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宮中來客
二夫人痛哭了一會,又氣急暈過去。李行把她背起,又讓李思嫻將李信怡扶上床,才帶著二夫人往前院去了。
李思嫻為李信怡蓋上薄被:「大姐,你不要怪母親,她只是······」李思嫻說著便更咽起來,「弟弟畢竟是她的兒子,也畢竟是我的弟弟······」她又小聲地啜泣起來。
「嫻兒,」李信怡虛弱地抬起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都怪大姐。若是當初大姐說要帶小益小源二人去軍營時,沒有因為二娘一兩句冷嘲熱諷便賭氣走掉、自此不管小益,他也不會頑劣至此,釀成這般後果。」
「大姐,這不能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母親溺愛,怪我這個做二姐的沒能及時勸誡······」
「我又何嘗不是因為與二娘相處不好便刻意忽略了你弟弟呢。你黏人可愛,所以我便對你多上心一些,他對我冷淡,我便也對他不管不顧。做姐姐的不能一視同仁,我又怎能說沒錯······」李信怡輕撫抽抽搭搭縮進她懷中的李思嫻的肩膀,慰藉著她,發出一聲喟嘆。
李行把二夫人帶回房間,把她放在床上拉好被子。剛準備坐下,便有小廝來通報,說是太后遣人送來了東西,說著便呈上一個精緻的瓷瓶。
「他說這是最好的治創傷的藥膏,是給大小姐用的。」
李行沉默了一會,才說道:「你出去回稟他,說謝過太后了。」
「那這葯可否要給小姐送過去······」
「不用了,尋個地方放起來便罷了。」
「那差人買的葯還要送到小姐房中去嗎?」小廝又問。
「送。你去吩咐廚房,多做些菜送到小姐房裡,到時把葯一起送過去。記住,菜要清淡些。」
「是。」小廝應罷,出門去了。
「可真是操心得多啊。」二夫人幽幽地說道。李行回過頭,見她不知何時已轉醒了,愧疚地喚了聲:「雪雲······」
「你是怕太後送來的葯中有什麼東西吧?」二夫人反問。
李行嘆了口氣,沒說話。
「夫君,你對小益,可曾有過對李信怡半分的上心?」
李行微怔:「沒能好好教導小益是我的過錯······」
「那你為何不救你兒子,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兒子去死?」二夫人吃力地把眼珠轉向他,眼中滿是怨毒。
李行皺緊了眉頭,聲音中帶上了怒氣:「你為何到了如今還是不明事理?殺人償命乃天經地義······」
二夫人冷冷笑出幾聲,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明事理?你瞞得住別人瞞不住我!夫君如今滿口仁義道德,端的一副大義滅親的架子,可你捫心自問,若今日被告到皇上面前的是你的好女兒,你可會像如今一般雲淡風輕?」
她越笑聲音越大:「還是跪在皇上和太後面前苦苦哀求,求他們放過你的好女兒!」
李行被她恨極的語氣和神情驚地往後一退,幾乎撞在凳子上。劉雪雲十七歲那年認得他,無論何時,她看他的眼神都總是充滿崇拜、愛意滿滿的。那熱情滿溢的眼神曾讓他負擔至極、恨不得眼不見為凈。如今他卻覺得,和這般憎恨的眼神相比,還是那樣的眼神好些。
於是他躲避著她的目光:「雪雲你累了,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們啟程去清河縣。送小益最後一程。」
他頓了頓:「你頭傷了,我去問你取葯來。」
他說罷,便轉身準備出去,身後卻突然爆發出了二夫人撕心裂肺的哭聲:「李行,我劉雪雲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嫁與你為妻······」李行停下腳步,轉頭見二夫人已經跌到地上,便走過去扶她。二夫人彷彿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扯住他的袖子:「我知道,我當初不該逼你娶我。你厭惡我是應當的,但小益確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殺了我,你把我殺了,然後救救他······」
李行一狠心,把她放到床上便不管不顧地走掉了,全然不理會二夫人愈發凄慘的哭聲和哀求。
李信怡和李思嫻在房中待了一會後,白音音回來了。李思嫻手足無措地起身,朝白音音行了禮,便逃也似地出去了。
「這孩子總是有些怕我,也不知為何。」白音音關上門,把手裡的食盒放下。
「你猜我都給你買了些什麼?」
「桂花糕啊。」李信怡答。
白音音笑著把盒子里的菜擺出來:「我給你買了桂花糕,還有蜜餞青梅、鳳尾魚翅、五彩牛柳、金絲燒麥、川汁鴨掌,都是你喜歡吃的。茶水也是你最愛的君山銀針。說來也巧,我去時正好有人退了剛訂的一桌菜,我便撿了你喜歡的買回來。」
白音音熟門熟路地從她柜子翻出碗筷,用桌上放的熱水沖洗了一番,把幾樣菜都夾了一些到碗里,然後坐到床邊。
李信怡現在自是沒什麼胃口。她在路上奔波了兩日,舟車勞頓加上缺水缺食,和今天那五十板子的疼痛還有滔天的悔意心痛混雜起來,甚至讓她有些想吐。於是她嚼了一塊桂花糕便撇嘴道:「阿音,我吃不下了。」
「多少都吃一些吧,」白音音細聲細氣地哄著她:「你這幾天路上奔波,沒怎麼好好吃飯,今天又經了這麼多事。你看,這些都是你喜歡吃的,吃飽了才有力氣。」
「可我難受······」李信怡彎下身子,抱住她的腰。
白音音嘆了口氣,把碗放下,一手按在李信怡肩上,一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背給她順氣。
「難受便哭吧,我在這兒。」
李信怡蜷著身子,緊緊抱著她,臉上滿是一擊即碎的倔強,彷彿在外邊受了欺負卻不肯示弱,只得回家來窩進母親臂彎里尋找自信和溫暖的孩童。
李信怡終是忍不住小聲嗚咽著哭泣起來,她單薄的肩膀隨著哭聲壓抑地聳動著。白音音撫著她的肩,滿臉疼惜。
外面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雨絲從開著的窗戶中遁了進來,打濕了窗邊放著的傢具物什。白音音看了眼外面的天,在心中糾結了一瞬間要不要去關窗,隨即便又把頭低下、安慰李信怡去了。
李信怡靠在白音音懷裡,突然聽到一個帶著慍怒的熟悉聲音:「凡人!你能不能別哭了!」
是那條小白龍。他不是留在宮中了嗎?李信怡一驚,連哭都忘記了。她抬起頭,剛好對上兩隻琉璃珠子一樣圓滾滾的龍眼。她定睛一看,龍把尾巴纏在床柱上,頭伸過來對她怒目而視,眼睛下還有水痕。
她下意識抬頭去看白音音,在抬頭的一瞬間突然想到這龍應當和之前一樣、是整了個只有她能看見他的法術。她剛想把頭重新低下來,就聽見了頭頂白音音拚命抑制著的驚叫聲。
完了。她想。
於是乎事態就演變成了現在這般,小白龍像條綾帶一樣掛在床柱上憤怒地看她,一向怕蛇的白音音則躲在她身後,任憑她怎樣解釋這是條龍不是條蛇都不肯出來。
「大仙,您不是要留在宮中嗎?」李信怡苦大仇深地問道。
「這不是怕你被打死嗎?」小白龍的嘴臭也不知在哪裡學成,毫無神仙的風度。
「好好好好,」李信怡忙應,「現在您看到了,我還沒死,您快回宮去吧!」她說完,轉頭去安慰受驚的白音音。
小白龍怒目圓睜道:「你為了這個女人,要趕我走?」
「絕對不是,這還不是為了您著想。」李信怡心中苦不堪言,只得辯解道。
「咦,大仙,您這是哭了嗎?」她下意識地伸手,竟不知死活地想去碰小白龍眼角那顆溜圓的水珠。
小白龍一爪子拍開她:「放肆!你是不是在我身上用了什麼妖術,所以你一哭,我也就得跟著你哭?」
李信怡滿臉疑惑:「大仙,您得講道理。如您所說,我就是個愚蠢粗淺的凡人,哪裡會什麼妖術?」
小白龍冷哼一聲,剛想說什麼,李信怡突然話鋒一轉:「那······若大仙剛剛一直在這,我剛剛換藥時豈不是大仙也在?」
小白龍斜她一眼,剛想說些什麼,就見李信怡滿臉憤怒地將一個枕頭砸過來了。
小白龍用爪子把枕頭拍掉,看見李信怡扭過頭去不想再理會自己,氣焰忽地弱下來,小聲囁嚅道:「非禮勿視,我自是避開了······」
「無妨無妨,」滅了他的囂張,李信怡開心得很,「未避也無礙,依大仙方才的話,大仙倒指不定同小人有什麼前世情緣,我便也不同大仙計較了。」
她本是慣常的調侃,聽到小白龍耳里,卻覺得她是在挖苦諷刺自己。
「油嘴滑舌。」他瞪她一眼,從床柱上飛身起來、盤到房樑上去了。
那邊徐謂回到相府,迎面撞上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徐獻。
這相府不似將軍府,上上下下總共也就兩個夫人、四個孩子和十來個小廝婢女;徐丞相的結髮之妻、也便是徐謂和徐謂胞姐的親生娘親還在世、徐丞相還是御史時,他便娶了戶部尚書家的女兒做妾,生了兒子徐獻和女兒徐寶榮。徐謂的娘因病逝世后,這位夫人便被扶了正。後來徐丞相又陸陸續續納了五六個小妾,生了約是七八個徐謂連認都認不全的子女。最小一個年前剛出生,是個哥兒,自出生來一直住在東邊偏院,徐謂連見都未見過。
而徐丞相這後來生的數十個子女中,與徐謂最不對付的便是這徐家現任大夫人的小兒子徐獻。徐獻書讀得好,又聽長輩話,和整日花叢中游曳的徐謂比起來簡直是天上地下。因受父親重視、又有母親娘家做支撐,這徐獻自進朝堂,便是一帆風順、官路亨通。於是他便又多了揶揄挖苦徐謂的資本,每每見了必要刺他幾句。
徐謂此刻見他,心中叫苦連天,暗罵一聲冤家路窄,低著頭裝作未看見他,心中禱告著想讓徐獻知趣些、此次便放過自己。未成想,擦肩而過時,徐獻還是將他叫住了。
「大哥不是正整日溺於溫柔鄉,怎突然捨得回來了?」他的話拖著長長的尾音,帶了些陰陽怪氣,聽上去懶洋洋的。
徐謂自是沒什麼心情理會他,默不作聲地想走開去。
「大哥為何不說話?」徐獻伸手勾住他的廣袖,臉上不懷好意的笑容讓徐謂頭痛。這個弟弟生來便身子不好,長得瘦削,又文弱白凈,徐謂每每同他爭得面紅耳赤、將吵不吵之時,都會有些欺負弱者的負罪之感。久而久之,他便也放任他去,不同他計較了。
他想把袖子拽回來,徐獻卻拉得更緊:「大哥為何不說話,是看不起我?」
見徐謂還不說話,他吁了一口氣,帶了些幸災樂禍地講:「今日李家之事我已聽說了。大哥急匆匆回來,是想去找父親,同李家劃清界限嗎?」
「畢竟爹之前可同娘說了,要哥哥和李家小將軍訂親。只是弟弟瞅著,哥哥一門心思想娶的,是醉春閣那個煙花女子。如今李家出了這檔子事,哥哥現在去找爹,爹說不定倒會改變主意了。」
他說著放開他的袖子:「要不弟弟陪哥哥過去好了。」
徐謂扭過頭來輕飄飄看他一眼,見他一臉不明真相的傲慢和嘲諷,心裡冷笑。
「徐寶元,」他喚徐獻的字,「你真以為,若皇上要對付李家,我徐家脫得了干係?」
「不然呢?」徐獻笑,仍是一副不明事態的模樣。
「李家只是開始,大哥言盡於此。」徐謂高深莫測地笑了,「還有,信怡是我的至交好友,從幼時至現在,從未變過;白姑娘是你未來的嫂子。你分清了,到時可別喊岔了。」
「呵,」徐獻冷笑道:「哥唬誰吶?你同車騎將軍是至交?整個上京都知道你們早鬧翻了。至於那個煙花女子,爹娘絕不會讓你娶她進丞相府,敗壞徐家的門風。」
徐謂「嘖」了兩聲:「走著瞧?」
徐獻不置可否。
有個家丁急急從遠處走來,看見徐謂,著急忙慌地小跑過來,也不顧及兄弟兩人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朝著徐謂一拱手:「大公子,皇後娘娘派人來送東西,那人要見您,問您在何處。」
徐謂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