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井底乾坤大
梨白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覺得屋內兩人談話的聲音漸漸消失,門又重新合上,屋內的光線頓時黯淡了不少。梨白不由鬆了一口氣,這才驚覺自己的腿腳早已發麻,可她不願再這狹小的床底多待片刻,勉強爬出了床底,站起身來,活動著發麻的四肢。
玄衣男人也緊隨著她的動作出了床底,他右肩和左胸的傷口又破裂開來,滲出殷紅的血液早已浸濕黑色的外袍。梨白看他傷勢不輕,但眉毛卻未曾皺一下,心下不禁有些佩服。想著他與自己也算是共「患難」一場,梨白一邊解下腰間的荷包,一邊道,:「我這裡有些曼陀羅花粉,可以鎮痛,你要不要敷一點?」
玄衣男人聞言,黑曜石般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她,見她滿臉執意和真誠,微微點了點頭,算是默許。
梨白也不清楚自己為何要幫他?她一貫獨來獨往,鐵石心腸,從來不會背負太多。可是看到他,她會有一種惺惺相惜地感覺,她覺得,她和他,在骨子裡都是同一類人。
她從來沒有和一個陌生男人這樣親密地接觸過,她也沒想到過有朝一日她會給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時辰的男人這樣細緻地上藥。梨白想,其實他也應是不習慣的,不然怎麼會兩廂沉默無言?他的身上有很多疤痕,有淺有深。每一條傷疤都有著一個故事,他是一個有很多經歷的人。
在這樣安靜的時刻,梨白突然聽到他發問,:「女人都是這麼善變的嗎?剛才明明想著要刺死我,現在卻又在為我上藥!」
梨白止住了手上的動作,卻見玄衣男人自顧自合上衣,翻身出了窗外。
梨白看著他漸漸消失的背影,一時間,竟有些悵然。
之後幾天的日子皆是過得波瀾不驚。
拂明禪師忙著準備接駕秀妃的事宜,無暇顧她,梨白也樂得清閑。所幸那群亡靈蝶在那個神秘的男人走後又重新回到她身邊,懷安待她一如初見那般尊敬,日日送三餐過來。梨白有興緻的時候便會說一些她在仙界修行的事,其實這些都不過根據她在迷蝶谷的生活體驗再添油加醋胡謅一番,倒也哄得這小和尚一愣一愣的。梨白心中暗想,這小和尚單純,不過卻勝在無憂自在。其實,她心底也是極羨慕的。
這天,梨白早上醒來在後院溪邊洗漱時又一次意外地發現了那群亡靈蝶又莫名消失了。她第一反應是那個神秘的玄衣男人又來了。對於他,梨白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是在心底隱隱期盼著能再見他一面。她覺得,有些話,必須要兩人當面才能講清。
不過,她的期盼終究是落空了。她雖不能像那個玄衣男人那樣嫻熟自如地運用控蝶之術,但她與亡靈蝶之間是能夠互通感應的。她循著心中的感應,走到後院一處荒棄已久的古井停下。說是古井,但若不是細看根本看不出這裡有一口井。這井顯然是閑置已久,四周堆積著大量的柴禾,遮住了井口。梨白環顧四遭,她來清涼寺也有些時日,知道這裡是柴房附近,位置偏僻,平時經過的人也很少,更遑論注意到這口荒井。她蹲下身來,撥弄許久,才將井口上蓋的柴禾撥開,露出井口來。
果不其然,井口露出來還沒一會,就有一隻亡靈蝶飛了出來,在梨白的身邊盤旋一周,最終停落在她肩上,緊接著一隻只亡靈蝶從井中魚貫而出。梨白是知亡靈蝶的習性的,它們一向晝伏夜出,除非有什麼重要的事,它們日間輕易不出動的。
而觀這群靈蝶的姿態,梨白感覺得出,它們現在心情很愉悅。這種情態,和靈蝶上次在瀲波亭鳳尾竹林里吸食完竹葉青血液后極為相似。梨白心下一涼,她現在身上的曼陀羅花蜜所剩無幾,沒有花蜜,這群靈蝶的食物就只剩下畜血或人血。
她已經許久沒有餵食過這群靈蝶了。
梨白低頭望著這口幽暗不見底的古井,頓時感覺頭皮一陣發麻。這群靈蝶的覓食能力一向極強,梨白不知道它們是怎麼鑽進這口古井的,而且這井一定不是表面看上去這麼尋常。
梨白在井邊佇立許久,猶豫著要不要下去一探究竟。
未知的事物往往最令人畏懼。
梨白的腦中閃過無數的念頭,無論井中是什麼,但畢竟已經被靈蝶吸食過血液,想來也無法傷到她。梨白躊躇一會兒,還是下定決心尋來一根粗麻繩,小心翼翼地垂入井中。
入井的第一感覺是刺骨的寒意,越往下,那種寒冷的感覺就越是明顯,似乎這井底的某處就是這種寒氣的源頭。徹骨的寒意佔據了梨白的所有的感官,讓她一時間忘卻了已經隨著繩子降落了多久,而她的主觀意識終於在她的足尖探到井底的地面時稍稍回來了一些。
井下的區域比她從井口往下望時要寬廣得多。這是一口枯井,井底早已經乾涸了許久,四周的井壁至井底就已經消失,雖說是井底,但更像是一個地宮。井底寒氣更甚,梨白閉眼靜心感知一會,發現寒氣是從右側傳來。她向右走了十幾步,發現一間石室,石門正大開。她急步跨入石室,見石室中央漂浮著一顆藍幽幽的寒氣逼人的夜明珠,這珠子不知是由什麼材料製成,通體呈現出海水般的幽藍色,晶瑩剔透,在昏暗的石室內熠熠生輝。這種微弱的光輝對於常年處於黑暗的人最是危險迷人的,為了貪戀一時光輝營造的假象,而忘卻這顆珠子本身寒氣滲人的事實。這顆珠子就是她入井以來一直感覺到的徹骨寒意的源頭。
藉助著珠子自身的光輝,梨白又看見石室內躺著一個人。這個人約莫四十來歲,四肢大張,手臂微曲,呈「大」字型直挺挺地躺在堅硬冰冷的地上,觀其衣著,料子低調卻奢華,戴道冠,披道袍,一看就是道士,怎麼會被困於清涼寺內一口廢井內?實在讓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