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抽

現場頓時一片死寂。

真人收起了原本興緻盎然的表情。臉上的肌肉卻在下意識抽動，似是在竭力忍耐著什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秒，已經是青年男子模樣的藍發咒靈將他無法再壓抑的愉悅變為恣意張揚的笑聲，異色的雙眼中滿是惡意的輕蔑與高慢，似在俯視一隻不知死活的羚羊，即將因它愚蠢的挑釁而含恨。

放任真人自顧自地笑了一陣，對面的少年單手抱臂撐著側臉，幾縷髮絲落在眼前，他低垂眼帘，像是不經意的開口詢問，語氣卻十分篤定：「話說回來，你是叫……『真人』？」

男人的笑聲戛然而止。

真人將視線重新移回少年身上，還未收回的嘴角保持著猙獰的笑容，幾乎剎那間，還處於數米之外的男人以無可躲避的速度來到少年的面前。

臉上布滿縫合線的咒靈微微低頭湊近少年的耳邊，將手掌輕柔地按壓在他的胸膛上，像是在撫摸一朵含苞待放的薔薇。

「原來我這麼有名了嗎？」咒靈在耳絆輕聲低語，而後又忍不住地嘻笑起來。

這個距離已經足夠他施展【無為轉變】。

少年的皮膚很白，平日應該很少接觸陽光，頸部的血管清晰可見。真人將手掌緩緩向上移動，纖細的脖頸正好可以全部握住，他感受著掌心中跳動的薄弱血脈，五指慢慢用力收緊。

「我啊，是人對人的恐懼和憎恨所誕生的咒靈，你能叫出我的名字就應該是認識我的吧？好奇怪啊，你為什麼會認識我呢？」

少年的呼吸漸漸急促，心臟因缺氧開始急速跳動，無力的手臂垂在身側甚至無法掙扎，真人將額頭與少年相碰，試圖在那堇色的空洞深淵中找尋自己倒映的身影。

「話說回來，人類不但喜歡自我厭棄，互相憎恨，還很喜歡掛著虛偽的面具虛張聲勢啊。我最近有做實驗哦，失去呼吸會死，失去心臟會死，分開腦袋也會死。你覺得你會是哪一種呢？不對，你是不一樣的，不能用那些常規的樣式。」或許是因為獵物已經落入手心，真人並沒有直接施展術式，旁若無人地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對了，你是咒術師嗎？你的術式是什麼？可以給我一些參考嗎？」

眼前的少年似乎和之前被玩弄的其他人類一樣脆弱和渺小，真人已經完全能夠確定他的大言不慚不過是不自量力的虛張聲勢。但不知為何，一股詭異的違和感總是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他忽略掉了。

「真是的，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還以為你是什麼厲害的角色。快點快點~再不反擊我就要把你吃掉了哦。」上揚的尾音甚至沒有掩飾語氣中的惡意，已經有些厭倦玩具的他放棄與少年之間過於「親密」距離，隨即信手一拋。

黑暗籠罩的小巷中響起沉悶的撞擊聲，被像易拉罐一樣隨手扔掉的少年似乎已經奄奄一息，任由身體順勢從牆壁滑落跌坐在地。

眼看著唱了一曲獨角戲，真人逐漸失去了耐心，被上原玲也之前大膽狂妄的話語所取悅的心情已經快被消耗殆盡。「好吧，看來是沒有其他特別節目了，那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真人走向少年面對面的蹲下，將手掌輕撫他的側顏，就這樣順著眉骨向下緩緩游移，像在擺弄櫥窗中精緻絕倫的人偶。

最終，纖細的指尖再次選擇停在正跳動著鮮活心臟的胸膛之上。

靈魂決定□□，此即為人的本質。

真人將咒力匯聚掌心，如同曾經的很多次一樣，即將觸碰到這個少年最脆弱的真實。

然而——

空無一物。

那一剎那，真人猛地感受到一股冰涼的觸覺，就像最陰狠的毒蛇順著右肩鑽入皮膚，自胛骨爬過脊椎向全身蔓延，沿途還留下滑膩黏稠的毒液，不斷腐蝕經過的每寸皮膚，彷彿正被千萬隻螞蟻啃噬的疼痛在下個瞬間佔據他的整個大腦。

他偏過頭，發現右肩已經變成一片模糊的血色虛無。

「為……什麼?」

還未等他進一步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習慣處於狩獵者地位的直覺已經摒棄一切，下意識操控身體向一旁迅速竄去，非凡人可以企及的速度令他躲過了意料之外的又一次攻擊。

碰——

下一秒，巨大的轟鳴聲從剛剛逃離的位置傳來。

真人回過頭，朦朧的煙塵之下，被不明物體造成的重擊將少年周圍的一切盡數毀去，只在他的腳下突兀地留下一塊完好無損的地面。之前一直無力反抗模樣的少年一改頹勢，提著他不知為何沒有消散的斷臂站在那片黑暗中，正用居高臨下的姿態朝他看來。

『中級怪物試煉已開啟，當前場景已被屏蔽，剩餘挑戰時間：04:58』

『「深空巨蜥·亞尼亞」已對您表示友善，已觸發無效攻擊狀態，維持時間：02:58』

因為怕被痛所以直接斷開連接，獨留角色掛機挨打的上原玲也再次將意識投放回軀殼。

深空巨蜥，一種由玩家重新編輯創作的衍生生物，「亞尼亞」只是這類巨蜥的其中一種，上原鈴也之前進行初級試煉時對付的正好是它的幼年形態。

沒錯，這個遊戲連投放的紅名怪都是玩家自己捏出來公用的。

回憶起自己通關初級試煉時的狼狽樣，上原玲也短時間內根本就沒有再次參加試煉的想法，若非真人這時候突然冒出來，毫無勝算的他也不會選擇這種偏激的戰鬥方式。

為了確保自己不被銷號，他還專門消耗了一道能夠將敵方仇恨狀態短暫反轉、致使攻擊全部閃避的稀有道具。

啊，雖然對現在的他來說所有的道具都很稀有就是了。

「真是驚人的力量啊……」短暫的驚懼之後，從未遭受過挫折的男人反而露出無比認真的病態笑容，眼神中滿是瘋狂的偏執和迷戀。

原本以為只是幼貓的老虎居然真的伸出了鋒利的爪刃，真人只覺得一股冰涼刺激的快感從骨縫中滲透到全身，身體甚至因愉悅而不住地顫慄。

「你的身體里好空曠……怎麼做到的？遠程操控？還是藏起來了？這就是你的術式嗎？真厲害啊。」第一次對一個人類生出這麼強烈的求知慾，這個即使露出痴迷的表情依舊顯得格外天真稚嫩的男人獨自感嘆著。

然而幾乎是話音剛落，根本沒有指望上原玲也的答覆，只是為了轉移少年注意力的咒靈伺機而上，「真是，太厲害了。」

或許只有短短不到一秒，又或許已經過了很久。在真人緩慢放送的意識中，黑髮少年只是朝著自己的方向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

藍發咒靈眼前的畫面因距離由小變大，飄浮的煙塵四散開來。

終於，隱藏在層層濃霧之中的怪物顯現出真實的模樣。

……什麼東西？

真人不由睜大了眼。

與他的同類不同，那是他尚且短暫的生命中不曾見過的生物。

乍一看似乎是由巨型岩石堆砌出的雕塑，倒是能輕易的分辨出這是一隻擁有四根肢乾和一條長尾的爬行物。那位於大概是頭部的「嘴巴」甚至還在不停分泌著黏稠的液體，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將那一小塊地面腐蝕出一個不規則的淺坑。

姑且能稱作皮膚的表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條紋，就像是裂開的傷口剛剛結痂還未完全複合，留下一道道不知深淺的「溝壑」，其中正不停閃爍著隱隱約約的光芒。

它那巨大的身軀遮住了高天之上的月光，只靜立在少年身後投下一片陰影，將與之對比而顯得更加弱小的身軀納入堅不可摧的保護之中。

似乎是真人靠近的距離觸犯了它的警惕範圍，怪物立在身後的長尾輕輕一甩，將咒靈的身軀狠狠砸進一旁的斷垣殘壁中。

這一下似乎砸得有點狠，上原玲也在原地又等了幾秒，沒見咒靈再次從那片廢墟中突然衝出來。

當然，這隻亞尼亞只是長得丑了點，也就看起來像那麼回事，比之它的完全體還相差甚遠，如果今晚換成其他咒靈——例如能噴出烈焰的漏瑚，大概也能費點時間將亞尼亞燒成灰燼，而同樣身為特級咒靈的真人雖然專業不對口，但也不可能對付不了一隻中級小怪。如果差距真這麼離譜，以後世界豈不是妥妥被毀滅。

上原玲也看了一眼狀態欄上的buff倒計時，友好狀態還剩兩分鐘，試煉任務還剩四分鐘，他得趕緊跑路，不然就得被這倆紅名兩麵包夾了。

在此之前，作為被無辜躺槍的受害者，向肇事者索要一點報酬應該不過分吧。

少年朝前踏出幾步離開怪物投下的陰影。因為現在還處於友好狀態，亞尼亞對他的行為毫無反應，甚至在這種虛假情感下還生出幾分保護欲，似乎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正在嬉戲玩鬧的調皮幼崽，只專註地用垂涎的目光看向廢墟中的敵人。

「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好厲害！」

還未等他開口，躺在一片狼藉中的咒靈一臉驚恐的手舞足蹈，甚至有些語無倫次，隨即便用僅剩的兩條腿一躍而起。

這幅扭曲的神態顯得真人的表情十分怪異。

怪物圖鑑介紹說這是由於毒素暫時侵蝕了它的思想，會放大一些奇怪的負面情緒。他的角色中招后甚至加劇了厭食癥狀，聞到人類食物的味道就會吐出來。不過這隻成長期的亞尼亞毒性不強，這種狀態很快就會消失。

亞尼亞腐蝕了他的右臂，真人一直無法將受傷的部位癒合，索性拋開不再去管。他現在也根本沒有心思去在意身上是不是少了零件。

上原玲也面帶微笑地朝他看來，堇色的眼眸之中無悲無喜，宛如一片寂靜池水泛起的漣漪。

那是屬於掠食者的眼神。

這個少年會是一隻孤傲不群的狩獵者，會成為食物鏈不可撼動的頂端。他絕不會給予獵物一絲憐憫。

接下來的畫面，真人或許很久很久都不會遺忘——

這位已經只能疑似是人類的少年正在一口一口撕咬他的手臂。

然後打了一個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