍橫遍野的一日,蘭煌守備李泉為了阻攔難民趁著火勢入城,大開殺戒,幾千支羽箭同時飛起,又錯落著落下,留下一地的殷紅之色。塞上燕脂凝夜紫,難民的鮮血在地上蔓延出詭異的形狀,羽箭上雪白的翎羽斜斜交錯。透著太陽刺目的光,白色紅色黑色紫色……好多的顏色,用寧靜死寂告訴我們這裡曾經經歷過什麼。
我想,今天足夠我銘記一生,但其實我沒有想到,這只是一個開始。
我在城門口的一個頗為偏僻的地方找到了晉語,他在那裡負手而立,一身磊落的青衫,面色清雅,旁邊靜靜地拴著一隻無聊的甩著尾巴的馬。
在他旁邊,站著一位緊袖短衫的男子,男子臉上有滄桑之色,看到晉語的反應,點了點頭。他便握了握手中的鋼刀,行了個禮,退開守在一旁。
晉語看到我,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喜,看到我一身狼狽的樣子,他把我無聲的抱在了懷裡。
他拍著我,就像拍著小孩子:「沒事了。」
我閉著眼睛躺在晉語懷裡,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最終問了一句:「你的人都進來了嗎?」
晉語道:「你不用擔心。我的人都安排好了。」
我從晉語懷裡抬起頭來:「這些難民,還有蘭煌城的大火究竟是怎麼回事?」
晉語的目色突然帶了一絲悲慟,他緩緩地看向城門上飄揚的黃底旗幟,很久才說道:「蘭煌的內部之爭,這些人不過是犧牲品罷了。」
蘭煌城的權力構造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屬於三足鼎立,在最頂端的是城守燕肅,也是當今皇后的親弟弟,雖然因為權力之爭從洛安來到蘭煌,但手中仍然握有實權。
其次是守備大人李泉和年輕的守邊將軍陳子驁。二者各掌兵權,分足而立。二者雖然都沒有明確站隊,但是卻各有考慮。李泉和燕肅關係曖昧,陳子驁卻自相孤立出來。
而這一次,李泉和燕肅借著獵行宴上的這場事故,明目張胆的奪取陳子驁手中的兵權。
現在的形勢,陳子驁因糾停職,被軟禁於府,李泉將守邊大營的大半部分兵力收到手下,燕肅一面讓李泉繼續派兵清剿難民,一方面也在費勁心力將關稅抬高。
李泉在收兵,燕肅在斂財,倒是陳子驁,真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我們現在去哪?」我問道:「蘭煌分散的兵力也是它的一個弱勢,如若兵權重整,很有可能會威脅到你們城外的兵馬。現在陳子驁的兵權被收,對我們不見得是個好事。」
晉語將我扶到馬上,牽動馬匹道:「我們先回城。你說得對,陳子驁現在還不能出事。」
那個短衫的男子行了個禮,走在我們最前面,他對著守城的士兵出示了一塊牌子,那些士兵就連忙誠惶誠恐的為我們開門放行。男子對我們示意,走在前面開路,晉語也沒有過多反應,只是微微點了個頭。
馬蹄小心地避開地上的血跡,我抱著晉語的後背,閉上眼睛不去看地上的身體殘片。
無論如何,今日的事情還是對我有很大的衝擊,城池另一邊屍體的血腥味我好像還能聞到,我看到有人將屍體像一頭頭死豬一樣堆起來,用吱呀作響的馬車拉出城門,後面跟著一群飢餓的要命的禿鷲和烏鴉。
蘭煌城內仍有難民流竄,李泉下令全城逮捕,一旦發現,直接處死。一時間城內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殺戮未休,仍然有人逃進來的難民躲在蘭煌的每一個角落,睜大眼睛看著這悲慟的人間世,但他們不敢走出來直面陽光。因為他們一定知道,他們是踏在親人的屍體上,才換的苟且偷生的每一刻鐘。
古道西風之下,我靜靜地走進蘭煌的城門,木底金字牌的城匾彷彿也沾染上了血跡,發出隱隱的晦暗的光。我知道在身後的一棵古樹之後,一身白袍的少年眼波微轉。他眼睛裡帶著半分笑意,靜靜地目送我走進城門。
顧衍之,他還是不願意見晉語。
我們走進城門,現在的守邊大營已經全部是李泉的人手,我和晉語跟著男子在街市上來回穿行,最終停在了一棟三層的雕花木樓之前。
木樓極為精緻,雕樑畫棟的,每一個細節都令人讚歎。細細看來,上面錯雜的花紋頗有一種中西結合的美感。
有五彩綾羅懸於窗前,隨風舞動似翩躚少女。走近門前,一股刺鼻的脂粉之氣迎面襲來,伴著少女的嬌笑聲,樓台上面還能隱約看到來來往往行人絡繹不絕,有漢人打扮,也有面覆頭巾的塔蕃族裝束。
我的第一感覺告訴我,這是一座妓院。
那個男子將我們引至門前,有人上來伺候我和晉語下馬。男子卻是朗笑一聲,恭恭敬敬的拱手道:請。
我抬起頭來,大門上面赫然寫著三個字:紅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