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獵》(10)
舌葉卷了上來。
吸血鬼的口腔只有濕濡,沒有溫度。
也不知是被冷到還是被嚇到,懷樹的手指顫抖了一下,但他並沒有反抗,任游野舔著他的傷口。
嘗到血液的滋味,游野的理智暫時崩塌了,除了味覺外的所有感官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他專心致志的表情甚至有些沉溺,眼角潮濕血紅,珍惜又貪婪的從傷口汲取血液。
血液過於甜美,甜美會給他帶來幻覺。
恍惚之中,游野感覺有人用指尖觸碰他的下巴、脖子、喉結。
停留在皮膚上觸感很涼,彷彿在試探、安撫,而後漸漸收緊、用力。
游野的喉結滾動不停,一下又一下蹭在對方的掌心上。
對方的手心冰冷乾燥,扼住他的喉嚨。
「脖子是吸血鬼最脆弱的地方」——
這句話浮在意識邊緣,但他此刻徹底沉溺其中,再沒有多餘的氣力反抗自己嗜血的本能。
也不知過了多久,收緊的力道漸漸鬆開,變成若即若離的觸碰。
手指的傷口很淺,血液很薄,這點血量對吸血鬼而言遠遠不夠。
游野的牙齒甚至咬上了傷口,在用力之前,他的理智終於稍稍回歸。
他剋制的、最後咽了口唾沫,這才睜開眼睛抬起頭。
彼此距離很近,懷樹的眼睛也蒙了層薄薄的水汽,像是冬日冰封的海面上騰起白霧,冷靜到死寂,彷彿居高臨下的審視。
一切都靜止了,游野甚至有種錯覺,這個世界線的導演透過懷樹這雙眼睛,在審視他的一舉一動。
半晌,游野從白霧之後窺見懷樹眼中警告的意味,瞬間一激靈,神志全然回歸。
游野忙放開懷樹受傷的手,嘴唇張了張可到底沒說什麼。
他面上神情凝滯,心裡卻飛速計算夏柏冬此刻該有的神色、舉動和台詞。
「給我個理由。」懷樹收回手。
游野愣了一下:「什麼?」
懷樹盯著他的眼睛:「這麼做的理由。」
游野尷尬的低下頭,用力咬了咬嘴唇:「對不起,我……我看到你流血了所以……」
用尷尬來敷衍自己險些身份泄露的慌張,這是游野認為最符合角色、也最安全的表演方式。
「對不起,是我冒犯了。」游野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紅了。
「沒事,我只是有點意外。」
懷樹終於從游野臉上移開視線,他簡單的清洗了自己的傷口,傷太淺連包紮都省了,他重新回到畫框前。
「我們繼續吧。」
游野悄悄鬆了口氣,面上將角色應有的羞愧演到極致,他微不可察的舔了舔嘴唇,正在他打算再次回到紅沙發上時——
「等一下。」懷樹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游野的腳步頓住,他回過頭,還沒來得及弄清狀況,懷樹的手已經伸了過來。
在游野發出詢問之前,懷樹沾了紅色顏料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
完全進入角色的游野微微瞪大眼睛,下意識想要後退——
「別動。」懷樹的聲音低低的,手指順著游野嘴唇的輪廓往下抹。
游野很聽話的,僵在原地沒有動作。
剛喝過血的嘴唇柔軟濕潤,暈開粘稠的顏料,懷樹用手指在他唇角劃了一抹紅。
「這樣,很好看。」
懷樹取來鏡子放在游野面前,「是蘇茫副人格所呈現的美。」
鏡子里的他皮膚蒼白眼睛潮濕,唇角濃稠鮮紅的指痕顯得越發刺目,像是剛獵食完人類的吸血鬼,還沒來得及擦掉唇角的鮮血。
「這樣忍耐一會兒,我很快就能畫好,」懷樹重新回到畫架前,「別舔,顏料的味道不會好吃。」
「好。」游野終於回到紅沙發上,維持原本的姿勢坐好。
畫室又恢復安靜,壁爐噼啪作響,彼此沒再多說什麼。
只有空氣里經久不散的酒精味、以及口腔里殘留的腥甜味提醒著游野,他剛才做出了一件極其冒險的事。
他回憶剛才自己的一舉一動,在嗅到懷樹血液味道的瞬間,他已經脫離了對演技和角色的把控,完全屈服於自己對血液的渴望。
可之前在公寓的時候,他嗅到過宋子覺的血,還有好幾次也在公眾場合聞到血味,那會兒他的饑渴是可以控制的,絕不對像剛才那樣失控。
為什麼會這樣呢?
游野喚醒系統:「我為什麼會對懷樹的血液失控?」
【尊敬的202號演員,系統無法回答您這個問題】
游野:「為什麼?」
【這不在系統的常識範圍內】
「……」游野想了想又問:「剛才我做出這麼『出格』的舉動,幕後導演居然沒按下暫停鍵嗎?」
【系統並未收到暫停信號,請您繼續演繹】
游野:「幕後導演對我的5點好感度還在嗎?」
【……】系統確認后回答【還在】
游野:「謝謝告知。」
剛才的他完全出於失控狀態,可他即沒被按下暫停鍵,也沒被扣除僅有的5點好感度,說明幕後導演並沒有對他的演繹方式表示不滿。
游野思考的時候會不自覺皺眉,對面專心畫他肖像的懷樹提醒:「放輕鬆些。」
「抱歉。」游野回過神。
「在想什麼?」懷樹隨口問道。
游野迎著懷樹的目光,手指微微收緊:「在想剛才……我對你做出的失禮舉動。」
懷樹:「想出什麼了嗎?」
游野愣了一下,並沒有立刻回答。
懷樹笑:「沒什麼需要細想的,你不用為剛才的舉動負責。」
游野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麼又吞了回去,隨後低低說:「好。」
畫作完成時,已經凌晨兩點了,兩人在畫室里待了足足五小時。
「肖像畫先不給你看了,我想把你和它的初次見面留給明天的拍攝,這樣鏡頭能捕捉到更具震撼力的表情,」懷樹已經開始收拾畫具。
他的目光落在游野的嘴唇上,隨後遞來一張濕紙巾,「希望你會喜歡。」
「我很期待。」游野很隨意地擦了擦嘴唇。
「晚安。」
「晚安。」
從畫室離開后,游野直接回客房休息,懷樹還留在畫室處理後續事宜。
浴室的水龍頭嘩嘩作響,游野仔細擦掉殘留在唇角的顏料。
涼水一衝,這會兒的他徹底清醒了。
從懷樹的話里他能得到線索,走廊上那一牆肖像畫很可能都是懷樹畫的。
而且懷樹對他剛才冒昧的舉動似乎不那麼驚訝、也不那麼排斥,冷靜得就好像在他的掌控中那樣……
如果以上推論成立,能活幾百年甚至上千年,而且對吸血習以為常的……
難道懷樹真的是他的同類?可為什麼懷樹可以隨意進食?
在解決進食的疑問之前,游野不會武斷地下結論。
畢竟先入為主會讓他忽略更多細節和線索。
莊園很安靜,荒野里的風呼呼敲打著窗玻璃,下了一天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搖搖曳曳地照進客房。
游野睜著眼躺著,他的味覺無法忘記懷樹血液的滋味。
只稍稍回味片刻,他就不自覺舔了舔嘴唇。
很餓。
於是他埋在被子里,在月亮照不到的地方,用刀片在無名指上劃了個口子,用自己的血暫時緩解躁動的饑渴。
懷樹血液的味道和他很相似,但是不是人類血液都是這個味道呢?
從未嘗過別人血液的游野無從得知。
游野輕輕吐了口氣。
還剩下六天的時間,但他有種預感,轉折點很快就會出現。
開拍的第二天,雨水依舊下個不停,好在白天所有的戲都安排在莊園內。
肖像走廊的戲排在下午接近黃昏的時候,這會兒天光漸暗,整條長廊籠罩在潮濕的暮色里。
這場戲發生在蘇茫入住莊園的第一個黃昏,朋友們在宴會廳派對喝酒的時候,在第六感的指引下,蘇茫離開人群獨自穿過餐廳,來到掛滿肖像的長廊,他幾近痴迷的欣賞這些畫像,恍惚中,他從眾肖像里看到了自己的臉,他和畫中的「自己」對視,畫像揚起唇角露出尖齒。
戲里蘇茫以為是自己喝了酒出現了幻覺,其實是劇情鋪墊的線索,畫像是作為他的第二人格隱喻般的存在。
這場戲特別考驗演員的功底,懷導為了讓整個畫面有種被「監視」的感覺,採用手持攝影跟隨主角走向長廊,因為鏡頭在身後,游野必須把戲給到背後。
穿過餐廳走向長廊的路並不短,在攝像機的跟隨下,一路上游野的動作、表演節奏都是教科書級別的精準,透過鏡頭,他將主角蘇茫害怕、動搖、又忍不住試探的心態表現得真實可信。
和懷導一起守在監視器前的工作人員此刻都移不開眼睛,他們雖然身處片場,卻被鏡頭和演員所傳達的懸念感弄得毛骨悚然。
身後的場記和製片助理竊竊討論:「夏柏冬真是太絕了,就這麼看著我都有點發毛。」
「是,他的動作和反應很准,很容易勾人聯想……」
懷導對他們比了個「噓」的動作,兩人立刻噤聲。
鏡頭跟隨游野來到人像長廊的盡頭,他停在畫作前,鏡頭捕捉到了蘇茫看到畫像一瞬間的錯愕、恐懼、以及克製得難以察覺的期待。
一切預示著某種奇迹的降臨,他微微放大的瞳孔倒影著畫像。
蘇茫試圖觸碰畫像的手停在半空中,顫抖的、小心翼翼的保持一段距離。
蘇茫知道,幻覺是非常脆弱的存在,任何感官的變化都能讓它破碎。
時間靜止了,安靜到只剩下他和畫像中的「他」。
「蘇茫?你怎麼跑這裡來了?都在找你呢。」
隨著童晚飾演的莉莉安聲音響起,蘇茫的手猛地一抖,就像躲在衣櫃里進行秘密遊戲的孩子被撞破,一瞬間羞恥又無措,下意識把伸出的手收到背後。
「我這就來。」蘇茫聲音有點慌張。
鏡頭恢復穩定,畫面再次給到肖像,此時畫像已經被替換成另一幅,之前畫里的蘇茫不復存在。
監視器里「蘇茫」的臉是安靜平淡的,只有眼底閃過克制的悲傷。
他轉身離開了長廊。
「cut,過了。」懷樹摘下耳機。
這場戲的表演難度很高,又是臨時加的戲,演員沒時間提前醞釀情緒,原本預計要多拍幾條,可戲到了游野這就變得流暢且準確,幾乎都是一條過。
每場戲拍完,游野的演技都會給劇組帶來驚喜。
「有些人擱那兒一站,渾身上下都是戲。」
「嗐,這還不是演員的基本功好,知道面對鏡頭怎麼控制表情和姿態。」
「確實,人真的會變,以前我看夏柏冬的臉,好看歸好看,但感覺太平了,是那種無聊乏味的漂亮,可這次拍攝我發現,鏡頭裡的他特別有電影感,看來所謂的長相氣質優勢也能後天訓練。」
……
游野花了十分鐘才從角色里走出來,懷樹拿著瓶水走過來:「辛苦了。」
「謝謝,」游野接過水,隨後視線掃向他的左手無名指:「還疼嗎?」
懷樹搖頭:「不疼,很淺的傷口。」
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雨也漸漸收住。
莊園里點起了燈。
「我看到那副畫的時候,很震撼,」游野坐的地方剛好被廊燈照亮,就像在鏡頭前一樣,光線將他臉上所有細微表情都暴露在懷樹面前。
他繼續說,「你的畫風和走廊上那些很像,要不是看著你畫,我會以為出自同一畫師之手。」
懷樹莞爾:「是嗎?看來我很擅長模仿。」
頓了頓,他迎著游野的目光,「滿意嗎?那幅肖像畫。」
游野還沒開口,他的回答就被另一個聲音打斷——
「懷導。」
負責道具的男生拿著「夏柏冬」的肖像畫朝兩人走了過來,還是那副害怕和人視線接觸的模樣,他說,「這幅畫管家讓我們把它先弄下來了。」
因為昨天拍攝時男生的態度有些奇怪,游野還特意打聽過,道具師名叫汪北崢,是個不太喜歡與人打交道的社恐,所以之前游野一直對他沒什麼印象。
汪北崢將畫像的正面朝向他自己,握著畫像的手指節有些泛白,似乎在暗自用力。
這樣的姿態,要麼是很緊張,要麼是不舍。
可游野先前見過汪北崢和懷樹交流,看起來並不像現在這般不自在,難道是因為自己在的緣故嗎?
似乎是覺察到游野在打量他,汪北崢悄悄抬起眼又飛快的垂下。
不自在的感覺更明顯了。
「您看怎麼處理合適?如果後續拍攝用不上的話,我可以先把它放道具室。」汪北崢繼續說。
懷樹沒立刻回答,像是在思考怎麼妥善處理這幅畫作。
游野突然說:「懷導,這幅畫能送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