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幕 交鋒

雪尾村的冬日顯得有些懶散，無事可做的村民們大多窩在家裡，有些閑心的穿著棉襖在屋外晃一圈也就匆匆回去。

秋收有多忙碌，冬休就有多悠閑。

壁爐中的火焰終日不熄，擺一張領主之子發明的安樂椅在旁邊，蓋條毯子，和家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如果能有碗熱湯就再好不過了。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在享受年末難得的休息時間。

聖刻十二年10月16日晨，龍寒地區，雪龍領，雪尾村，男爵宅邸。

忍冬鳥「啾~~啾~~」的聲音在格蘭男爵的後院響起，在寂靜的冬日裡顯得格外清脆，如同石子躍進小湖，些微卻清晰的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

寬大的長桌兩側坐著一位少年與一位少女，他們的衣著說不上華麗，但卻足夠體面——雪兔絨的衣物貼身而輕便，在保溫上絲毫不輸於一般的棉衣，而且手感格外順滑。

「姐，我打算進趟山。」伊諾放下手中的刀叉看向對面身材高挑的灰發少女，那是他的姐姐伊洛娜，雪龍領男爵的親生女兒。

伊洛娜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看起來很好說話。

「免談。」不過她的語氣格外簡潔，並且足夠堅決。

「我偷偷走。」

「我最近貼身照顧你。」

「我晚上翻牆走。」

「我晚上和你一起睡。」

「.…..」

伊諾沉默了，然後有氣無力的說道，「姐，我們都已經不小了，你也到了適婚的年紀了，這樣會嫁不出去的。」

「我嫁給你咯，反正我們沒有血緣關係，而且就算有血緣……」

「別，我無法接受。」伊諾打斷伊洛娜，忍不住揉起了自己的太陽穴，再讓伊洛娜說下去總感覺會掉進洗都洗不幹凈的泥坑裡。

「但是我可以接受，而且小時候你也答應過我。」伊洛娜從自己的腰包中掏出一塊黑色的石頭，「你的定情信物我都還留著。」

「……不，不是……」伊諾感覺太陽穴被自己揉得有點疼，「姐啊，那是我準備送給莫妮卡的定情信物，是你搶走的，就因為這事我和莫妮卡分手了。」

「但這確實是你準備的定情信物，而且你和莫妮卡間的關係恐怕用不上分手這個詞。」

「要你管。」伊諾有些煩躁的起身離開餐桌。

「莉娜，收拾下。」伊洛娜雙眼微狹，招呼一旁的女僕收拾餐桌，自己起身跟著伊諾。

直走，拐彎；開門，關門；上樓梯，下樓梯……兩人一前一後在男爵宅邸里繞了半天的圈子。

「我親愛的姐姐，我想去上個廁所。」伊諾帶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回頭對著伊洛娜說道。

「然後翻出去？」伊洛娜帶著自然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回應道。

「你這是完全不信任我。」

「我百分百相信你已經在準備離家出走。」伊洛娜用雙手按住伊諾的肩膀，「就好像我知道你昨晚會去找伊奧卡，而且一定會回來。」

伊洛娜盯著伊諾的眼睛。

「你的打算我一清二楚。」

「姐，你這樣很恐怖，我晚上會睡不著的。」伊諾試圖從伊洛娜的魔掌中逃脫，但是根本動不起來，兩人的實力並不在一條線上——伊諾在黑岩階級中也算好手，但是伊洛娜已經跨入季銅階級。

「沒事的，兩個人一起睡就不怕了。」

「唉，怎麼可能睡得著……我們也別互相試探了，

認真談談吧。」

一聲嘆息出現，伊諾推開旁邊的書房門，父親沒在，多半還在安樂椅上躺著，他格外喜歡那個小玩意。

伊諾低著頭，格外恭順的做著請的手勢，讓伊洛娜做到書桌的主位上，自己則坐在對面。

書房裡的壁爐還沒點上火，整個房間有點冷，伊諾坐在座位上搓手，低著頭呼了口氣。

「好啊，那麼理由呢？你想說幫助朋友嗎？」伊洛娜隨手翻開書桌上的文書，然後看向伊諾。

「我承認只有這個理由，但我覺得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這很……嗯……正義？」伊諾縮著頭，像是在絕境中的犯人，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要去試探。

精密的機械擺鐘被掛在伊洛娜身後的牆上，伴隨著齒輪的分合運作，片刻不停，有節奏的發出「咔嚓」聲。

鐘盤上的指針分秒不差，但是咔嚓聲在伊諾的耳朵中卻時而緩慢，時而急促。

「可是你只會用所謂的正義隱藏你的真實目的，伊諾，你是我見過最喜歡撒謊的人。」伊洛娜的語氣有些嚴厲，她明白自己的這個弟弟有多滑頭，以及……多麼渴望有價值的死亡，「你只是渴望自己能賭上生命去幫助其他人，正義和你只有形式上的關聯，你的動機永遠都是極其自私而任性的。

伊奧卡這件事我也有所了解，對於你來說解決的方法很多，最簡單的莫過於拖延時間。等到實在沒辦法，伊奧卡一家最後自然會來尋求我們的幫助，而你和伊奧卡也就無需冒險入山。」

「我知道你會用伊奧卡一家的尊嚴來反駁我，我認可。伊奧卡選擇進山的理由是家族的榮耀，行事有些冒險但確實正當，作為外人也沒什麼可以指責，但這不代表你可以用他人正當的行為來合理化自己不正當的私心。」

伊洛娜十指交錯，不知道是不是伊諾的錯覺，他感覺到了些許怒氣。

「你只是出於個人的私慾，只是因為這樣更能讓你自己感到滿足。」

「嗯……好吧，我不否認。」伊諾的臉上泛起苦笑，用手揉著縮得發僵的脖子，不過整個人依舊老實的坐在座位上。

演戲只是為了請求通過，並不代表自己不尊重自己的這位姐姐。

伊諾深呼吸了一下，看向伊洛娜赤色的雙眼，「但是人不就是這樣嗎？有時候會放著正確答案和最好的結果不管，選擇自己更渴望的事物。」伊諾攤了攤手，應付自己姐姐的花樣換了又換，但最後總以自己的敗北告終，讓人有些沮喪，「雖然我確實有私心，但是我不覺得那是一種不正當的私心。」

「舉個例子，姐姐你和帝國皇帝同時溺水了，我只來得及救一個，那麼我肯定會選擇救你，這和正不正當並沒有什麼關係。」

伊洛娜毫不猶豫的回道：「我也和你一樣，我的弟弟打算要陪他的朋友一起去送死，我自然會選擇攔住自己的弟弟。」

「......」伊諾意識到自己被下套了，「但是姐姐你不覺得這樣管得有點寬嗎？我們都已經成年了，我註定了會獨立出去，做出選擇，然後承擔後果。」

「但是即使你獨立出去我依舊是你的姐姐，就算不在一起你也依舊對我很重要。」

「……」伊諾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口。

指針旋轉的聲音依舊，一聲聲，清晰而緩慢，如同在風雪的滯礙中艱難前行。

「你只會不管不顧的去滿足自己的慾望，將自己遇到的事都當做只是自己的事，只要不波及家人那麼就算自己負責了，哪怕為此付出生命。」伊洛娜無視了伊諾的沉默，盯著他琥珀色的眼睛繼續說道，「你活著就好像是為了擁抱死亡，放任這樣的弟弟去冒險，就好像放任你去了結自己。」

「也不用說得這麼難聽嘛，能活著我肯定不會想死的。」

「但是如果能死你也不會想活著，你是想表達這個意思嗎？」

「這不就成玩文字遊戲了嘛。」伊諾有些疲憊的躺在椅背上，局勢已經潰敗，他所能做的只剩一件事——擺爛。

「但是我一定會去的，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改變想法的，畢竟你也知道我有多固執和任性。」伊諾用手蓋住額頭，有些自暴自棄的說道。

「算我拜託你了。」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