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安樂第十九年春·李府
尤記那時韶年,橋邊小棹,陌頭柳色,衿年少,惜春光,共遊園,不知歸時。
——徐謂
徐謂和李信怡一同穿過長長的商業路,拐了幾道小岔口,進了督院街。李家門口只一個布衣家丁守著,見他們兩人進來,頷首道:「大小姐,徐少爺。」
「王叔。」徐謂禮貌地微微低頭。
李信怡興高采烈地問他:「王叔,今日咱們吃什麼?」
那家丁笑了:「這個小姐得去問廚娘。不過小的不知道府中吃什麼,卻知道小姐吃了什麼。」
李信怡歡脫的腳步頓住,苦著臉回過身來:「王叔,味道很大嗎?」
「剛剛小姐一進來,小的就聞見了。」家丁答道。
「好吧,我現在就去換衣服。」生活不易,李信怡嘆氣。
李信怡和徐謂一起朝著她住的後院走去,途中經過廚房,李信怡便進去順了一盤糕點,打算一會寫夫子布置的作業時當零嘴吃。
兩人到了後院,徐謂熟門熟路地進了書房,在窗前兩張桌子中的一張上坐下。李信怡將裝書袋放在另一張桌上,便去自己的屋子裡換衣裳。
她將襖和裙脫下,湊近一聞,果真一股子肉串的味道。她邊慶幸父親不在,邊將衣服晾在窗前散味,自己換了另一身。
李信怡換罷衣服便去了書房,徐謂的文章已寫了一半。李信怡鋪紙提筆,卻毫無頭緒。
這篇文章是夫子昨日布置下來的,明早到學校便要收起。夫子愛山水詩,愛劉長卿韋應物,便讓她們寫篇關於山水詩的文章。李信怡賞得了山水詩,但一下子給她個這般寬泛的命題,她也擠不出什麼東西來寫。她用筆頭撐著下巴冥思苦想,不知不覺間兩眼便向徐謂瞟去。
徐謂垂頭書寫得認真,她瞟他時也無甚反應,只是像側邊頭長眼一般,狀似無意地將麻紙朝自己身前拉拉。
小氣吧啦。李信怡憤憤地將目光收回,心中想道。
很快,徐謂便將文章寫完,把紙折好收進書袋,餘光瞥見李信怡又朝他方向看來,便邊放邊看向李信怡,問道:「你可需要我同你討論討論如何作文?」
「不用了不用了。」李信怡悻悻地道。
「小姐,該吃飯了!」這時有個年輕女子站在不遠處的棚前喊——是大夫人身邊的婢女小桃。徐謂聞言便起了身:「那信怡,我且先回去了。你記得寫文章,老師明日要收的。」
「你留下來吃飯吧,不缺你這一個人的飯。」李信怡想挽留徐謂。
「今日不吃了,」徐謂謝絕了她的好意,「我突然想起,今日我姐姐還尋我有事。如今我文章也作完了,便先回去了。」
「那好吧,路上小心。」李信怡也不強留,叫小桃先回去,自己送徐謂出了門,便折回去吃飯。
除她之外,其他人剛剛都已在桌前坐下。李信怡微微欠身,算是同兩位夫人打過招呼,便也落座了。
「年紀不大,架子倒不小。一屋子人皆就等一人了。」二夫人用婢女端來的水盆凈過手,又用茶水漱了口,才用帕子擦擦嘴,慢吞吞地說道。
大夫人正用帕子拭嘴,聽她這話,臉上表情有些難堪,但也未說什麼。
李信怡「噗嗤」一聲笑了:「行言在此給二娘賠過罪,二娘以後萬萬莫要等我。長輩等小輩,說出去也是笑話一樁了。」
李信怡嘴上說著賠罪,語氣表情卻沒有一絲賠罪的模樣。二夫人最看不得她這油鹽不進的厚臉皮樣,剛要開口說什麼,便被大夫人制止了:「我們皆是剛坐下,不存誰等誰一說。」
她說罷,便執起筷來:「先吃飯吧。」
「好的。」她話音剛落,李信怡便迅速應道,接著拿起筷子,把各樣菜皆夾到自己碗中一些,緊接著便風捲殘雲,將自己碗里的食物吃了個乾淨。
李信怡在李府飯桌上吃飯向來迅速,她吃相不差,且吞咽咀嚼速度極快,又秉著食不言寢不語的原則不發一言。她每次吃完便瞅准機會從飯桌溜開,像是再在飯桌上多坐一刻便會玷污了她似的。
當然這是李信怡的行為舉止落在二夫人眼裡產生的解讀。凡是明眼的,皆能看出李信怡吃飯快通常是不想和李行待在一張桌子上——李行平日里少言,到了飯桌上便話多起來,不是問李信怡學堂的功課,便是問她的武藝習到何種程度,問完了,還要再發表一番高見,搞得李信怡不堪重負,恨不得躲她爹躲得遠遠的。
長此以往,李信怡吃東西快便形成習慣,只是若李行不在家,她有時會在飯桌上多逗留一會,喝些湯水、吃些糕點什麼的。
此時,李信怡便坐在位子上,用勺子舀著碗里的魚湯,慢吞吞地喝。
「信怡啊,」大夫人突然說話了,「你剛剛是和徐家少爺一同回來了嗎?」
「啊?」李信怡一愣,隨意糊弄地笑起來:「是啊,一同談論撰寫夫子布置的文章罷了。」
「我見你經常同他一起,關係似是十分要好呢!」大夫人溫柔地笑著。
「我和他自小相識、十分投機,自然關係要好。」李信怡理所當然地答道。
坐在她對面的李益看她一眼,一張小臉上掛滿了嫌棄的表情。
李信怡自是注意到他的表情,半真半假地威脅道:「你個小兔崽子……」
「李信怡你幹什麼?」二夫人警惕地把李益護在懷裡。
「我警告你,你離益兒遠些。若你傷了他,我就……我就同你拼了!」二夫人臉頰氣得發紅。
李信怡不明所以地將方才探出來的一點身子縮回去,端正坐好,心裡直犯嘀咕:「我也未把他如何啊,二娘怎麼嚇成這樣?」
這些大人可真奇怪。同他們相比,她覺得自己真是十分成熟,無奈搖頭,又低下頭去喝湯。
「大姐大姐,你會和徐謂哥哥成親嗎?」李思嫻仰著小臉問她,神情語氣皆是一派天真。
「小嫻,」李信怡再次搖頭,「成親是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徐謂和姐姐更像兄弟姐妹,所以自然不會成親。」
「噢,原來如此。」李思嫻滿臉純真,似懂非懂。
「還兄弟姐妹,誰知道呢?」二夫人翻個白眼,自言自語道。
她二娘可真太幼稚了,這麼大人了還像幾歲孩童一樣。李信怡突然由衷地為她二娘的將來感到擔心,發出了這一頓飯間不知道第幾次嘆氣。
突然有人高聲叫道:「老爺回來了!」大夫人和二夫人忙急匆匆站起,李信怡坐在桌前不動,打算從後門溜走。可還不等兩位夫人迎出去,李行便掀簾進來了。他已經蓄了鬍子,比起二十多歲時看上去蒼老了許多,他著一身戎裝,身姿挺拔,但當年的少年意氣和跟愛敢恨的闖蕩志氣卻蕩然無存。
總之,他如今看上去,像個不怒自威的大將軍,也是個確確噹噹的中年人了。
兩位夫人和三個孩子朝他迎去,而後施施然一禮:「老爺。」
「夫人們快請起。」李行嘴上說著讓她們起來,眼睛卻落在已經溜下凳子,朝著後門口鬼鬼祟祟走去的李信怡身上,眼裡閃過一抹嚴厲的神色,厲聲道:「李行言!」
「哎!」李信怡忙高聲應他,隨機滿臉諂媚地轉過身來,直挺挺地在原地站定。
李行朝她走過來,拍拍她的肩:「爹回來,你似乎不是很高興啊,嗯?」
「當然高興,爹回來女兒怎麼可能不高興。」李信怡狗腿子地笑著。
「只是爹,您不是還得幾天嗎?怎麼今兒個就回來了?」
李行把手放在她肩上,用力拍了拍:「回來看我女兒啊。只是女兒,既然你高興,那你剛剛在跑什麼?」
李信怡欲哭無淚,口不擇言:「我想去茅房,去茅房。」
大夫人輕咳一聲,二夫人一臉嫌惡。
李行卻不以為然:「那你去,為父在這等你。好久未見,爹同你好好聊聊。」
她可不想同她爹聊。李信怡哭笑不得:「爹,我突然不想上了。您說吧。」
「我方才一回家便先去你房中尋你了,」李行悠悠說道,「你可是,在街上亂買了什麼東西吃?」
遭了!那衣服上的味道必是被李行發現了。李信怡認命地低下頭,可預想中的責罵並未到來。
「行言,」李行說,「你先換身衣服。爹帶你,去拜訪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