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好。」顧唐只遲疑了數秒,就果斷點頭。
他長得清秀,但上一任銀河帝國皇帝,藏在那張帶著欺騙性質的臉下的,從來都是讓人敬服的殺伐決斷。
否則,他也不能守著那皇帝寶座那麼多年。
「我們走。」顧唐說著轉頭,大步朝門口走去,只在和顧衍擦肩而過的時候,伸手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
他甚至沒有再回頭多看自己兒子一眼,修長白皙的手指伸出,果斷打開了大門。
厚重的大門打開,沉沉的腳步聲回蕩在中央控制塔上,顧唐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小跑起來。
秦君澈沒有說話,只是不急不緩和他並肩,沒有落後一步。
「噠」的一聲輕響,高高的中央控制塔頂層之上,一扇金屬門在兩人到達的瞬間,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兩架戰機停在裡面,銀色的流線型的機身,閃著低調的金屬光澤。
顧唐走到其中一架戰機旁,毫不猶豫地坐了進去。
透明的戰機光罩合攏,戰機自動啟動,顧唐耳邊,又低低響起一聲輕笑:「像不像那年,我第一次教你開戰機的時候?」
電流將秦君澈的聲音如實地穿到他耳中,彷彿就貼著顧唐的耳朵說出,就連那笑聲都無比真實。
顧唐的手指一僵,無數畫面在他腦海中閃過。
——那些他早已忘記的往事,依然栩栩如生,連秦君澈揚起的眉都未曾忘記過。
「顧唐。」秦君澈的聲音再次響起,微啞,帶著說不出的性感和悅耳,「等回來……」
「叮」的一聲,中央控制塔的外壁打開,顧衍的聲音響起在兩人耳畔,「我已經將局部星域圖投影到你們的戰機上,爸爸……」
顧衍的呼吸有些急促:「小心些。」
「唔。」顧唐低聲答應,看向戰機中亮起的屏幕,答應了兒子一聲。
可他腦海中,還是秦君澈那句未完的話。
等回來……
怎樣?
但秦君澈明顯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再開口時,聲音已經變得冷靜果斷:「出發。」
那顆小小的北部星球,眨眼就被他們拋在了身後。
顧唐的眼中看出去,此刻已經是如同大海一般的星空。星辰在他身邊閃爍著,有星雲瀰漫其中。
他專註地看著前方,戰機在自動駕駛,不斷將星辰拋向他身後。
「顧唐。」秦君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十分鐘。」
他的聲音依然那樣果決,沒有一絲猶豫。
顧唐的目光落在顧衍投屏在他面前的星圖上,目光隨著那一片刻意標記出的白色光點移動著。
十分鐘啊……
他深吸一口氣,毫不懷疑秦君澈的話。
這個男人不僅有著強悍的,從來都不輸給他的武技。在戰場上,也有著無比敏銳的判斷。
顧唐的目光稍微有些走神,思緒一下飄回兩年前,和他一起圍剿星際海盜的秦君澈。
即便是那時候,沒有了從前的記憶,他也一樣那樣犀利。
進,則是可以劃破長空的,銀河帝國最犀利的劍。
退,可指揮整個帝國大軍,是最冷靜果敢的帝國將帥。
秦君澈,從來都是讓他們願意心甘情願追隨的那個人。
不只是他,還有帝國那些人。
那些,即便秦君澈生死不明十年,他們還是願意追隨他,忠於他,為他守候整個銀河帝國,等待他們的王者歸來的那些人。
可惜這裡沒有鏡子,不然顧唐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眼中的光,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溫柔起來。
戰機的速度更快,銀色的流線型機身劃過夜空,星辰都彷彿因他們而燃燒。
「七分鐘。」秦君澈的聲音再次響起。
顧唐沒有開口,聽著秦君澈的聲音,他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本就不想將銀河帝國扛在肩上,從來都不想。
他也不想去做那個發號施令,要承擔起整個帝國的人。
他只想,成為帝國最犀利的那柄尖刀,在秦君澈的指揮下,成為讓敵人膽寒的戰士。然後,有時候也可以讓他躲在秦君澈的身後,偶爾放鬆下來,小小地偷一下懶。
「顧唐。」秦君澈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左,三十度。」
顧唐沒有遲疑,戰機微偏,駛向了左側。
「五分鐘。」秦君澈深吸口氣,「三分鐘時,你左我右。」
他頓了頓,語氣平靜清晰但飛快:「我會引開三分之二戰機,十七分鐘。你,擊落其它戰機。等我回來,目標,主艦。」
他沒有問顧唐能不能做到,就如同顧唐也沒有問他是不是能做到他說的那般。
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他們都曾並肩作戰過太多次。
不僅並肩駕駛著戰機,面對過遠比這更強大的敵人,更狡猾陰冷的對手。
也曾聯手,隻身深入敵人的巢穴,將整個星際海盜殺得片甲不留。
顧唐的目光,慢慢變得有些黯淡,周圍星辰的光,彷彿也被戰機的光罩隔離,無法照入他的眼中。
他們的默契,從來不輸給任何人。
可也註定,他們無法並肩走到最後。
「顧唐。」秦君澈的聲音響起在他耳畔,「準備了。」
「是。」顧唐瞬間打起精神,目光中的陰霾一掃而空,變得認真起來。
秦君澈低低的輕笑聲,再次傳入他的耳中。輕輕的,彷彿羽毛輕輕拂過他的耳廓。顧唐的耳朵,一下就紅了起來。
就連臉頰上白皙的肌膚,也染上淡淡的熱氣。
「你啊……」秦君澈喟嘆道。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道:「等結束再說……上!」
顧唐想問,但極好的職業素養還是讓他瞬間將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眼前。
眼前投影的光幕星圖上,地方那片白色的光點清晰可見,離他們已然很近。
顧唐眼角餘光分明看到,就在他身邊,秦君澈的戰機斜斜掠過,呼嘯著沖向了前方的星空。
那裡,藏在如深藍色的天鵝絨一邊的天幕後面,是二十多架戰機,甚至還有一架主艦。
他深吸口氣,自己的戰機也已經斜斜掠過,和秦君澈一左一右,沖向了前方。
站在中央控制塔指揮室中的顧衍,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然後又緩緩放鬆。
他雖然還很年輕,可在筆挺帥氣的帝國皇家軍服襯托下,看起來是那樣的挺拔。滿是少年氣的臉龐上,繼承於他父親的英俊五官立體又精緻。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下,掩去他眼中的光。
這樣的顧衍看起來,似乎已經和他的年齡無關,是那樣可靠又強大。
中央控制塔里原本那位女士官有些忐忑不安地站在他身後,眼睛在顧衍身前的星圖上掃過,睫毛輕輕顫動著,很多問題明明已經到了嘴邊,卻怎麼都不敢向眼前這個明明比她小了很多的少年問出口。
她站得很近,能清晰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說不出的壓迫感。
那種感覺很微妙,即便是他們北部星球軍部真正的指揮官,她的頂頭上司,也從未帶給她過。
「支援離我們,只剩兩小時星路。」顧衍和那女士官耳中,同時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
女士官下意識抬頭去看少年,大屏幕前,顧衍依然神色不變。
只是他突然伸出手指,小麥色的修長手指,在空中如同彈琴般飛快跳動著,屏幕上的星空陡然放大,兩架銀色的戰機在他們面前呼嘯而過,比肩沖向前方。
女士官看得分明。
不!應該說因為戰機是隸屬於他們北部星球,所以在中央控制塔的指揮室中,她剛才可是聽得分明,戰機中那兩個俊美到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男子說了什麼。
他們這是……
難道……
女士官眨了眨眼睛,又小心去看顧衍。
她很想問,可是她不敢。
她聽到他們商量,要先分兵擊破那些戰機,然後再一起登上主艦。
只是這麼容易的嗎?就這樣二十分鐘的時間,這兩人難道真的就已經將那主艦周圍的二十多架戰機全部殲滅?
他們就算再厲害,也只有兩個人啊!
北部星球的戰機她再清楚不過,從來都不是最頂級的配置,和銀河帝國重要的軍事基地,或是帝都的戰機相比,這裡的戰機大概是那些帝都軍人們,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早已應該被淘汰的存在。
可是這兩個人,竟然真的就駕駛著他們北部星球這兩架普普通通的,不起眼的戰機,將敵人那二十多架戰機全都殲滅了嗎?
彷彿感受到她的目光,顧衍終於轉頭看她一眼。
少年似乎被她眼中的震驚和不解取悅了,唇角微微揚起,露出兩個總算和他年齡比較符合的梨渦。
「嗯。」他點點頭,語氣淡淡,卻帶著讓人無法忽略的,濃濃的驕傲:「敵方戰機,二十三架,全滅。」
開玩笑!
那可是他的兩個父親。
一個是銀河帝國出了名的強橫戰力,即便是放在軍部,那也是最頂尖的存在。
而另一個,是讓他爸爸都佩服的,讓他教授他顧衍武技的另一個強大存在。
最關鍵是,如果銀河帝國還有人能勉強配得上他爸爸,足以和他爸爸比肩而行。那……勉強就是他這個父皇吧。
顧衍的眼中,染上了淡淡的,驕傲的笑意。
他心滿意足地轉過頭,腦海中還是那女士官震驚到無以言說的表情。
整個銀河帝國……不!整個星際,看到他兩個父親,都會是這樣的表情。
正常!
星空深處,兩架銀色的戰機已經疾掠回了敵方的主艦不遠處。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甚至有點像他們當初為了剿滅星際海盜,攻入地方巢穴時那樣的順利。
顧唐和秦君澈的戰機,此刻隱藏在一顆足以擋住他們的隕石後面,速度並沒有慢下來,幾乎是用差不多的速度,借著那隕石飛行的速度,朝著對方的主艦飛去。
「十。」耳畔,秦君澈的聲音再次響起,呼吸平穩,語音微沉,「……九。」
顧唐伸出左手,抵住了戰機上的光罩。他的右手,握住一個小巧精緻的金屬小球,只需要半秒時間,心念一動間,這金屬小球就會化作他用慣的武器。
「五。」秦君澈的聲音還是那般沉穩。
而他們的隕石,離對方的主艦已經很近。
「二。」秦君澈沉聲輕念:「一……上!」
幾乎是同時,兩架戰機光罩消失,兩條矯健的身影一掠而出。
他們手中,都有銀色的光芒閃爍著,雙雙撲向那即便在星空中,也顯得有些龐大的主艦。
彷彿有著默契一般,也說不清究竟是誰先出的手,又或是他們同時出的手。
兩柄閃爍著銀光的光劍,割破了那看起來如同鋼鐵巨獸一般的主艦外壁,破艦而入。
北部星球中央控制塔中,顧衍的呼吸也一下變得急促起來。
他身體完全是下意識地往前,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光幕上。
就一瞬間,秦君澈和顧唐已經閃身沒入對方主艦。如果不是外壁上留下的那個破處,顧衍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贏了!」他握拳,重重鎚在自己左手掌心,緩緩呼出口氣,朝後退開幾步。
少年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滿足的笑容。
「可是……」女士官不懂。主艦上的敵人肯定很多,而且這艘主艦,絕對不是普通的巡遊艦,甚至可以說是對方的主力戰艦了。
他們只有兩個人,雖然剛才擊落二十多架戰機確實非常強大。
但兩個人上了地方的主力戰艦,對方就算用人海戰術,也能圍死他們吧?
「嗯。」顧衍篤定地點點頭。
他心情真的很好,朝那女士官又笑笑:「這才是他們真正擅長的。」
女士官沒懂。
顧衍也沒再多做解釋。
那可是他的父皇和爸爸,放眼整個銀河帝國,戰力都是超一流的頂級存在。
一艘主力戰艦而已,又怎會被他們放在眼中。
「還好?」秦君澈的呼吸,只比剛才急促一點而已。
他右手中也握著一個小巧的金屬圓球,光劍暫時收回,側身貼到顧唐身邊,突然迅捷無比地抬手橫起胳膊,光劍彷彿隨心而出,一下亮起灼目的光,一劍刺穿一個想從後方偷襲顧唐的敵人。
「很好。」顧唐隨口應道。
秦君澈的目中,染上了濃濃的笑意。
他看了眼顧唐手中的光劍:「這還是……當年我送你那把?」
他說話的同時,他的光劍斜斜掠起,又是一名敵人倒在了兩人身側。
他們腳步不停,掌中的光劍彷彿已經好他們融為一體,主艦雖然很大,戰力也不弱。可是再多的戰力,也無法同時圍攻兩人。
銀光吞吐閃爍中,倒下的敵人越來越多。
那些穿著黑色軍裝的敵軍士兵們,一開始還爭先恐後來圍剿這兩個不知死活,竟然自己來送死的男子。
到了現在,他們眼中只剩下濃濃的恐懼。
光劍彷彿已經是那兩人的一部分,隨著他們的呼吸,他們的每一步,他們的動作,隨心所欲地出現然後消失。
而每一次消失,必定伴隨著他們中的一人甚至兩人倒下。
尤其是那名要高一些的男子,他甚至還有心情不斷和另一人說著話。
就彷彿,他們不是兩人登上了敵方的主力戰艦。
而是……在春光明媚的午後,在風景秀麗如畫的地方並肩踏春。
恐懼,伴隨著越來越多人倒下,開始在主艦瀰漫。
秦君澈和顧唐彷彿一無所覺,他們的手還是那樣穩,就連神色也沒有絲毫變化,除了稍稍變得急促些的呼吸,沒有一絲改變。
顧唐沒有回答秦君澈剛才那個問題。
他只是飛快掃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光劍。
那確實是秦君澈送給他的,在很多年前。
很多很多年前……久到他幾乎快要忘記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從一顆小小的星球,突然有一天被帶入銀河帝國那令人嚮往的帝都星,然後是帝都星最輝宏的皇宮中。
那時候上一任的銀河帝國皇帝,秦君澈的父皇還沒去世。
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俯視著小小的顧唐,看著他瘦弱的身體,身上簡陋的衣裳,深沉的目光中不辨悲喜。
「讓他留在宮中。」老皇帝的聲音彷彿隔著無盡的時空傳來。
即便是現在,顧唐都還記得那種壓抑的,冷冰冰的,卻可以輕易決定旁人生死命運的厚重權威。
然後他留下來了。
老皇帝並沒有正式將他介紹給帝都星的貴族們,也沒有宣布他究竟是以怎樣的身份留在這王宮中。
他甚至再不願去多看他一眼,就彷彿在王宮中給他一塊棲息之地,能讓他留下,已經是他最大的恩賜。
沒有人真的知道顧唐的身世,但是背後的議論卻不絕於耳。
很快,他們就發現顧唐這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子雖然被老皇帝留下,卻無依無靠,身份不明,沒有人會護著他。
那些原本只在他背後議論的聲音,開始肆無忌憚在他身前傳揚。
關於他的身世之謎,喧囂於塵上。
一開始,宮人們還好好照顧他的吃喝。
後來慢慢的,那些宮人也開始嘲笑他,瞧不起他。
他們端給顧唐的,永遠都是殘羹冷炙,甚至一些已經餿了的飯菜。
銀河帝國早已不缺吃喝,即便是當初和母親在那個又小又偏僻的星球,顧唐也從未挨過餓。
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過上這樣的日子,吃不飽,穿不暖,人人都可以看不起他,都能隨意欺負他。
再沒有人會將他護在懷中,也不會有人用溫柔的聲音給他講那些奇詭卻有趣的故事。
他只能蜷縮在銀河帝國輝宏卻空曠的王宮一角,看著漫天星辰。
帝都星四季如春,王宮中更是舒適無比。
可是顧唐在那裡,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寒冷。
有時候,甚至會有人故意走到他面前,笑眯眯卻陰陽怪氣地問他:「聽說你媽媽和侍衛私通,所以才被驅逐出宮,流放去了那個小星球。臨死之前又厚顏無恥地寫信給陛下,說你是他兒子,求他把你接回來。」
那些說著這樣話的人,還會用不懷好意地目光上下打量著小小的顧唐,笑得惡劣:「你真的是陛下的孩子嗎?你長得可一點也不像他。而且陛下似乎,也沒打算承認你的皇子身份。」
顧唐可以忍受一切的冷遇,卻不允許有人這樣詆毀他的母親。
「你胡說!」那是可以出入王宮的貴族小孩們,第一次見到反抗起來像個瘋子一般的顧唐。
這個在他們眼中可以隨意揉捏,任人欺凌,根本不用放在眼中的「野種」,竟然瘋了一樣跳起來,如同被欺負狠了終於開始反抗的小獸,猛然沖向那些人。
他比他們矮,顧唐就用牙齒咬。
比他們瘦小,就用腦袋拚命撞。
他昨天又沒有吃飽,可他不在乎。
他只有一個人,他們有很多人,但是沒關係!
大不了他也死在這裡。
這樣……
他也許就能再和媽媽在一起了……
無數拳頭落在顧唐身上,痛嗎?
很痛。
可是好像也無所謂了。
那些和帝都星貴族身份完全不符合的喝罵聲響在顧唐耳邊,失去意識前,小小的他看著銀河帝國天空中依然閃爍的星辰。
那裡會不會有一顆星辰,是他的媽媽所化呢?
然後他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銀河帝國最好看的,最明亮的星辰。
銀河帝國的儲君,未來的皇帝陛下,老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所有人眼中英明神武的太子,俯身,將他抱了起來。
他的眼睛十分明亮,帶著真摯的,關切的光,即使背光而站,也在那一瞬間,就照亮了顧唐幾乎已經是冷雨戚風的心。
秦君澈的聲音不大,少年的聲音還帶了幾分輕狂的稚嫩,但已經有了帝國太子應有的威嚴。
「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小孩。」少年秦君澈皺了眉,拂開上前來想要從他懷抱中接走顧唐的侍從們,冷冷說道:「成什麼樣子?」
「殿下,他是……」還有貴族子弟想要解釋。
「他是誰,都不是你們這許多人欺負他的理由。」秦君澈冷冷打斷了那人的話,穩穩抱著顧唐朝自己的寢宮走去,「今日我不罰你們。我會親自教他武技,半年後,他自會來找你們比武,輸給他的,全都要接受他的懲罰。」
帝國太子從來一言九鼎。
第二日,秦君澈便將那柄光劍,親手交到顧唐手中。
也就是……
飄遠的思緒被拉了回來,顧唐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那閃著銀色光輝的金屬小球,也就是,當初秦君澈送他的那柄光劍。
自那日之後,他從未離身一日。
一直到很久以後,秦君澈身陷重圍,重傷,生命垂危之際將帝國太子之位交到顧唐手上,也將整個銀河帝國交到他手上。
顧唐從那個任人欺凌的瘦小孤獨的小孩,終於成為坐在銀河帝國皇帝寶座上,這個帝國最有權勢的男人,他也從未讓這光劍離開自己片刻。
「顧唐。」秦君澈的聲音,在他左側響起,徹底顧唐的思緒拉回。
他一劍挑開一名已經悄悄欺近身的敵人:「想什麼呢?」
顧唐深吸口氣,光劍從秦君澈肩上遞向身後,搖頭道:「沒什麼。」
他們配合從來都是這樣默契,他的武技本就是秦君澈一手親傳。
那日之後,兩人同吃同住,一同讀書,一同習武,秦君澈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將他待在身邊,王宮中再沒人敢欺負顧唐。
老皇帝自然也知道這事,但他卻什麼也沒說,似乎默許了這件事的發生。
「顧唐。」秦君澈又隨手刺到一人。
主力艦上的敵方士兵很多,可在他眼中也不過如此。他和顧唐兩人穿插遊走,一邊朝著主力艦的中央控制室衝去,一邊隨口聊天,如同閑庭信步,再瀟洒不過:「你還記得我教你武技前說過什麼嗎?」
顧唐一怔。
然後點了點頭。
秦君澈送他光劍,傳他武技,告訴他,要報仇,只能靠他自己。
他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語氣低沉微啞:「你說過,要報仇,只能靠自己。」
秦君澈輕笑出聲,繞著顧唐飛快轉了一圈,逼退好幾名敵方士兵。
「我就知道,你只記得這句。」他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前一句呢?」
「前一句……」顧唐有些恍惚,「前一句啊……」
他眼前閃過無數光影,最後定格在銀河帝國皇宮中,太子的寢宮中。
穿著一身皇家軍服,剛從軍部回來的太子秦君澈,站在自己床邊,看著被柔軟的絲綢被子裹在其中的顧唐。
他目光明亮卻溫和,聲音比目光更加溫和。
他也在問他:「顧唐,剛才我說的話,你聽清了嗎?」
「你說,讓我去找他報仇。」小小的顧唐擁著被子,有些吃力地坐了起來。
他不敢盯著秦君澈的眼睛看太久,眼前英俊少年的雙眼,彷彿是清澈的雪山湖泊,盯著看久了,連他自己的魂靈都會被吸進去。
更何況,他還躺在對方的床上,裹著他的,是從來沒有用過的柔軟被子。被子帶著秦君澈身上清爽好聞的味道,將顧唐完全包裹其會中,愈發讓他不知所措。
秦君澈烏黑的眼睛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揉亂了顧唐的頭髮,笑著重複自己說過的話:「我說,我會親自傳你武技。」
「我當時說,我會一直陪著你。」秦君澈和顧唐錯身而過,兩人手中的光劍交錯著斜劈而下,光劍銀色的銳光,如果張開的雙翼,將兩人護在其中,也將那些士兵逼退。
兩個秦君澈的聲音,彷彿跨過亘古而漫長的時空,交錯在一起。
「我就知道,你就只記得後面半句。」秦君澈好笑地抬手,在顧唐頭髮揉了一把。
顧唐微怔。
「我連銀河帝國都能給你。」秦君澈的聲音中,染上了失落,「為何你從來不肯,多相信我一呢?」
顧唐不敢置信地看著秦君澈,猛然睜大了眼睛。
秦君澈有些好笑,也有些無奈。
「是!」他說道:「我是希望你能變得更強,只因為……」
他目中突然閃過一絲犀利的,冷銳的光,擦著顧唐的身體掠向他身後,右手光劍交到左手,橫掠過。「只因,我想和你並肩站到最後。」
是戰……
還是站……
顧唐已經不去想了。
他霍然飛身而起,光劍上的光芒乍然大亮,將好幾名士兵逼退,劍尖最後刺向一名幾乎快要傷到秦澈的高大男子咽喉。
「顧唐。」秦君澈呼出口氣,「我希望你變得足夠強,可以可我比肩。但我也希望……」
他苦笑:「就像我們無數次並肩戰鬥時一樣。這時候,你可以放心將自己的後背交給我。那任何候,你都可以放心將你的後背交給我。」
顧唐:「……」
秦君澈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將這一年中想說的話全都說出來:「顧唐,多信任我一些。」
「什麼事,都可以我們一起解決。一如這些敵人,或是……」他一字一字緩緩說道:「那些想阻撓我們的人!」
「錚」的一聲響,秦君澈的光劍在顧唐面前掃過,和別人的光劍相交而鳴。
他虎口微震,絲毫沒有要退開的意思,用自己大半個身體,將顧唐完完全全護在自己身後。
他們周圍的敵人越來越少,卻越來越厲害。
剛才和秦君澈光劍相交的男子,身材高大,古銅色的手掌握著一柄寬寬的光劍。此刻他用力一甩胳膊,但光劍還是穩穩握在他掌心。
勁敵。
顧唐目光如電,在那人身上掠過。
主力艦上,有一些高手並不奇怪。戰到此刻,他們已經能看到主力艦的中央控制室大門,是該高手出手的時候了。
顧唐上前一步,背貼在秦君澈的背上。對方的體溫隔著軍服傳到他後背。
就在不久前,他們還曾經在北部星球,他蝸居了一年的小木屋中,熱烈的接吻。
他還記得秦君澈灼熱有力的手掌。
此刻感受著對方身上的溫度,他們周圍都是敵人,這裡是敵人的主力艦。
可是因為他在北部星球,秦君澈還是來了。
——他好像從來都是這樣,只要是顧唐的事,秦君澈從來都不會在意,是不是會符合他銀河帝國太子,甚至是皇帝陛下的身份。
反而是顧唐,顧慮總是很多。
他會想很多。
他們的身份,銀河帝國,秦君澈的處境,彼此的地位……
想得越多,顧忌越多,也……越不快樂!
「顧唐。」秦君澈叫他,「上。」
顧唐毫不遲疑,握著光劍和秦君澈一左一右,沖向了敵人。
他們只有兩個人。
但他們在彼此身邊。
所以他們毫不畏懼,一往無前。
所以!
顧唐只覺得一股濁氣從胸懷中溢出。
他有什麼好怕的呢?
根本就沒什麼好怕的呀。
劍光在他面前交錯。
其實所有的事情,都像現在這樣,秦君澈或是自己說一聲「上」,然後他們就並肩而上,披荊斬棘就行了。
沒什麼好怕的!
他退縮,他擔心,他自以為是地為秦君澈好。
其實只會傷了秦君澈,還傷了顧衍。
這兩個,全銀河帝國……不!全星際最愛他的人。
顧唐的心中,突然一片光明。
他就像放下了一切般,整個人都變得有些輕飄飄的。
那些困擾他很久的東西,隨著一劍一劍攻出,彷彿也慢慢被他刺了出去。
他和秦君澈並肩,可以驅逐外敵,護住銀河帝國,護住他們的兒子,也……護住彼此。
沒什麼好怕的。
主力艦上的敵人,很快被他們擊破。
中央控制室的大門,已經完全暴露在兩人眼前。
秦君澈抬手,光劍上光芒大盛,筆直刺向前方。
「咔噠」一聲輕響,厚重的大門無聲無息打開,中央控制室中驚呼聲連連,剎那間變得混亂起來。
「是銀河帝國的皇帝!」艦長跳起來,「跟我殺了他。」
「顧唐!顧唐也來了!」他身邊另一名男子尖叫著,「他倆又聯手了!我們……我們不是對手!」
「賀坤他們已經死了。」
「都死光了。」
「快逃啊……」
「快跑!」
「你們站住!」
顧唐看得有點好笑,中央控制室中文職很多,大多數都不習武技。
可是好歹也是主力艦啊,他們就這麼怕自己和秦君澈嗎?
正好這時候,耳畔傳來顧衍的聲音:「爸爸,援軍到了。」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有整齊的腳步聲響起,朝著顧唐他們沖了過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眼前中央控制室中那些人就越來越亂。
秦君澈也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有些看不下去這樣的混亂。
顧唐轉過頭,看向那些朝他和秦君澈跑來的人們。
那都是直屬軍部的銀河帝國的士兵,即便是顧唐坐在銀河帝國皇帝位置上時,他們也受帝國元帥的影響,對早逝的昔日帝國太子殿下忠心耿耿,等待著他歸來。
這些士兵也不是北部星球的駐軍們可比的,好幾個顧唐看著都覺得分外眼熟。
顧唐目光微閃,下意識就想朝後退去。
銀河帝國沒人喜歡他和秦君澈站在一起,在他們眼中,他顧唐就是那個將英明神武完美到沒有一絲瑕疵的帝國太子殿下,染上污漬的那團污泥。
顧唐身體才一動,甚至連一步都沒能邁出,手突然被握住了。
秦君澈幾乎是不容反駁地握緊了他的手,和他昂然並肩而立,等著那些士兵的靠近。
「陛下。」銀河帝國的士兵們停下腳步,恭恭敬敬向兩人行禮。
顧唐眼睫毛微垂。
他雖然沒有低頭,卻也沒去看那些人。
「元帥。」朝皇帝陛下行禮之後,是士兵們恭恭敬敬的另一聲稱呼響起。
顧唐一怔,是在……叫他嗎?
元帥。
他忍不住抬眸,看向那些士兵。
然而讓他驚訝的是,那些士兵此刻行禮的對象,竟然是秦君澈。
顧唐:「……」
他終於徹底,驚呆了。
行禮完的士兵們,微低了頭,不敢去看緊握在一起的皇帝陛下和元帥閣下的手。
他們就這樣畢恭畢敬地低著頭,垂目繞過兩人,然後沖向了主力艦的中央控制室。
身後傳來更多的驚呼聲,此起彼伏的「救命聲」更是不絕於耳。
顧唐獃獃看著那些士兵矯健的身姿,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該看著我。」直到秦君澈不滿的聲音就響起在他耳畔。
顧唐霍然轉頭,雙眸直視秦君澈。
俊美的青年臉上,是全然的滿不在乎。
「什、么、意、思?!」顧唐幾乎一字一頓,從牙齒里擠出這幾個字來。
「如你所見。」秦君澈輕笑出聲,「銀河帝國的皇帝陛下仍然是你。」
顧唐不敢置信地,就那樣看著秦君澈。
「顧衍反正是咱們兒子,我們誰做皇帝都一樣,這樣他連名字也不用改了。」
「可……」顧唐皺眉。
他的話並未說完,秦君澈的吻有些突兀地落在他皺起的額頭:「我覺得,銀河帝國皇后這個位置,也挺不錯的。」
無數往事陡然湧上顧唐心頭,他因為秦君澈的容貌,將他帶回帝都星彷彿還只是昨日的事。
那時候他是說過,讓他做自己的皇后。
可那時候……
「但是。」秦君澈鬆開他的手,已經慢悠悠朝前走去。
他收起光劍,轉頭看向顧唐:「後宮,有我這個皇后兼元帥就夠了。」
他頓了頓,又道:「還有,有些覬覦皇帝陛下的人,我已經讓他滾出帝都星了。」
秦君澈輕輕一笑,雙目一入初見般明亮:「皇帝陛下不能吃醋,皇后當然可以,而且吃起醋來……」
他目光落在顧唐唇上,雙眼變得有些暗沉:「非常可怕!」
*
那是銀河帝國最動蕩也最傳奇的一年。
據說北部星域有敵人來襲,皇帝陛下親自出馬,將來犯之敵的主力艦和戰機全數殲滅,保住了北部邊境的太平。
後來不管過了多少年,總還有人津津有味提起發生在那一年的事。
就在那年,銀河帝國皇帝陛下終於大婚。據說皇后是太子顧衍的另一個父親,也是軍部的元帥,戰力相當出眾,不輸給他們的皇帝陛下。
因為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也就是帝國元帥超強的武力震懾,百年之間再無敵人犯境。
那之後,人們安居樂業,銀河帝國開啟盛世元年。
***
顧唐有些恍惚地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仙氣裊裊的青山。
他迷惘地看著前方片刻,那雙漂亮的眼眸逐漸變得清明,無數畫面印入他的腦海,不如說,無數回憶瘋狂地湧入他的腦海中。
顧唐怔怔坐在原地,即便修為如他,也很難接受這麼多這麼複雜的回憶,在同一時間湧入他的腦海。
他就這樣靜靜坐了快一個時辰,呼吸間,澎湃的靈氣湧入他口鼻之中,喚醒了他體內同樣深厚無比的靈氣。
體內的靈氣,和周圍的靈氣交相呼應,如同潮汐一般,揚起他身上的青衫。
顧唐身上飄逸的長袍,其實只是再普通不過的麻布製成,一條窄窄的同樣青色腰帶,隨意束起他黑色的頭髮,最後在頭頂挽成一個簡單的髮髻,被一根墨玉做成的簪子固定在頭頂。
他抬手,修長白皙的手指中,伴隨著他心念微動,一柄長劍突兀無比地出現在他手中。
長劍鋒銳,印照著顧唐清冷的眉眼。
「你醒了?」低沉悅耳的男子聲音,自他身後傳來。
「唔。」顧唐隨口應道。
他好像一點也不奇怪,在這縹緲雲霧所困的青山之巔,竟然會有其他人出現。
畢竟,那人本就是他的道侶。
他們本就該住在一起,一起修行,也分享同一個洞府。
身著藍色長袍的男子在他身邊坐下,曲起一條長腿。
他也有一頭黑髮,卻是有些隨意地束在腦後。有幾縷頭髮不羈地從額前滑落,半遮住他深邃的眉眼。
來人赫然便是秦君澈。
「是幻?是真?」顧唐緩緩問道。
「是幻,也是真。」秦君澈彷彿知道他這沒頭沒腦的問題是什麼意思,懶洋洋笑道:「你覺得是真,那便是真。你若當它們是幻夢一場,便是幻夢一場罷了。」
他聲音微啞,雙手撐在身後,微微眯起眼睛,繼續說道:「可是顧唐,我們既然能毫髮無損地回到這裡,便是已經勘破心魔,大道完滿了。」
「是嗎?」顧唐隨口問道。
「嗯。」秦君澈低低應了一聲。
他們誰都沒再說話,就這樣看著遠處縹緲的雲霧,看著夕陽在天邊留下一抹晚霞。
顧唐的長劍橫在膝上,晚霞在他的長劍上,留下一抹血色的殘影。
秦君澈伸手,指腹擦過那微涼的劍鋒,最後落在劍身無鋒之處,輕輕按下手指,捏著劍鋒將那長劍提了起來。
那是顧唐的本命劍,從前從不許他碰觸。
可是此刻,他卻像一無所覺般,任由秦君澈將他的本命劍取走。
秦君澈捏著劍尖,反而將劍柄指向前方。
他左手撐在身後,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眼睛看著那本命劍的劍柄。
最後一抹夕陽徹底隱去,周圍暗了下來,重重疊疊的山影彷彿水墨山水,在這大地上露出絕美的剪影。
「顧唐。」秦君澈低低叫了他的道侶一聲,「我始終,在你身邊。」
他深吸口氣:「從不需要你犧牲。」
「我、不、需、要!」秦君澈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一字一字說道:「不需要你默默為我犧牲,為顧衍犧牲。我……」
他鬆手,顧唐的本命劍落下,輕輕一躍,回到了顧唐身前,浮在他的膝前觸手可及的地方,不動了。
秦君澈抬手,一柄更寬更長些的大劍出現在他掌心。
他站起來,看著遠處的群山,大聲說道:「我們,是這天地間,是修真界最天造地設最般配的一對。」
他轉頭去看顧唐:「我,可以和你並肩。並肩戰鬥,並肩修行。」
秦君澈說著手一松,自己的本命劍也落下。
那又寬又長的大劍飄飄蕩蕩的,慢慢晃悠到了顧唐的本命劍旁邊。
雙劍並排,劍柄離得很近。
就……
顧唐靜靜看著那並排的雙劍,輕輕眨了眨眼睛。
就……像是最後的記憶中,他們在銀河帝國並肩而戰的那些年月。
秦君澈從未辜負,皇帝之位可舍,生命可舍,帝國可舍,名聲可舍……就那樣至死不渝地愛著他。
「嗯。」顧唐隨口應了一聲,也站了起來。
兩柄本命劍跟著躍起,一左一右護在兩人身邊。
「顧衍……」顧唐頓了頓,「被我鎮壓在萬峰谷中。」
站在他身邊的秦君澈身體突然輕輕一顫。
「那裡雖然鳥語花香,靈氣濃郁,終究不如跟在我們身邊。」
顧唐邁步向前:「顧衍聰明至極,天分更是極高,修行境界一日千里。想來努力一點,是可以和我們一同渡劫飛升的。」
秦君澈轉頭,不敢置信地看著顧唐。
「走吧。」顧唐朝前走去。
「好……好的。」秦君澈在原地怔了片刻,連忙快步跟上。
山風揚起他們的長袍,月亮慢慢探出了頭,月光籠罩著兩人。
月色下,他們並肩向前,彷彿再不會分開。
作者有話說:
終於完結啦,撒花!
嗚嗚嗚,對不起各位等更小天使們,謝謝,比心心=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