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世(1)

第一章 前世(1)

這一年,是元武十一年,春風裡,雀兒在枝頭啼鳴著捎來喜事,鋪天蓋地的紅色揉進了整個宮殿,將鮮艷的顏色布滿了她的眼帘,浸透了她凝固著恨意的雙瞳。屋裡的蠟燭也悉數被奴才們換成了喜慶的紅燭,明明滅滅晃得她眼睛生疼,她的眼疾本就受不得這樣生猛的光線,攏袖抬手去遮住被刺痛的眼。不經意間,手指觸摸到了眼角的細紋,這紋路似乎是那綢緞留下了久經歲月而碾上的黃漬,滄桑落在了眉角這兒。她成熟得出落成了一枝愈漸凋零的花蕊,余香幽微,沁人心脾,而嬌媚顏色不在,一切都迷失在手邊的那盞雲霧茶里,再也沒有人,值得她親手烹制一壺明前的茶水。

恍然間,眼眸眯成了一條窄窄的細縫,烏色瞳仁裡頭透出的只有朦朧與沉醉,她的思緒飛到了數年之前的入宮選秀之時,又輾轉到了在世家府邸的千金生活。

外面熱熱鬧鬧的有婢子小奴嬉笑打鬧的聲音隔著門扉傳來,清晰的好像又一枚銀針扎在了她的心上,讓她從舊夢往事里重新清醒過來。然而她那一顆溫軟的心,早已被這偌大的宮闈折磨得千瘡百孔,再多一根扎在心上,狠些,又何妨?

她笑了,唇畔勾勒的笑意魅惑而迷醉,在紅燭照耀下臉龐泛著溫潤瑩然的光,映襯著端正雅緻的五官。當然,那點猶存的芳華美艷,是要除卻她半邊臉頰上紅色的猙獰印記。

「快點兒啊,你們這一個個的,磨蹭什麼呢,明兒可就是蕭貴妃娘娘的好日子,啊——呸,瞧我這張破嘴。」門外的一個的公鴨嗓子喑啞得泄出幾個調兒來,似乎想要將這幾句話兒說得喜慶歡樂些。「明兒可就是皇後娘娘的冊封大典了,你們要敢懈怠嘍,咱家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說著便作了筏子,手一勾將軟皮鞭朝著腳下的地磚狠狠一抽,在地面上噼啪作響,再一揮鞭子,佯裝要往那少年小公公的腿上抽打去。

幾個小奴小臉一白,連忙瑟縮著扶了梯子,讓上頭那個仔細掛上了大紅燈籠,端端正正的,在最快的時辰里張燈結綵,好好做完了這些功夫,也免了這位管事公公的一頓罰。這位可畢竟是未來皇後宮裡頭的伺候的內監,宮裡頭是最容易生了變故的地方。瞧瞧那位,月前還只是個地位綠豆大小的粗使太監呢,如今搖身一變就成了皇後娘娘眼前兒的紅人,掌控著長舒宮的大小事務。

有碎碎聲響混著凌亂步伐傳來,緊接著「吱嘎吱嘎——」入耳,有人推動了那扇細雕纏枝蓮的紅木大門,後頭幾個小奴也頷首跟了進來,「喲,這不是蘇娘娘嘛,咱家是受了皇後娘娘的命特來打理長舒宮上下的。咳咳咳……」那藍色錦服的公公眉開眼笑的剛說了兩句,就猛烈地咳嗽了起來,打著手裡的白拂塵在前邊兒搖了搖,捂嘴擰著眉頭,不大飽滿的額頭上深深嵌了溝壑。「真是喪氣地方,這樣大的灰,也是也是呀,咱家可不能以為,這是當年那處長舒宮啊,今時不同往日,您吶,還是先去內室呆著吧,讓這幾個人把正殿好好拾掇拾掇,這樣大喜的日子裡,宮內上下除了您這兒,可都打點起來了,您說呢。」

蘇娘娘?這樣陌生的稱呼,諷刺而富有稜角,伴著嘴角流露的一絲凄凄然一同戳著心窩,她倒是更懷念彼時閨閣里,期期那丫頭歡脫得跑過來,喚一聲清脆的「蘇四娘子」。只是如今,連期期也不在了。皇城裡現在還有誰呢?除了苟延殘喘的蘇娘娘,大概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蕭氏了。

「蕭氏今日可得鳳印了?今日就要你稱一句皇后?」眉眼間沒有妒忌艷羨,懶得露出不滿做給那些人看。靜靜地站立,眼眸剔去了空洞無力,以眼底迸射出的精光相對,灼人之意毋須遮掩暗藏。

旋身輕移蓮步,款款而進。站到了她想看的東西底下,望著正殿裡頭那塊帝筆親題的雕花楣紫的金漆匾額,遒勁有力,游雲驚龍之勢直欲迫面,入眼「敬修宜德」四字筆鋒清晰含勁,高懸其上。如今,也只有這般湊近了距離,用力翕張著濃密精緻的纖長羽睫,才看得清了。她抬首而立,紋絲不動,仿若聆言為虛,沒有放在心上,只是隨著心緒而行。

「怎麼著,您倒是去皇上面前告咱家一狀呀。嘿——別給臉不要臉,喚一句蘇娘娘是給足了你面子吶!再者,明日就是蕭皇后執掌六宮,得賜鳳印的日子了,咱家這一句話還差這一日么?」藍袍公公忿忿地抖著手裡的拂塵便一下一下隔空指著她,本就沙啞難聽的聲音,也被氣的微微有些發顫,遮擋不了話里的譏諷與蔑意。

「小劉子。一毫之差謬以千里,何況足足有一日?若是出了什麼差子,她這個皇后當不成了?可怎麼好。」啟唇笑語,似乎註定了明日會發生什麼大事,又一轉身,裙袂飄揚起花朵的旖旎形樣,將秀美的半邊臉對著低矮處擱置的菱花銅鏡,照著鏡中的鬼模樣,笑容愈加燦爛,像在玉骨里刻畫了濃稠的怨,復以一卷絕美畫皮蓋在肌膚傷痕之上。

「你你你——你好大的膽子,膽敢詛咒皇後娘娘!」劉公公皺巴著張臉,差點兒將手中的拂塵丟出去。「你不清楚么,這後宮到底是歸誰!識相的話,就乖乖退避內室,等把這兒裝整完了,大家都好交差。」

「本宮再不濟,也輪不著你一個太監來指使著做事兒。你去給蕭氏傳話,想做什麼,就要她自己過來。」秀眉稍稍一蹙,話語里味道分明,鐫刻以濃墨重彩的蕭氏二字。

「你要知道,裝點各宮不容置疑,這差事是准皇後娘娘交代下來的,咱家將這事兒完成勢在必行!」劉公公一張老臉的臉色難看得緊,想要努力將話語變得強硬些。然經不住本性的膽怯,硬生生還是將「准」字加了進去。抬眼就給身邊兒幾個卑躬屈膝的小奴才使眼色,有幾個慌亂中想要動手,蘇氏轉過臉來予了一記狠色乜斜,那幾人便有遲疑了下來,束手束腳的。又有人倉促著瞧著兩人較勁,哪個輸贏。畢竟都是奴才,還得審時度勢,瞧瞧究竟該聽誰的。

只待攏袖,一揚手,她輕輕撫摸上右臉上大塊的紅斑,濃厚的胭脂斑色添上嫵媚一笑,卻是能嚇煞了人,「只要本宮一日是宮妃,始終還是長舒宮的主子,本宮的昔日,是蕭氏的今日,往後瞧去,也不例外!」狠狠放了話兒,一俯身自小案上尋起冊印來,高舉身前。

「一宮主妃的金冊金印在此,誰敢造次?!」檀口即啟,縱將鳳目一揚,厲色而對,眉峰仿若飽經磨礪的刀劍,嵌在容顏上,精巧得恰到好處。她張揚的是她人生末梢的風華,也是最後的資本。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要靠著這樣的東西,來博取自己應有的尊嚴。

「那蘇娘娘就請好嘞,咱家保證,一字不漏,悉數都稟報給准皇後娘娘。那邊兒的娘娘得了消息自會好好治您的!」咬牙切齒的冷哼著擠出字眼,從鼻子里發出了幾個悶聲,將話語拖長了音兒,加重了調子,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滿是褶皺的手握緊了拳頭,朝著原本四散開來準備動身的幾個奴才尖銳喝去,那幾人匆匆將紅的灼目耀茫的鮮艷傢伙什收拾盡了。「都走都走了,別擱在這喪氣地方,活該長舒宮成了冷宮!」散碎奴才們帶著鮮色踏出門檻,留在長舒宮的顏色依舊是素凈潔雅的。

「就不該來這個地兒。」

「怎麼請了這檔子破差事兒……」

「還真當自個兒是蘇娘娘啦?不過一介棄婦罷了!」

隔著紅木的雕花窗欞,也傳來劉公公一行人沉重凌亂的腳步聲和最後不服的嘟囔聲兒。有柔和明朗的光線悄無聲息的折射進屋子,這一片小天地又恢復了一刻鐘前的冷清寂靜,也只留得這狹小一隅立足之地。而這片朱牆碧瓦,檐牙高啄,掌控著天下輝煌的四九城,完完全全,成了蕭氏的天下。

」哈哈哈哈哈哈!「她突兀的朗聲大笑起來,張狂而明媚,刺破了短暫的安寧。眸間晦暗分明,拋了一縷曙光,填住了淌在靜謐間的罅隙。緩慢地、重拾一盞香茗來,氤氳著滾出熱氣,試圖暖一暖心。

將涼透了的茶水,用以熄滅赤金細琢薔薇爐里的裊裊白檀。素手一提,指甲了撥弄良久,甫啟蓋子,伴著涼透了的心緒和冰冷的茶水一應傾倒在內。捧回新煮的一盞雲霧,任由滾燙的溫度在她的一雙手裡留下慘紅的痕迹,細托香腮,望著一點兒支末的熏白煙霧發獃,獃滯的眼帘里也浸滿了寥落與迷茫。

如白駒過隙,已然五年光陰了,元武十一年的明天,會是個大日子。坐著主位上的人兒瀟然一揮袖子,將茶盞往地上一摔,聽到細瓷擊地的清脆聲音,又咯咯笑開了,癲狂得像個心智未全的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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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門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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