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尋憶(4)
李信怡以一種萬分陌生的目光打量著他。楚瀾被她盯得頭皮發麻,正欲出言詢問,她便先開了口:「你看上去,並不了解我。」
她在說什麼?楚瀾突然有些難過。
「我當然了解你。」
「不,」她嗤笑一聲,「若你真的了解我,你便不會說出這番話。你同我說這些,自以為完完全全抓住我心中所想,和逼良為娼又有什麼分別?」
楚瀾愕然:「我只是想你開心……」
「良心都不要了,我還如何開心?」李信怡反唇相譏。
楚瀾見她聲色俱厲,驚得啞口無言,半晌才頹然道:「我這次見你,覺得你收斂謹慎了許多,我還以為……」
「你以為我變成了個圓滑狡詐之人?」李信怡哂笑。
「楚瀾啊楚瀾,既然在你眼中,我已是如此不堪之人,你還喜歡我什麼?」
「絕不是不堪之人!」楚瀾著急辯解道,「我只是,見那狗皇帝竟忌憚了你,我……」他語無倫次。
李信怡審視他片刻,喟嘆道:「是啊,你我幾年未見,物是人非,我都快要從皇帝的左膀右臂變成他的附贅縣疣了。」
「我初見狗皇帝便覺得他是個是非不分的,果真如此。」楚瀾咬著牙,憤憤不平道。
「若你願意,即便是這皇帝,我也能……」
「在你心中,我亦是亂臣賊子?」李信怡似笑非笑。
「你自不是亂臣賊子,」楚瀾慌忙辯道,「只你說過,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嘛!」
「我竟連這都同你說?」李信怡震驚,「看來我果真太晚識得禍從口中出的道理。」
「你可莫要扣帽子與我,我才不想做皇帝,」李信怡風輕雲淡道,「且帝王多疑心成病,我只要在其位、謀其事便可,其他之事,與我無關。」
「楚瀾,」她喚他,滿臉認真,「你可曾想過,你喜歡的或許只是那時你所短暫認識的我,若是你知道了我過去所有的一切,你便不覺得我可愛,亦不再喜歡我了。」
「我毛病很多,我不愛讀書,狂妄自大,離經叛道,放縱不羈。我幼時愛招貓逗狗,少年時弔兒郎當,現在好容易長了些歲數,也沒什麼精進,老是想著自己出風頭,顧不得別人……」
「你是當我從未認識過你嗎?」楚瀾打斷她。
「那你便是知道了?」
「知道,你不就是這世上除我母親姐姐外最好的女子嗎?」楚瀾不假思索,說罷卻自己羞怯起來,聲音低了下去:「再者,我當初不是同你說過,你什麼模樣,是什麼人,我都喜歡。」
「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年輕,且盲目自大。」像極了她。李信怡苦笑著。
不等他再說什麼,李信怡搶白道:「我突然想恢復記憶了,你可願幫我?」
楚瀾大喜過望,怔住片刻,才掩不住地綻開笑顏,略帶些誠惶誠恐道:「自然,我求之不得。」
李信怡勉強帶笑:「不過說好,若是你盡數了解我過後,發覺我實與你想象不同,你便立刻離開,不能再妨礙我的事情。」
「好。」楚瀾堅決道,未幾,卻又略微更咽起來。
李信怡看不得他這副模樣,便彆扭地移開目光:「你莫要如此。」
「莫要如何?」楚瀾困惑道。
「我也不知,」她最終還是講了實話,「我只是覺得,你似乎很難過。我看你難過,我也難過。若你能不難過,我便勉為其難,答應你好了。」
「我不是難過,」楚瀾拭拭眼角,「我只是,喜不自勝罷了。」
「那我要如何記起?」李信怡問他。
楚瀾沉吟片刻,抬頭道:「我曾聽北斗星君說過,只要記憶還在,便可藉助外力想起。」
「什麼外力?」李信怡又問。
「我也不甚清楚。你且先收拾東西去尋你家人,待我去查些書,再回來找你。」
「對了,」楚瀾指尖夾著那片龍鱗,遞給李信怡,「這片鱗你帶著,若你遇險,我自會知曉。」楚瀾把龍鱗放在李信怡手心,又小心翼翼將她手指合上。
「你要從窗口出去嗎?」?李信怡見他走向窗邊,忍不住問。
楚瀾回首,笑了:「我若從門口出去,被他人看見,你該如何自處?」?
他走近她,輕輕地擁抱了她:「我很快便回來。」?
他消失了,李信怡在窗前站了許久,最後輕笑一聲,將那片鱗收入了胸前的衣服口袋中。
李信怡那晚整夜都未睡著,待天蒙蒙亮,她起身披衣,喝了些水,想上趟茅房,不成想,一開門便看見李源在她門口,似是徘徊已久。
見她出來,他尷尬地搓手:「大姐……」
「你為何在這兒?」?李信怡疑惑道。
「大姐,我睡不著,便想尋你聊天,到門口又怕你睡著,不敢敲門……」
李信怡聞言,側身將他讓進來。
李源坐下,沉默了一會,便問她:「大姐,你來清河縣,可有去祭拜過王朝安了。」
王朝安是李信怡當年在軍營時最好的朋友,兩人性格相近、惺惺相惜,只可惜天妒英才,王朝安年紀輕輕,便在幾年前死於平河一役。他自小顛沛、無親無故,身死後,李信怡故按他的囑咐,將他葬在了他的老家清河縣。
「未曾,」李信怡不可避免地感傷起來,「待忙完了,我便去看他。」
「順便也去看看蕭圖南吧,」李源嘆氣,「我這兩天總想,人死了,是不是真的有魂魄在?不然我怎會見到那隻貓?說不定,那隻貓便是他變的……」
「去看看小益吧,」李信怡突然說道。
李源驚詫地看向她。
「我知你們向來關係算不得好,但他畢竟是我們的小弟。」
「我不去,」李源氣急敗壞,「他做了如此丟臉之事,又害得我們一家皆差點被拖下水去。我厭惡他還來不及,又怎會去看他?」
「去吧,」李信怡嘆氣道,「小益他知道錯了,也不會為自己脫罪。大姐了解你,你向來嘴硬心軟。若你不去,你必會後悔……」
窗戶突然「砰」一聲打開,凌晨的風夾著露水的氣味長驅直入。在水的清冽氣味中,李信怡隱隱約約聞到了一絲楚瀾身上的香氣。
她想著應是楚瀾回來了,於是忙對李源說道:「馬上天將大亮了,你且回去小睡一會,姐姐要去上趟茅房。」
李源還想再說什麼,李信怡已經揪起他來,把他推出了門。
送走李源,李信怡忙將門閉上,轉身便見楚瀾站在她面前,目光炯炯,其中透著難以名狀的喜悅。
「信怡,我找到方法了!」他笑得眉眼彎彎。
楚瀾背了什麼東西回來。他將背上的東西放下,慢慢地揭開裹在上面的絲綢——是一把琴,以玉裝飾,色澤鮮亮,看上去年代已久、價格不菲。
「這是何物?」李信怡問。
楚瀾略加思索,解釋道:「傳說吳剛當年因事受罰,天帝令其到月中伐桂。吳剛白日砍樹,到了夜間,砍下的枝葉便又重長回樹上去。吳剛日日砍樹,從不停止。後來,吳剛的堅韌打動當時的天帝,天帝便暗中助之,使桂樹不再重長,吳剛也因此得以離開月宮,重返自由。」
楚瀾的眼神看向那琴:「這琴便是那桂樹所制,名曰桂月。那桂樹在月中,吸取天地精輝,久而久之便有了十足的靈氣。」
「嫦娥帶著這琴離了月宮后,便再無人見過這琴。」楚瀾眼中閃過困惑:「可我未曾想到,她竟會主動來找我。她同我說,這琴音可治癒傷痛,溫暖人心。她教我一曲,名《憂思》,說可回溯記憶。」
「她將這琴借與了我,允我遲些還她。這琴是個靈物,我想試試它。」
楚瀾在琴前坐下:「這琴的回溯之力,須得那對象心甘情願才作數。你可甘願?」
他滿心期待地看著李信怡,卻對上她扭曲的臉。
「怎麼,你可是又不願了?」他哀戚道。
李信怡臉漲成了豬肝色,半晌,才在楚瀾問詢的目光中,吞吞吐吐地開口:「我……我想上茅房。」
楚瀾心上巨石落地,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