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與君初相識
梨白活到現在,所承受的目光各異,有嘲笑輕蔑,有憐憫同情,有認同信任,也有洞悉看穿,可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無動於衷的目光。他明明是在看她,可又好像是越過她的身體看她的背後。他的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就好像在看一個了無生機的死物。
不過她一貫心性堅韌,很快調整好被他目光所影響的心態,先發制人道,:「你是何人?怎麼會在拂明大師的禪房裡?」
玄衣男人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個似有若無的弧度,似在嘲弄她的愚蠢,又繼續闔上眼,運功療傷。
梨白心中本就有氣,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視自己為無物,腦子一熱,也顧不上太多,翻身越過窗檯入了方丈室內,抽出腰中軟劍,朝玄衣男人刺去。
玄衣男人似是早有預料,眼睛都未曾睜開,辨聽著劍氣襲來的方向,伸出兩指不慌不忙地一擋。梨白見他如此,反而嘴角噙上一絲笑意,手上動作卻絲毫未停頓,突然劍勢一轉,竟是刺向玄衣男人肩側的亡靈蝶。靈蝶受了驚,紛紛大亂,飛散四處。男人本來在運功用靈蝶逼毒,靈蝶乍然離開,真氣逆轉,頓遭反噬,登時吐出一口血來。
玄衣男子睜開眼,面色訝異,向來淡漠的表情也出現一道裂縫,驚道,:「竟是亂蝶劍法!」
亂蝶劍法!傳聞,南疆的靈蝶的飛行是遵循一定的軌跡的,而練習這套亂蝶劍法就是要不傷靈蝶分毫的前提下,打亂靈蝶飛行的軌跡。靈蝶輕盈,且飛行的軌跡多變,又要做到不傷靈蝶,習起來極為困難,況且靈蝶是南疆獨有的品種,臨安這邊就算是有劍譜,也很難去習得。
梨白未曾想到玄衣男人竟會認出這套劍法,不由大為詫異,同時更對面前這個男人的身份產生懷疑。此人不僅會以蝶攻毒,還識得亂蝶劍法,想必與南疆大有聯繫。
師父曾對她說過,南疆對叛逃的蠱女向來耿耿於懷,而對於她這種蠱女生下來的孽種,更是不會放過,極有可能會派人來中原追殺她。雖然已經事隔多年,但是南疆人極信巫蠱,對蠱女有多尊崇,就會對叛逃的蠱女有多仇恨。
梨白從來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眼前這個男人雖然武功不知深淺,但畢竟現在受了傷。她從不自詡什麼正人君子,當機立斷,劍鋒一轉,朝玄衣男人喉間,腋下,臍間等各處要害刺去。軟劍輕盈,而她這套劍法貴在變化多端,虛虛實實,看似攻向的是人體各處要害,實則暗度陳倉,虛晃一招,刺向的是玄衣男人的左胸處。
玄衣男人本就運功岔氣,加上心中詫異,早已失了先機,一時不防,便中了梨白的道。他捂住胸前的傷口,兩顆如黑曜石般漆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著她,蒼白地嘴唇咧出一道冷冽地笑意,啞聲道,:「真是個狠心的女人哪!」
梨白也沒想到會這麼容易得手,一時呆住,握劍的手也有些顫抖,猶豫著是否還要出手。
這時雲棲竹徑上傳來一陣對話聲。
一個尖細的嗓音道,:「方丈不必客氣,雜家也只是奉命辦事!」
又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是拂明禪師,:「秀妃娘娘肯蒞臨寒寺,實在是令寒寺蓬蓽生輝。老衲定會上下打點,安排妥當,恭迎貴人大駕。」
尖細嗓音又繼續道,:「方丈辦事,雜家自然放心。如今今上雖尊崇道教,但清涼寺畢竟是皇寺,秀妃娘娘又聖容眷顧,只要讓娘娘歡心,回去向今上美言幾句。貴寺的福祚,都在後頭!」
拂明禪師忙道,:「這些都要靠公公提攜。聽聞公公素愛字畫,老衲不久前得一幅真跡,煩請公公移步鑒賞。」
尖細嗓音里充滿笑意,:「好說,好說。」
是拂明禪師要回來了!
梨白心下慌亂,下意識地看向床上的玄衣男人,卻見他兩道漆黑如墨的劍眉擰到一起,顯然也是意外至極。梨白本以為他敢堂而皇之地坐在方丈室的床上療傷,定是和拂明禪師有什麼交情,本以為能藉此發現拂明禪師的什麼把柄,沒想到觀他此時神色,不像是認識拂明禪師的樣子。
正在梨白思慮間,玄衣男人卻是動作迅速披上了外袍。這方丈室內陳設簡單,唯一能夠藏人之處也只有床底了。玄衣男人也是果決,不顧右肩有傷,側身鑽進床底。梨白知道此刻再翻身出窗外定會被人察覺,心中暗惱剛才一時腦熱翻進了室內,如今進退兩難,只好心中一橫,鑽進了床底。那些亡靈蝶也倒是極有靈性,一動不動地趴在房樑上,輕易覺察不出。
床底的空間本就狹小,梨白鑽進來時動作略大了些,便不小心碰到男人左胸前的劍傷,頓時聽到身後的男人發出一陣悶哼。梨白從來沒有和陌生的男人有過這樣親密的接觸,青寒師兄向來清風朗月,待她也是溫和有禮,他的懷抱是溫暖乾燥的,帶著淡淡的桂花香氣,讓人很放鬆舒適。可現在身邊這個男人給人一種壓迫窒息感,他身上那股神秘的龍涎香的氣味不斷衝擊著她的嗅覺,讓她感到頭暈目眩,甚至反應都有些遲鈍。他的身體幾乎是貼在她的後背上,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胸前肌膚灼人的熱度,以及他的呼吸噴洒在她的後頸,痒痒的,讓她感到不適。梨白想調整一下姿勢,卻感覺到一隻結實有力的大手按在她的腰側,止住了她所有的動作。她的頭頂傳來男人略帶警告的聲音,:「別動。」
門「吱呀」的一聲開了,緊接著進來了兩人。拂明禪師與公公兩人之間相互客套恭維的話語梨白已經聽不清了。她現在只感覺無比煎熬,以這樣一個怪異的姿勢和一個陌生的男人蜷縮在如此狹小的空間里,四周都被陌生男性的氣息包裹著。那股神秘的龍涎香的氣味,不斷的侵蝕著她的神智和意識,讓她快要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地難捱,身後男人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被她清晰地感知並在腦海里無限地放大。她祈禱著室內的二人能夠快點結束,好讓她早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