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跟我走
天際的光真正完全的閃現出來,晉語慢慢睜開眼睛,見我坐在床邊,便問我:「我睡了多久?」
我笑著替他拉一拉被子:「不久,也才多半個時辰。」我看看外面:「現在還早,你再睡一會兒也行。」
「半個時辰?」晉語眼睛中閃過疑惑,不動聲色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坐起來:「不睡了,昨天的事情還沒有處理清楚。」
我沒有反駁,默默把外袍遞給晉語。晉語打開房門,一股刺目的光直射而下,剛剛從光線昏暗的房屋中走出去,我們都忍不住略微恍惚了一下。
院子中間的涼亭里,容掖公主正在那裡拿著一隻湯匙撥著碗里的粥,臉上有一些不耐煩的神色,莫楓和顧衍之則在那裡頗為平靜地喝著茶盞中的茶。
眾人都抬起頭來看我們,涼風習習,周圍的樹葉被吹動的沙沙作響,我頗具歉意地笑笑:「久等。」
莫楓第一個笑著迎上來:「我們也剛起來,容掖公主有要事要和公子講,我就先行離開了。」
我正考慮自己是不是也要迴避。顧衍之卻兩步走上來,對著晉語點頭打了個招呼,突然走到我身邊,道:「恰好我也有事情要與小枝商議,晉公子,可否把小枝借我一個時辰?」
「啊?」我有些不解。晉語瞥過目光,與顧衍之含笑的眼神隔空交接。
「哈哈哈,那敢情好。」莫楓乾笑兩聲,連忙走過來道:「這樣吧,我去騰出兩間閣子。給你們談事情用,你們談好了出來吃早餐哈。」
話音剛落,兩個有眼色的侍女便自動打開了兩間空閣子的房門,透過花園,閣子裡面鮮艷的傢具和漆器一下子就從一片綠意中將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看上去頗有些氣氛尷尬。
晉語沒有說話,只是偏過頭看了我一眼,我對他展出一個微笑來:「放心。」
晉語點點頭,便直接走近了閣子里,容掖公主見勢也趕忙跟了上去。
閣子的門戛然關閉,我正要走過去,顧衍之卻一展手臂,攔住了我。我抬頭看他。
「大清早的,閣子里太悶,更何況咱們也不是談論什麼要緊的事情,我們出去說。」說罷,顧衍之的手放下來,轉而向門口一伸:「請吧。」
我沒有拒絕,大步便走了出去,確實,在那個紅花翠柳環繞的漆木閣子里,著實讓人透不過氣。
因為是清晨,大街上人還不多,周圍的湯餅鋪子正在咕嘟嘟的燒著鍋里的開水,烤饃的爐火中的煙霧在街心瀰漫,不少小販本來正在那裡漫無目的地發著呆,看到我們才不急不緩地吆喝起來。
「姑娘,新出爐的熱乎燒餅,要不要來一個?」「花簪花簪,涇弋花簪,公子給小娘子買一個吧?」顧衍之的步子突然就停住,臉含笑意看了我一眼,信手將一旁的花簪撿起來:「這花簪怎麼賣?」
「五文幣一個,公子這可是從涇弋帶過來的正宗烏蘇花簪啊,你看這做工。」那商販一見有人照顧生意,瞬間招呼起來。
顧衍之掃了一眼手中的花簪,淡淡一笑:「確實是烏蘇的做工。」說完,他把花簪拿起來在我頭上比了比。
我白瞪他一眼:「我不要這些零碎又佔地方的東西。」
我話剛剛說完,就看見顧衍之把錢伸手給了那商販:「我要了。」
顧衍之拿著花簪,在我面前晃一晃。我瞪他,他又手腕一轉,把花簪收回了衣袖裡,懶懶散散的話語裡帶著調侃:「怎麼,難不成你還以為我是買給你的嗎?」
我措不及防地臉一紅,沒好氣地把臉瞥了過去。
「哈哈哈哈哈。」顧衍之無賴的笑聲在街上暴起,我莫名攢了一肚子氣,在前面走的飛快,時不時看看腳下有沒有什麼不易察覺的障礙物好把後面的那個人一把絆死。
然而我健步如飛,後面的人也是健步如飛,笑聲卻絲毫沒有減下去的意思。
走了一路,半句話沒說,倒是出了一身汗。顧衍之突然拉住我,手中的佩劍指一指一旁的茶館:「累了,不去坐坐嘛?」
我站著不動。顧衍之卻突然嘆息一聲:「在晉語面前,可沒見你這麼大脾氣。」
我怔了一下,突然有一絲茫然,轉過頭看他,卻見顧衍之難得委屈的努了努嘴:「去不去喝茶?我請你。」
我點點頭。
適逢清晨,茶館里人並不多,我們也不用去找什麼雅間,隨便找了個靠近角落的座位坐了下去。
蘭煌城的茶葉並不是普通的大葉茶水,而是在茶葉的基礎上加了枸杞、桂圓、果乾、冰糖,除了茶香還伴著鮮甜的果香,很是潤口。我喝了茶,身上的汗散了散,抬眼卻看到顧衍之正面帶微笑地看著我。
我喝茶的樣子不美觀,平時還能裝裝樣子,但現在又累又渴,心裡又窩著火。我看著瞬間喝被我喝乾的茶杯,幾乎可以想象到我的樣子。
顧衍之卻仍然微笑,將我手裡的茶杯接過去,又十分優雅地斟滿了一杯。
「杜媽她……怎麼樣了?」
顧衍之將茶水遞上,面色不變:「杜媽現在還在落雪塞。你走後不久,我們便撤了出來,跟隨容掖公主前往駐地,杜媽堅持留在落雪塞,我們也沒攔著。」
我嗯了一聲:「她身體還好吧?」
「我們沒有動她,只不過年紀大了有些舊疾,我走之前給她留了幾副葯,應該沒有大礙。」
「軍中呢?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顧衍之不耐煩地掃我一眼:「是有一些,不過我們這不就來了嘛。軍營里的事情有晉語操心呢,你不用想那麼多。」
「哦。」我點點頭。
「不是我說你,到了蘭煌這幾天怎麼話這麼少了。真是無趣,該不會是跟著晉語呆久了,人都變得死板了吧。」
這句話雖然是玩笑話,但是卻說得我心底一動,好像壓迫了很久的神經被觸碰了一下。我低著頭,注視著茶杯里旋轉的茶葉,喃喃道:「我現在,不敢想太多。」
再抬頭,卻發現顧衍之正在死死地看著我,我嚇了一個激靈:「你幹嘛?你這眼神嚇死人了。」
「你覺得你陪在晉語身邊是什麼?慈善嗎,慈悲嗎?」
這句話真的噎人,我生生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我沒有那麼想過。」
「但在我看來你就是,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可以處身事外,偏偏要來管這些閑事。」
「你什麼意思?」我終於被他再次激怒了:「我從來到這裡就被晉語和杜媽收留,如今他們有難,你跟我說,這是多管閑事?」
「杜媽當初要你離開落雪塞,你便應該清楚,這些事你不該管。」
我腦子嗡了一下,轉瞬間突然想起杜媽對我說的那句話。
她說,小枝,你陪公子的這些日子,給了他很多快樂。但是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對我們有多大的惡意。你更不知道,走出落雪塞對我們意味著什麼。
「晉語自己的事情不應該你管,別人欠他的也不應該你來還。現在脫身,一切還來得及。」
我還在恍惚,手卻被突兀地抓住,我抬頭看著面前的人:白衣如許,墨發翩翩。顧衍之的骨節都握的發白,他眼睛裡面,有我從未見過的東西。
「跟我走吧,小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