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時共我賞花人
梨白看得出,平陽侯很愛他的母親。
然而他從不願打擾她,只會等到她熟睡以後,靜靜地站在窗外看著她。那時的他,眼底有著莫名的憂傷,不為人知。
也許每一個人,風光無限又或是顧影自媚,都總有那麼一段事,別人無法企及,自己亦不願敞開心扉。
將它們埋葬在心底,生根發芽,瘋狂滋長,然後再慢慢腐爛,從根開始。
有時候,他會將梨白喚來,細細地詢問老夫人的飲食作息,末了又囑咐她要好好照顧老夫人,天氣愈發冷了,不要讓老夫人著涼。
梨白諾諾地點頭。
又聽得他在她頭頂長嘆,:「天冷了,你一個姑娘家,縱是習武之人,也不該穿得如此單薄。」
梨白驚愕地抬頭,正對上他深邃明亮的目光,不禁一陣恍惚。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他的眼睛和青寒師兄的很是相像。
「無論你有什麼目的,但我的母親,總歸是無辜的。」他又道。
梨白重新低下頭,抿唇,不語。
過了好久,才聽到他緩緩離去的腳步聲。
秋天來的時候,西院的落葉堆積得更深了。
那天早晨,梨白在桌邊沏茶,突然聽到坐在一邊的老夫人開口問道,:「臨安城外的桂花開了罷?」
梨白放下手中的茶壺,點了點頭,道,:「已經開了。」
「可惜了,我再也看不見了。」她輕聲呢喃道,眼中依稀有著嚮往的光芒,像是在追憶著什麼。
或許這將是另外一個故事,梨白無從得知。
「老夫人若是喜歡,奴婢著人移栽一株過來便是。」梨白突然笑著提議道。
然而她未再回答,而是緩緩地闔上雙眼。
梨白栽好那株桂花的時候,平陽侯正來了。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去看老夫人,而是神色複雜的看著梨白良久,道,:「你卻是有心,竟知母親喜愛桂花。」
梨白向他福了福身,謙卑而恭謹,道:「這是奴婢的本分。」
他摘下一枝桂花,放置鼻間,贊道,:「花香襲人,果然是極好的品種……」然而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止住了話語。
秋風席捲而來,捲起滿院馥郁的花香。
她和他都沒有再說話。
夜間的風越來越大,梨白一個人站在院落外,看著天邊漸漸被陰霾遮住的那一輪明月,星光慘淡,像是忽明忽暗的燭光,隨時都會熄滅。
夜風咆哮,夾雜著馥郁的花香,不斷地從門窗湧入室內,像是一場盛大的潮汐。梨白站在院外,心裡卻異常的平靜。她知道,一切都無可挽回。
或許,所有的罪孽深重將由她一人來承擔;又或許,一切已不再重要。
老夫人死了。
你知道嗎?
有一種蝴蝶,生存於南疆濕熱的氣候里,靠著吸食畜血和人血為生,採擷著曼陀羅花的花蜜。然而它們卻非常的美麗,又或者稱之為妖冶,它們在月色下飛行的時候,雙翼會抖落下一層磷粉,顏色各異,在空氣中留下絢爛而璀璨的弧形軌跡。
在南疆的邪教里,將它們視若神明,稱之為靈蝶,亡靈蝶。
這種蝴蝶,生來就代表著邪惡與美麗。
那一年,青寒師兄帶她看過亡靈蝶后就莫名地陷入昏迷。她的心中十分的恐懼,因為一直以來,都是青寒師兄陪伴著自己。
陪她走出那黯淡無光的曾經,陪她一起長成如今的模樣。
可是當她看到青寒師兄這樣的時候,心中不由得想到當初自己與阿娘從平陽侯府被掃地出門的日子。阿娘也是這樣,躺在破落的木屋的床上,昏迷不醒,然後咽下最後一口氣。
於是她去找閉關的師父,師父告訴她,亡靈蝶雙翼上的磷粉是它採擷曼陀羅花蜜時沾染上的花粉,這種花粉輕則能使人產生幻覺,神經麻木,陷入昏迷,重則會使人死亡。
師父還告訴她,她之所以沒事,是因為她的體內,流淌著南疆蠱女的血。蠱女的血,百毒不侵。
原來,一切的劫難,都源於一個「情」字。
阿娘在遇到爹爹之前,還是南疆的蠱女。在南疆這片崇尚巫蠱之術的地域,蠱女地位尊崇,至高無上,被視為神明的代言人。然而蠱女的可悲之處在於她必須保持身心絕對乾淨,終身不嫁,侍奉神明。
當時還是平陽侯的爹爹遭人追殺,無意中闖入南疆,對還是蠱女的阿娘一見傾心。阿娘為了他背上了背叛族人的罵名,毅然選擇與爹爹一同前往中原。
然而這份感情一開始就不被看好,到最後也難以善終。
平陽侯府的所有人都認定爹爹被阿娘用巫蠱之術操縱了心智,都不去認可她們。而她從一出生,就被稱之為孽種,禍星,再到後來的被掃地出門,阿娘病故。
明明她什麼也有做,卻在別的孩子承歡於爹娘膝下的年紀承受著非人的屈辱。
她是那樣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