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重提家宴
安嬤嬤眼尾的褶皺里含著笑意,她搖了搖頭道:「蘇七少爺啊,您可別折騰然娘子了,這兩盞茶來之不易,根據老身十多年烹茶的經驗來看,這樣兩杯香茗,若沒有兩個半時辰,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蘇然的心底有些掙扎,咬著唇沒說真話,其實,好像也就兩刻鐘的功夫就做好了,熟悉過程就能行雲流水似的一氣呵成,哪裡還需要每一步分開來細細的做?像別人一樣還得考慮失敗所花費的時辰?!
蘇然對茶藝的喜愛,那是由心而生的,自然毋須回想書上教導的每一個流程,她喜歡按著自己的所思所想大膽放手去做。
蘇七手執摺扇,揮之一笑沒有添言,大夫人知道這茶是蘇然煮的,擰著眉頭瞧了她一眼,不服氣似的道:「果真遲來的時辰里是在烹茶?」
蘇承安一副色眯眯的眼神直勾勾的瞧向蘇然,現在看起來,好像是比夜晚瞧去明媚動人了些,姿容遠勝蘇瀾思,蘇然一張細膩精緻的臉蛋如脂如膏,狹長美眸一眨似要勾魂攝魄,惹得蘇承安心裡一酥,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不然還能由誰代勞啊?除了茶娘子,誰還有這個本事呢。」
既然答應了宓安不去尋蘇然的麻煩,那就不尋好了,反正小美人總是拿來疼的。大夫人和三房一向不對頭,蘇承安身為長子,三房庄姨娘所出,與大房頂撞慣了,自然是肯順道帶著蘇然與大夫人對著乾的。
大夫人眼風一掃,心中鬱郁就要發作:「承安,這是你跟嫡母說話的態度?」
蘇承安一挑眉,眼底被不遠處蘇然的嬌美婉柔給一滴滴浸濕了,「承安不過就事論事,說了實話而已,實在不知哪一句衝撞了嫡母,嫡母向來寬厚,心底善良,想必不會與承安計較吧?」
蘇瀾思見自己娘親被庶兄指手畫腳的,心頭哪能平衡得了,綳著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也跟著摻和進來:「我看哥哥你——就是拿捏准了娘親待人寬厚,心底善良,才特意找了錯兒來犯的吧?就吃定了娘親不會與你一般見識!」
蘇承安擰著眉頭瞧瞧蘇瀾思的樣子,那叫一個面目醜惡,愈發覺得她的姿容和蘇然相差甚遠。
蘇承安畢竟不是宓安,每一句話都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才說出口,他的頭腦也轉不過那麼多彎彎繞繞的,一下子就被繞進去了。「瀾思妹妹非要這般想,將那些子虛烏有的事牽扯到我身上,那我也沒有辦法。」
蘇瀾思雙手環抱在胸前,眼睛向上一撇,露出輕蔑的眼白嘟囔著嘴道:「分明就是你……」
「夠了,吵嚷成什麼樣子,我老人家好不容易喝盞好茶享受享受,一個廳堂都被你們攪和得烏煙瘴氣了。」老夫人依舊端坐在主位上,然而手中未捧茶盞,反倒是拿起了她早前為自己準備的垂枝拐杖,用力的敲了兩下地板,才終結了兩人勢同水火的對嗆。
底下的人也都緘默了,低著頭做自己的事兒,蘇瀾思稍微收斂了她那份刁蠻驕縱,靜默一挑眉,指腹一下一下敲擊著紅木椅的扶手,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反正她是嫡女有身份撐腰,娘親也在堂上坐著呢,老夫人再怎麼生氣也不好輕易罰她。
安嬤嬤輕輕拍著老夫人的後背給她順順氣兒,老夫人接過小杯淺抿一口茶,道:「瀾姐兒的中氣這樣足,想必身子也好透徹了吧。至於承哥兒,上回罰的也太輕了是嗎?好了傷疤忘了疼?」
蘇承安默不作聲的揉了揉膝蓋,而上頭坐著的大夫人則是惺惺的一笑,「前幾天受了驚嚇還不清醒,就讓瀾姐兒多養了養,如今也差不多大好了。」
難怪敢出來囂張跋扈跳擺出她一副尊貴無邊的嫡娘子做派,敢情是沒心沒肺的都忘了那天自個兒成了什麼凄涼模樣,連人都不認識了。嫡娘子驕縱慣了,上面兒有大夫人護著,還有個在外行軍的嫡親哥哥未歸主邸,偌大蘇府也是任她囂張了。
老夫人象徵性的一點頭算是知會了,沖著蘇然一招手才柔聲道:「然丫頭,你過來。」
蘇然斂了斂裙裾都挪了步子上前,順著老夫人迎過來的手勢,在她膝蓋前面緩緩蹲下,略一抿唇。
「那夜家宴上我也有耳聞,叫你受苦了,也幸好你機靈,幫我一舉揪出那個矇騙人的假婆子,放心吧,我已經處置了她,亂棍打死了,不會叫你白白受這個委屈的。」老夫人絕口不提她烹茶一事,倒是先入手了那夜家宴上的變故。
蘇然的面上有一時的錯愕,繼而按照老夫人的話往下知趣兒的說道:「阿然不委屈,老夫人才是受苦了。阿然只是做了應該做的,澄清事實,不讓那惡婆子再有機可乘。」
這麼多年把那婆子奉為座上賓,還好吃好喝伺候著,供著個活菩薩似的,真真是個笑話。不過,倒也正合她意料,雖然那婆子憑一己之力曾救過老夫人的命,但老夫人這麼多年在宅斗深院內存活下來了,出手又豈會心慈手軟?
「老夫人,那火克木一事也不知真真假假,那婆子有幾招還是靈光的,至少御醫都沒辦法的時候是她妙手回春救了老夫人的惡疾,萬一日後真的……會不會對大夫人不利啊?」尹姨娘媚眼如絲,輕飄飄合著時宜插了一句話,如珠落玉盤,清脆擊底。大夫人心裡一寒,那蘇然便成了冒著寒光冷氣的釘子,在燭光下輝映出明亮的清光,那麼細細一縷,含著釘子尖兒上。
七房尹姨娘是蘇琅歡的生母,母女倆一丘之貉,蘇然早就曉得裡頭的門道了,畢竟那巫師婆子還是尹姨娘的母家兄長招來禍害蘇老夫人的,藉機騙取信任。
蘇瀾思想著也是一陣后怕,說不定自己受罪還真和她脫不了干係呢,若不是克了娘親,那蘇然就是克了自己!要不然她蘇瀾思何至於卧病在床好些日子!那夜的記憶都是凌亂而破碎的,彷彿腦袋裡有一團紙被撕扯過,再零零碎碎的拼裝起來塞回頭顱,還有一部分遺留在外,散落天際。
蘇瀾思似乎還嫌不夠亂似的,咂咂嘴添道:「這回說不定是真的呢,畢竟那婆子還是有些微末技倆的。要真克了誰也不一定,我娘親現在還好好的就該謝天謝地了,往後再要不利啊,也不是然娘子的錯兒;是八字太硬,屬性反衝的錯兒。」
蘇瀾思把話越帶越偏,卻絲毫沒有注意到老夫人的臉上已是寫滿了不悅,老夫人蹙眉覷了她一眼道:「你是大家千金,說話穩重些,別跟巫師婆子似的盡把神神叨叨的話掛在嘴邊。」
老夫人把話一撂,面含微嗤,蘇瀾思才閉上了喋喋不休的嘴巴,低首擺弄著自個兒纖細手指上顏色嬌艷的鳳仙蔻丹了。
那夜的事情也確實巧妙,環環相扣,從蘊寶堂走水,婢子生事圜轉成了嫡出的娘子相剋當家主母,幸而及時揭穿了婆子的真面目,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往後瞧去又是另一個嫡娘子身陷火海。老夫人似是記起什麼來,一併提了出來:「對了,那夜不是還有兩個服侍大夫人的丫頭造謠生事嗎?後來怎麼樣了?」
「婆婆,那兩個丫頭老爺交給妾身處置了,兒媳回去仔細審過了,是珣兒在撒謊,賊心不死想要拉玲瓏下水,取代了玲瓏在妾身身邊兒的位置。次日就將那個不知輕重的珣兒抽了八十鞭子發落出府了。」
大夫人說得風輕雲淡,八十鞭子抽下來,一個嬌嫩的女子可不就去了半條命么?!底下坐著的幾個娘子瑟縮了一下肩膀,好像入夜的寒風在廳堂上颳起,捎帶了冰冷凜冽一點點吹進娘子們的玉骨柔肩,而吹在大夫人身上,卻是意外的清爽舒凉。
老夫人淡淡茗一口茶,懶懶瞟她一眼,「你倒是難得動嚴刑——」
大夫人循規蹈矩的一頷首,儼乎其然道:「老爺吩咐了妾身要嚴肅審問那兩個婢子,珣兒跟了我不少日子,可妾身身為當家主母,不好有所偏頗,嚴苛處置了方能不失公正,也不算辜負了老爺的信任。」
「若你回回都能這樣就好了。」老夫人似有所指,聲音低沉著,大夫人臉色略微不自然,沾染了一絲尷尬,轉瞬又掩藏下了神情,正襟危坐。
老夫人憐惜的瞧著蘇然低頭的俏生生模樣,正是鮮嫩得能掐出水來的年紀,蒼翠枝頭最鮮嫩的一朵嬌花,稚女何辜!
老夫人順著蘇然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向下撫摸,眼皮一鬆緩聲道:「那夜也實在是亂得很,然姐兒的年齡還不大,能冷靜的道清楚原委就很不錯了,還將那林家的巫師婆子的真面目揭穿了。這孩子還真是可憐,剛一進主宅就被人嫉恨上了。」
蘇然半蹲在老夫人的膝前,她的柔夷被老夫人布滿滄桑枯槁的一隻手牽著,擱在老夫人的膝蓋上,瞧上去頗有祖母頤養天年與孫女兒和樂融融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