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沈漪漪躲在湛露榭院門一側的大樹后,朝外探出頭去,只露出半顆圓圓的小腦袋來。
自從那日魏玹拒絕她的茶水之後,齊王妃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正眼看她一眼。
這是件好事,沈漪漪求之不得。
因為世子是個好人,他明知自己是齊王妃對他使的美人計,也明明不喜歡她,甚至是厭惡,在她向他苦苦哀求時卻還是不計前嫌救了他。
這樣一位霽月光風的仁慈郎君,她羞於再對他使齊王妃那些不入流的心計,若是齊王妃就此厭了她棄了她,歇了要她去勾引世子的心思,於她來說當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那日撿的玉佩後來她旁敲側擊地打聽過,世子的確是丟了這麼一塊。
原本沈漪漪想讓人代為轉交,雖然她很感激世子,但每次見到他,也不知怎的心裡就憷得慌,腿也軟,委實是害怕得緊。
但世子能既往不咎救她一命,她不當面謝世子一句,把話說明白,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踟躕良久,沈漪漪還是決定私底下見魏玹一面,再跟對方說清楚齊王妃的謀划,好叫他小心防備,也算是報了世子對她的救命之恩。
湛露榭有兩個大丫頭,一個喚作蘭蕙,一個喚作朱櫻,朱櫻性子潑辣些,先前在聽雨閣,就是朱櫻打了她一巴掌。
沈漪漪怕碰到朱櫻,也怕遇見魏璉,就躲在樹后想等到蘭蕙或那名黑臉的侍衛出來的時候再上前詢問。
等了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就看見一人白衣翩翩,負手自院內緩步走出,朝著她這邊相反的方向走去。
這不是世子嗎?
沈漪漪剛想跟過去,緊接著世子身後很快又跟出來了那佩了刀的黑臉侍衛。侍衛臉色好像不大好,一直低聲和世子說著什麼。
世子倒是神色如常,兩人一前一後,很快就消失在廊廡盡頭。
沈漪漪也未想太多,以為魏玹可能要去聽雨閣,提著裙子忙從另一條小徑追去。
*
魏玹與紀乾繞過聽雨閣,走到聽雨閣后一處荒廢了的院落中。
「將人帶上來。」紀乾吩咐道。
話音一落,從暗處走出來一黑衣暗衛,手中提著一個手腳俱捆,嘴巴也被堵住了的婢女。
暗衛給婢女把口中的帕子扯下來,婢女立時大哭出聲,膝行到魏玹腳下磕頭道:「世子饒命,奴婢是冤枉的,奴婢那日真不是有意偷聽世子講話!世子,奴婢真是不小心經過,世子饒命,世子饒命啊!」
婢女苦苦哀求,可惜上位者不為所動,紀乾拔刀駕到婢女脖子上,喝道:「賤婢,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是誰指使你來監視世子的!」
婢女張皇失措,開始時說沒人指使她,後來見紀乾無動於衷,刀身又逼近一寸,不由嚇得嚎啕大哭,口中道:「是,是景王……啊不對不對,是,是太子,是太子殿下!」
魏玹狹長的鳳眸微眯,睥睨著婢女微笑道:「哦,是太子殿下還是景王,你連自己的主子都不知道?」
男人本就生得俊美無儔,雖眉眼凌厲清冷,面龐線條卻是出奇的清雋柔和,如同一位芝蘭玉樹的翩翩郎君。
然而他這般輕言細語,婢女非但沒感覺到親切,反倒毛骨悚然起來,抖著身子顫聲道:「是,是景王,是景王!」
紀乾在旁虎目一瞪,婢女終於崩潰,尖叫一聲連滾帶爬尖向外跑去,紀乾與其餘暗衛見狀臉色皆是一變,原來這婢女腿腳過於瘦弱,暗衛沒綁好繩索鬆了,竟叫她掙開了。
紀乾立馬追過去,臉上忽地寒光一閃,刺得他趕緊閉上眼。
再睜開眼時,婢女後背中刀,一劍穿心,吐出一大口鮮血,搖晃著瘦弱的身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不,咳……」
臨死之前,婢女目光已是渙散,唇瓣卻還在不住地翕動著,似是想說什麼,可一開口,口中便湧出一股駭人的猩紅。
她便只能瞪大雙眼看著那白衣郎君緩步走到她的面前,用帕子優雅地擦拭著濺到手背上的一滴血漬,平靜地看著地上垂死的她掙扎痛苦,眸中無悲無喜。
彷彿他適才殺一個人,也不過是踩死一隻螻蟻般稀鬆平常。
明明生得這般的俊美出塵,清風朗月,心腸卻如此狠辣無情,甚至根本都沒有聽她的解釋便取了她的性命。
婢女臉一歪,死不瞑目。
「滾出來!」
魏玹擦完了手,忽將帕子扔到婢女身上,冷冷道。
紀乾和暗衛兩人立時戒備起來,走到魏玹身側一左一右護著。
「還不快出來!」暗衛拿刀指著一側的草叢。
過了會兒,一旁的草叢中窸窸窣窣,踉蹌著走出來一名面色慘白的綠衣少女。
少女著了一身王府中婢女才會穿的半臂長裙,卻是生得烏髮雪膚,眉眼如畫,叫人看上一眼便再難移開目光,竟是荊釵布衣也掩不住的天姿國色。
她渾身不住地顫抖著,咬著紅潤欲滴的唇瓣,一雙清澈的杏眸水光盈盈楚楚動人,宛如迎在凌冽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花兒般單薄可憐。
是她……
沒人看到,在沈漪漪走出來的那一剎那,魏玹瞳孔驟然一縮。
不過很快又恢復冷淡。
被六七個小臂粗的大刀圍指著,地上還躺著個血.流.遍.地的死人,沈漪漪哪曾見過這般血腥的場景,一時嚇得頭皮發麻,汗毛直豎,渾渾噩噩地被人一把推倒在魏玹面前。
她跌落在地,柔弱無助地拉著魏玹的衣擺乞求:「世子,奴婢是無意路過,剛剛過來,奴婢,奴婢什麼都沒看到……」
「奴婢真的,什麼都沒看見!」
雖然竭力裝作鎮定,可顫抖的聲線還是暴露了她此刻劇烈的恐懼。
魏玹慢慢蹲下,抬起她的尖尖的下頜,「什麼也沒看見?」
男人的聲音清冷低沉,猶如山澗月下潺潺流過的清泉般磁沉悅耳,可沈漪漪聽了卻只想哭。
她絕望地點點頭。
魏玹平靜地俯視著她,伸出手。
那隻她曾在心中感嘆過修長又漂亮的大手慢慢撫上她瘦弱的脖頸,激起陣陣顫慄,而後一點點地收緊,用力。
她漸覺呼吸困難,瓷白的面龐漲紅,雙手情不自禁地握住男人的手腕。
濕潤的眼眸望向他,紅唇微張,眼淚從眼角沁出,滴落,落在男人骨節分明的手背上。
「世……世子。」
太過美麗柔弱的事物,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扼死於掌中,以絕後患。
魏玹眸光愈冷。
……
……
劫後餘生,沈漪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不敢置信魏玹竟沒掐死自己。
就在這時,耳邊忽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依依,依依,你在哪兒?王妃找你啊!依依!」
這是沁芳苑中的婢女薔薇的聲音。
沈漪漪捂著亂跳的心口,慌亂地望向眼前那高大頎長的郎君。
「還不快滾。」魏玹轉過身去,冷冷道。
「世子,這婢子我們不能留!」
紀乾一聽就急了,主子莫不是真被這婢子的臉給迷惑住了?
魏玹神色陰晴不定,沒言語。
沈漪漪卻是唯恐魏玹臨時改了主意,慌忙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到門口的時候,又忍不住往身後看了一眼。
紀乾惡狠狠地瞪著她,手中還攥著刀柄,欲要拔.出。
漪漪花容失色,當即也不敢再看,頭也不回地就跑了。
*
當天晚上,沈漪漪就做了個噩夢。
夢裡她被魏璉追得走投無路,迎面青松下走來世子魏玹,世子一身白衣纖塵不染,清冷高貴,她彷彿見到了救星般連滾帶爬跑到魏玹腳下,抱著魏玹的腿可憐兮兮地哭道:「世子救救奴婢,世子救救奴婢!」
鼻涕眼淚蹭了魏玹白色的衣袍滿身,魏玹原本溫和的笑容竟倏然陰沉了下來,將她從地上拎起來一把扼住咽喉道:「賤婢,誰准你弄髒我的衣服!」
沈漪漪從夢中驚醒,睜開眼,屋裡只有她一人漆黑一片,窗外枝椏橫斜,投在淡綠色的窗紗上,像鬼怪張牙舞爪的影子,黑夜中任何一點聲音都會被放大,好像男人皮靴踩在地上的響聲。
她忍不住想失聲尖叫,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手中舉著自己的簪子瞪大眼睛死命盯著門栓,身子縮成一團在牆角瑟瑟發抖。
世子會不會找人來殺她滅口?是把她推到井水裡溺死,夜裡悄無聲息地闖進人來把她掐死,還是像那個可憐的婢女一般不知何時突然被一刀穿心?
這般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就在床角坐了一夜,第二日天明的時候,所幸她竟還活著。
沈漪漪提心弔膽了的數日,奇怪是世子似乎真的放過了她,自那日之後別說魏璉,就連那個黑臉侍衛都沒來找過她。
沈漪漪逐漸放了心,也許從一開始就是她想錯了呢?世子其實還是個好人,那個婢女她不認識,之前也沒見到過,她應該是個細作,或許是齊王妃的細作?
她要對世子不軌,世子只是出於防衛,才狠心殺了她滅口,至於無辜的路人她,世子面冷心熱,本來也想殺她滅口,可是最終心裡的良善戰勝了罪惡,終究是放過了她。
她不知道事實的真相究竟是什麼,但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夜裡才能儘快地入睡,不再做哪些駭人的噩夢。
……
蟬鳴漸噪,初夏的天兒慢慢熱了起來,沁芳苑的幾個大丫頭都換上了更輕薄好看些的薄裙衫。
沈漪漪來得晚,齊王妃為了能要她有機會多接觸魏玹,當初還特意將她提拔為大丫頭,不過由於她過於愚笨,近來惹得齊王妃不喜,管事婆子看人下菜碟,量裁衣服的時候十分敷衍,等裙子做好上身的時候才發現小了一圈。
手腕子露出半截來,腰身空蕩蕩不說,偏胸口那處豐盈高高撐起,緊得她很是不舒服。
沈漪漪身段好,腰細胸鼓臀圓,既不顯得過分豐滿,又不過分瘦弱,皮膚也白凈細膩。
尋常女孩兒佔一點便是個齊整美人了,她不僅這幾點全佔了,還有張禍水似的臉蛋兒,是以齊王妃身邊的幾個心腹婢女都不喜歡她,平時最愛擠兌她,有什麼能面見主人的好事都爭著往前,把她擠到後面去。
這樣也好,說起來,沈漪漪已有四五日沒見過魏璉了,她悄悄掰算著日子,距離魏璉成婚的還有不足一個月,她怕是比魏璉自己還高興。
這日午後陽光甚好,其他人都在房中歇晌打牌吃酒,沈漪漪曬好自己的被褥後去了正房準備曬一曬王妃櫥櫃里的被褥,走到門口時隱約聽到卧房裡傳來一陣歡笑聲,似乎是三郎君魏璉的聲音。
沈漪漪心口頓時一緊,轉身就要走,就聽屋裡的魏璉拉著調子撒嬌道:「阿娘,你就把依依給兒了吧!兒就喜歡她,身邊就缺她那麼個可心人兒!」
齊王妃冷笑道:「你就凈撿你大兄不要的東西,這點子出息!」
作者有話說:
拿出小本本,狗子完成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