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獲救
淅淅瀝瀝。
雨下大了,僻里啪啦的打在酒店廚房的防雨棚上,胖胖的廚師盯著窗外出神,這是二樓,外面很黑,但是勉強可以看見樓下,因為窗外有些許黯淡的紅光,這是酒店後門上的霓虹燈發出的亮光,平時沒人走後門,所以老闆也不大管那個霓虹燈上福月樓的福字只亮一半的問題。
主要還有一個原因是,後門對著的城中村,不會有能照顧他生意的顧客。福月樓的菜不便宜。
已經十點多了,胖廚師稍微閑下來了,其他廚師和洗盤子的老媽子出去偷閑去了,廚房畢竟還是有些熱,空氣中還混合著無數菜肴的味道,有些難聞。胖廚師留在廚房是因為有一個湯還在燒,清燉乳鴿,奶白色的湯汁在砂鍋中沸騰,要不了多久就能端上去了。氣泡從砂鍋下面不斷冒上來,乳鴿白色的翅膀在湯汁中震動,像是溺水的人在求救。
說人不大對,應該是溺水的公鴨,哈哈。
胖廚師瞅了一眼燉著的砂鍋,繼續把目光投向窗外。雨下的還挺大,一會下班回家有點難搞。胖廚子心想。
突然,他豎起了耳朵。有什麼聲音。廚房中的聲音很混雜,砂鍋嘟嚕嚕的想,外面還有若有若無的賓客們的喧鬧,窗戶關的有點嚴,所以雨聲聽不大真切,打在防雨棚的聲音像隔著一條馬路看別人炒豌豆。但是他還是聽到了什麼不尋常的聲音,像是在罵人。是的,聽不清,但是語氣是在罵人吧,從窗外傳來的?胖廚師心想。
但好像還聽到有人喊了一句什麼什麼救你?
後面可是城中村,胖廚師在這裡燒菜三年了,也沒有去過那邊,白天只是隔著窗戶能看見那邊,低矮的房屋,狗牙一樣參差
不齊,帶著一絲神秘。
沒去過不代表他不知道那邊住著什麼樣的人。或許是混混打架吧?胖廚師伸手去拉開窗戶一條小鋒。
啡里啪啦如爆豆的雨聲夾雜著帶雨腥味的空氣瞬間撲了他滿頭滿臉,他聽的更真切了,窗外有人在吵架……不,是打架!
胖廚師把窗戶拉開更大,身體前傾越過灶台,努力把頭靠近窗戶,低眼向下看,他看到了,昏暗的霓虹燈光下,四個人在毆打一個蜷曲在地上的人。
真狠。那個被打的人像個蝦米一樣縮成一團,四個混混在他背上、腿上踢踹,邊打邊罵,混雜著雨聲聽不大清罵的哈,但看看離他們不遠處還有個女孩靠著牆,胖廚師大概能猜到這裡面發生了什麼故事,無非就是被打的男人搶了別人的妞之類的。
「瞅啥呢?」胖廚師被嚇了一跳,轉過頭一看,是剛才出去偷閑的瘦子廚師。
「底下有人打架啊。」胖廚師朝窗戶努努嘴。
瘦廚師來了精神,睜大了小眼睛,自己也趴到窗前,雨腥味撲鼻。
「這是……」瘦廚師吸了口氣。
「嗨,八成是搶了哪個混混頭子的妞,」胖廚師伸出手往旁邊一指,「瞅見沒,那邊還有個妞,都不上來拉架。」
瘦廚師盯著地上蝦米似的人,總感覺有點點眼熟。
「噢!」瘦廚師恍然大悟,「這是剛才在門口吐的那個!」瘦廚師剛才出去抽了根煙,就蹲在梁是非不遠處,看梁是非吐成那個樣,心底還頗有點瞧不起。
「咋整,畢竟是酒店吃過飯的客人,又在咱酒店附近打架,打出事了我們要負責的。」胖廚師問。
「還咋整,跟經理說,看他怎麼處理,」瘦廚師咔噠一下關上了窗戶,快步走出了廚房,「你看好湯啊!」
胖廚師這才想起來清燉乳鴿還在沸騰,轉過來一看,溢出來了不少,他趕緊關小了火。
梁是非感覺全身都痛,肌肉像要撕裂了一樣,都痛到骨子裡。
他被打了不知道多久,他只記得他說出「我來救你」這句話之後,拿刀的混混揪著他的衣領,一膝蓋頂到了他的肚子,讓他直接就捂著肚子倒在地上了,胃裡早就吐空了,卻依然感覺翻江倒海似的。接著另外三個混混也上來把他圍住了,拳打腳踢,梁是非本就醉酒,身上沒太多力氣,毫無反抗之力,只好蜷曲著抱住頭。
果然,英雄不是那麼好當的,至少你得打得過混混,再不濟,也得有不被揍的能耐啊,不然像這樣被暴打一頓,就算混混打完了了事,被救的美女還能蹲下來問你你還好吧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衰透了,媽的。
但是真的爽啊,彷彿八年來的憋屈都隨著那一句「我來救你」飛到了九霄雲外,雖然現在他被打得像個蝦米………梁是非心裡沒有一點點後悔,但他也不知道剛才那腦子一熱想做英雄結果造成現在這個下場應該怎麼辦。
梁是非不聰明,他只是圓滑,才顯得狡黠。
但他的圓滑是理智帶給他的,理智已經吐出去了。
雨下大了,酒店大堂經理帶著幾個服務員撐著傘從後門出來了,嘩啦啦的足有十幾個,四個毆打梁是非的混混嚇了一跳,同時收住了手,洞開的後門里發出屋內的燈光,照在混混們的臉上,雨水從他們下巴上滑落,襯得臉顯得有些蒼白。
「別打了!」大堂經理喊了一聲,實際上他不是太懂發生了什麼,但本著「和為貴」的原則還是出來制止這場鬥毆,希望別出什麼事才好。私人恩怨的話就到別處解決去。他想。
公鴨噪的混混看向了拿刀的混混,拿刀的混混快速在腦中權衡了一下,一偏頭,四人轉身就跑了,快速的消失在了對面城中村蛛網般複雜的小巷裡。
畢竟雨下大了,還要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擄個妹子跑路,不明智。拿刀的混混也不想把事鬧大,淋了雨打了人,也冷靜了一些,他決定還是先走吧。妹子什麼的,等啥時候碰到漂亮的再弄也不遲嘛。
雨水漫過了梁是非的側臉,他一直都沒有睜開眼晴,他覺得自己真的是衰爆了,帥不過三秒,裝逼被打臉就是形容他這樣的,多大年紀的人了還這麼衝動,今後戒酒戒酒……除了最開始的陰鬱和胡思亂想,梁是非已經不怎麼難受了,雖然身上到處疼,但心裡舒坦,雖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個女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毆打他的混混停手了,接著梁是非感覺自己被扶了起來,幾個人抬著他好像走了一段路,然後坐下了,有人在拍他的臉。
不是他不想睜眼,而是他懵了,醉酒加上被打,讓他有點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坐下之後整個人像一灘爛泥。
有人拿濕毛巾給梁是非擦了把臉,然後擦了擦滿是泥水的濕漉漉的頭髮,讓他感覺不那麼難受了。梁是非勉強睜開眼,眼前有個小玉佛在晃啊晃。
像是電影里催眠的懷錶。
「梁哥,咋的啦?沒事吧?」突然的人聲將梁是非拉回現實,梁是非晃晃腦袋左右看看,這是在車裡,他的別克,他癱軟在副駕上,左邊駕駛座上坐著下午借他車出去嗨的同事,窗外站著經理和另一個同事。
媽的,這小子還真給我還車來了,他怎麼沒想我喝多了開不了啊,真蠢。梁是非心裡罵了一句,卻有點開心,完全沒想起來自己下午要求他十點來還車時跟他—樣蠢。
「梁是非,搞什麼?怎麼被打成這樣?」經理皺著眉問。經理有酒精肝,沒喝酒,所以是他、小周還有來還車的同事一起把梁是非抬上車的,穿過酒店大廳時,公司同事們還在喝,滿桌的啤酒白酒,大家興緻高漲。
梁是非搖了搖頭,不想說話。說什麼呢?說自己見義勇為上去救了個妹子?他們這一行的人,都是騙子,良心被狗吃了的,見義勇為,哼,經理可不會信。
想到騙子,梁是非又有些低落。隨後梁是非猛的想起來,妹子,對,妹子呢?
「經理……還有個女孩呢?」梁是非嘟噥著問。
「女孩?什麼女孩?沒看到啊?」經理有些莫名其妙,實際上他都沒有出後門,是一個服務員過來喊他他才知道那個老是摸魚的新主管梁是非在後門被人打了,隨後他帶著小周過去的時候梁是非已經被大堂經理和幾個服務員扶進來了,大堂經理跟他簡短的說了幾句這是你朋友吧?後街有很多混混,把他給打了,你看看有沒有事。就沒了。
「有……有個女孩的,被混混給騷擾了,我……張總你去看看她還在不在!」梁是非有些急了。他怕混混最後還是把那個女孩子擄走了,不過一想,既然自己都被弄回來了,混混們應該沒那個膽子再非禮那個女孩了吧?
想到那個女孩,梁是非就想起她從絲襪破洞里透出來的白花花的大腿,心裡就像有小火苗燎了一下。
經理給小周使了個眼色,站在他旁邊打傘的小周就把傘交給經理自己跑回酒店了,不一會又回來了,說沒看到有什麼女孩,大堂經理也沒注意,可能走了吧。
走了啊。
梁是非舒了口氣。
走了也好,免得要想說些什麼,尷尬。
「送我回去啊小林,」梁是非說道,小林就是坐在駕駛座上借車的同事,「張總謝了,明天再講吧,真疼。」說罷梁是非無力的揮了下手。
經理點點頭,交代了幾句小林開車小心點,就跟小周回酒店裡了。
呵,也不說明天給我個假在家休息。梁是非哼了一聲在心底吐槽著。
「梁哥,您家擱哪?」小林掛上了倒擋。
「桃園公寓,」梁是非閉上眼睛想了五秒鐘,「就是城東那個實驗小學旁邊。」
「好嘲,到時候我自己打車回去,明天給我報銷啊。」小林眯眼笑著說。
梁是非把頭側到一邊,小林總是喜歡計較這些,一點都不願意吃虧。吃虧是福啊。梁是非想著。
雨真的還挺大的,水點子落到地上能濺起小水花,這麼一會功夫路面都有積水了。
梁是非隔著窗玻璃看著外面的世界,車門右側面是福月樓的大門,門口早就沒有迎賓小姐了,門大敞著,能看見裡面放著個屏風,畫著白鶴和群山,有幾分古意。再往上就是福月樓的大紅字招牌了,跟後門的招牌一樣都是紅色,不同的是這個亮的多,後門那個像是另一個世界。
車緩緩開動,同事打開手機導航放在擋風玻璃前。
「現在為您導航,目的地桃園公寓,導航開始,前方有測速攝像……」
導航軟體里的合成女生充斥著這鐵殼裡狹窄的空間,冰冷精準。
在小車從路邊拐進大路的時候,梁是非好像聽到一聲關車門的聲響,很輕。他偏過頭看看開車的同事小林,他正把頭伸出窗外,觀察後面有沒有車或者人。
可能是自己喝多了。梁是非閉上了眼睛。
很輕的聲音,是不是都是喝多了產生的幻覺?梁是非想到女孩的求救,也是那麼輕,好像都不曾張開嘴一樣。
女孩的嘴毫無血色,像貧血了,令人心疼。
小林把車拐上馬路中間后,踩了一腳油門,從一檔依次快速掛到四檔,揚長而去,看來車技還是那麼回事。梁是非心裡想著。
別克的後車燈在夜中劃出兩道光,拖成了殘影,消失在了雨幕里。福月樓里依舊熱鬧,人們不停的倒酒,小周運氣不佳,玩扎金花一直輸,錢包也快空了,還被罰喝了不少酒,他一口飲下整桿冰啤,同桌的同事都拍手叫好,然後大家繼續摸牌。
小周笑著看看手裡的牌,無心中轉過頭看了眼福月樓門口,大部分視野都被屏風遮擋,只有一小條縫隙,小周看到外面雨還在下,夜色黑的像墨汁。
小周再轉回頭看著酒桌,每個人都笑著,卻各懷心事。
屋裡屋外,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