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秋風乍起刀光寒(5)
見嬛羅把魚骨上最後一星肉舔得乾乾淨淨,鄭吉掩去沙坑,把魚骨和灰燼收起來,拋入河中。又把周圍的痕迹全部消除,才用荷葉盛水讓嬛羅慢慢飲下。
「嬛羅,我們該走了。」
「我們不走好不好?」
「不好!」
「我是公主,你得聽我的。」
「……」鄭吉揉揉鼻子,無奈苦笑。
大漠青天,水碧沙明,水鳥在葦海里起起落落,雜花生樹,胡楊林黃葉如染,臨長風,讓人有長嘯如歌的衝動。
鄭吉心有所感,從身上解下一個狹長的布囊,打開,裡面是一支拇指粗細的竹簫。他拿著洞簫走到胡楊樹下,面對大河嗚嗚吹奏。
嬛羅見鄭吉吹篴,初不以為意。簫聲一起,驀然瞪大眼睛,一動都不敢動,唯恐驚擾到天籟般的簫音。
簫聲古樸、清麗、宛轉,像江南的雨,朦朦朧朧地下。又像江南的荷,搖搖曳曳地開。漁舟唱晚,江楓愁眠,煙波飄渺,水墨清香。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蕭蕭,人語驛邊橋。
許久,簫聲逝去,嬛羅夢囈似的說道:「鄭吉,我想回家……」
鄭吉收起洞簫,笑道:「我們走吧。」
嬛羅瞪大眼睛:「去哪裡?」
「送你回家啊!」
「你……」嬛羅貝齒輕咬紅唇,嗔道:「我說說而已,你不用這麼著急趕我走吧?」
「……」
「鄭吉,你剛才吹的什麼曲子?」
「家鄉小調,沒什麼名字,胡亂吹的。」
「我好喜歡,你能不能教我?」
「教你吹這個?」
「是啊,這個不行么?」
「你來長安不是學琴么?」
「那又怎樣?琴簫俱為音律之道,學了琴再習簫沒問題吧?」
「只要公主喜歡,我沒問題!但你得聽我的話,跟我回大宛。」
嬛羅大喜,跳起來叫道:「漢人常說一諾千金,你不可以反悔哦。」
鄭吉啞然失笑,古人云,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丈夫一言許人,千金不易,這等漢人風骨豈是空穴來風?
這時遠方響起轟隆隆的聲音,如天鼓雷鳴,震得地面都顫動起來。
二人回頭望去,一群野馬從湖沼對岸的山谷中奔出來,有數百匹之多,鬃鬣飛揚,嘶聲如龍,馬蹄揚起漫天黃沙,遮天蔽日。
「天馬!」身為大宛公主,嬛羅對馬極為鍾愛。看到數百匹野馬奔騰而來,忍不住尖叫起來。
鄭吉驚嘆道:「早聽說西域大漠有天馬出沒,奔走如飛,尋常難得一見,原來傳聞是真的。」
二人藏身蘆葦叢中,偷偷觀看。
他們判斷這群野馬是到湖沼飲水的,天馬生性機警,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立刻遠遁。
馬群越來越近,一匹赤色天馬跑在最前方,額高九尺,鋒棱天成,耳似竹批,鬣鬃飛揚如燃燒的紫色火焰,足不踐沙,若乘雲而奔。
鄭吉死死盯住那匹天馬,拳頭攥緊,眸中似有烈焰騰騰而生。
嬛羅發現鄭吉神情有異,問道:「你想抓它?」
鄭吉沒有說話,拳頭攥得更緊。
嬛羅搖搖頭,說道:「論及天下名馬,第一當推我們大宛的汗血馬,日行千里,飛鳥難及。你若喜歡,等到了大宛隨便你挑。不過這匹馬就算了,它是天上的神馬下凡,不是你可以覬覦的。」
鄭吉微微一笑:「不試試怎麼知道?」
嬛羅瞪大眼睛,小嘴半天都合不攏:「你不是開玩笑吧?」
鄭吉認真道:「我想試試!」
嬛羅閉上嘴巴,幾日相處,她發現這個男人很特別,雖很少說話,一旦有了決定,卻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馬群跑到湖邊停下,赤色天馬昂頭長嘶,馬群俯首聳耳,有次序地分散開來,沖入湖沼中飲水。
赤色野馬並不急著喝水,高昂馬首,衝上沙丘,眼如銅鈴,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等馬群喝足水后,它不慌不忙走下沙丘,邁入湖沼,一直往裡走,直到湖水過膝才停下來,長嘶一聲,將頭慢慢伸入湖水中。
鄭吉讚歎道:「天馬之王,果然不同凡響啊。」
嬛羅直翻白眼,她自小生活在大宛,什麼樣的好馬沒有見過?若是看不出這匹馬的不同凡響,簡直是侮辱她的智商。
鄭吉再也沒有提離開的話,一連幾天,他和嬛羅藏在葦叢里偷竊馬群,漸漸摸清它們活動的規律。
在赤天馬的帶領下,這群野馬每天巳時從山谷中奔出,沿著固定的路線到湖沼邊飲水,然後散佈於湖沼草甸上吃草。午後酉時離開,而赤天馬每日飲水的位置幾乎都分毫不差。
見鄭吉每天都躲在葦叢里這麼偷看,什麼也不說,嬛羅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準備一直看下去嗎?若是神馬這麼容易抓到,我們大宛為何還費盡心機將五色母馬放到山下呢?」
鄭吉沒出聲,他知道嬛羅說的什麼事。
據說大宛國境內高山上有神馬出沒,其行如飛,根本捉不到。大宛人於是將五色母馬放到山腳下,讓神馬與母馬交配,再將受孕的母馬帶回,生下的後代稱為「天馬子」,也就是漢武大帝不惜兩次派兵遠征大宛國才得到的汗血寶馬。
鄭吉沒有五色母馬,也不能長時間在這裡停留,大宛人的做法不適合他。
嬛羅忽然神秘笑道:「你知道當初那個向漢武大帝獻馬的暴利長是怎麼捉到天馬嗎?」
鄭吉點點頭,這事就發生在敦煌郡,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據說暴利長是個流放到敦煌屯田的囚犯,他發現一群野馬經常到一處水窪里飲水,其中一匹神駿如龍。這個人很聰明,就用泥土做了一個假人,手持馬籠頭與韁繩站在水邊。時間一長,馬群對假人失去了警惕。暴利長則代替假人,手持馬籠頭與韁繩站在水邊。等那匹天馬過來飲水時,趁其不備捉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