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入夜,月華如水,靜靜地流淌在璀璨的星河中。
漪漪枕在他的胸口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連日來的咳嗽導致他的嗓音變得愈發沙啞,他回憶著,遺憾地道:「漪漪,你還記得兩年前我們南下蘇州去看你姨母嗎?那一路風光甚好,倘若有機會,真想與你再去一次。」
兩年前,他願意陪著她親自去探望姨母,為她尋回「親人」,並親口允諾娶她為妻。
這段時光,是兩人最快樂,最純粹,最無憂無慮的日子。
「你想去嗎?」沈漪漪從他胸口抬起頭,一雙杏眸深深地望著她。
魏玹捧著她的臉,搖了搖頭,「日後,還是讓他陪你……」
「你若想去,我陪你去。」沈漪漪打斷他,頓了頓,又輕聲補充道:「只有我們兩個人。」
魏玹笑了,鳳眼溫柔似水。
「好,只有我們兩人。」
沈漪漪回去收拾包裹。
她問過郭奉御,郭奉御說來時他親自製了兩顆解毒丸,原先是想著能再為魏玹續半年的命,這半年的時間他再去找能徹底解毒的法子。
可解毒丸服下,沒有用,也就是說,魏玹沒有半年的時間,也許就在這些時日了,至於究竟是哪一日,他也說不準,許是一個月,又許是三個月,只能聽天由命。
沈漪漪帶上了幾件衣服,去同崔夫人說了這件事,「就在附近待幾天,可能會去揚州,金陵,很快就會回來。」
崔桓玉默默地看著她。
「安安呢?」崔夫人遲疑著問。
「就我們……兩個人。」沈漪漪垂眸。
崔夫人愣了一下,眼中閃過心疼,旋即還是笑著道:「好,既然你決定了,姨母幫你帶著安安,你放心去玩便是。」
至於安安,她現在是離不開娘親,但沒有辦法,安安年紀還小,沈漪漪不放心大熱的天帶她去遠處,還坐著船一路顛簸,就將她交給了小翠,好在安安現在能吃一些輔食了,趁這時候再找個乳娘讓女兒適應適應,以後不用時時刻刻都黏在她身上。
安頓好一切,第二日一早,兩人便坐著馬車出發了。
到了渡口,吉祥安排了一條客船,這條船似乎是要往東北方向的雲州去的,船上還有其他的乘客,不過沒人認識他們。
這樣就很好,兩人換上百姓的衣袍、衫裙,便如同這世間最普通平凡的一對夫妻。
白天,那位病弱郎君的妻子會扶著他在甲板上散步,曬太陽,她靠在他的肩膀上,靜靜地看著眼前蔚藍的海子,聽他娓娓道來戰場上那些驚險,退敵之術,他的夫君如何從容指揮,令一隻軍隊起死回生,擊退勁敵,只是他的妻子膽小,丈夫會很貼心地省去一些血腥之處。
這樣快活閑適的一天很快過去。
晚上,她給他將葯端過來,他竟然皺著眉頭,把臉偏過去,怎麼都不肯喝。
「太苦。」
沈漪漪只好哄他:「你聽話些,良藥苦口。」
魏玹抬眼,「那你喂我。」
沈漪漪瞪他,卻還是一口一口餵給他。
他格外地聽話,她喂一勺,他便喝一勺,眉頭都不皺一下,一雙鳳目溫柔地凝視著燈光下細緻耐心的她。
她的耳旁落下一縷發,他替她綰到耳後,她抬起頭,他便捏捏她的耳垂,指腹順著她頸間細膩白皙的肌膚慢慢流連。
她臉一紅,拂落他的手道:「別亂動。」
他笑意愈深,看著她放下藥碗,用纖纖十指認真地撥開一顆晶瑩剔透葡萄,喂進他的嘴裡,問:「還苦不苦?」
他吃了葡萄,舌尖卻抵在她蔥根般白皙的指尖之上,輕輕舔了舔。
她一慌,立刻要將手抽走,他便順勢又握住她的手,湊到唇畔,竟將她指間尚剩餘的汁水都吮乾淨了。這過程中,他漆黑的鳳眼始終眨也不眨直勾勾地望著她,而後一本正經地回答她道:「甜,你剝的,比飴糖還甜。」
她的耳尖迅速紅到滾燙,懊惱地抽回自己的手用帕子擦乾淨,心中既甜蜜又羞澀,低聲道:「你慣會甜言蜜語哄我。」
「你不喜歡?」他抱住她,縱她坐在他的腿上,在她耳旁啞聲問。
「別胡鬧。」漪漪心便跳得飛快,面上卻矜持地按住他不老實的手,一雙水波蕩漾的盈盈杏眼沒甚威懾地嗔視了他一眼。
都什麼時候了,還總想著占她的便宜……
想到此處,沈漪漪眼神微黯,臉上的紅暈也盡數褪去。
她在他唇邊輕輕印下一吻,猶如蜻蜓點水一般,算是給他一點甜頭,「好了,我給你換藥。」
雖不知還能不能在他離開之前把身上的傷口養好,但總好過坐以待斃,即使是傷口結痂,也比行動休息時傷口流膿潰爛要好受許多。
她熟練地解開他的腰封,慢慢褪下他的衣服。
他的身上,大大小小好多好多的傷口,尤其是左肋下一處,傷口長達兩指,從左肋下一直蔓延到胸口,傷口沒有完全恢復,深可見骨,足以想象那把刀扎進身體時,他該會有多痛。
她突然沒有動靜了,魏玹回過頭去,她偏過頭偷偷地抹著眼淚,他將傷葯扔到一旁,吻去她臉上的淚水,溫柔地道:「是我的錯,讓吉祥來換吧。」
沈漪漪卻堅持,忍著不適給他換完。
「懷安安的時候,尤其是到了快要臨盆的時候,我渾身那兒都不舒服,整宿整宿睡不著。」
「生安安的時候,我一度以為我要死了,那個時候,我心裡真的無比怨恨你。」
可是今日看著他身上的這些傷口,她心裡的那一點怨恨也隨風而逝了。
他不是好丈夫,先是算計她有了身孕,在她有孕之時卻又未曾守在她的身旁,見證女兒的出生。
但他是個合格的將軍,保家衛國,衝鋒陷陣,從來沒有片刻的猶豫害怕,她聽媛娘說過,左肋下這傷便是為了救她所致,因為她,延力險些將他捅死。
差一點,她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如果不是他,突厥的鐵騎很快便會踏破幽州城,關中遭難,戰亂四起,朝廷岌岌可危。
今日她所能有的安穩生活,都是他們這些邊關的將士拿性命來換的。
魏玹緊緊地擁著她,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聲嘆息:「都是我的錯,不能陪在你的身邊……」
沈漪漪眼淚便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很美,就連哭起來亦是如此,杏眼微微泛紅,瞳仁猶如水洗過一般清澈見底,那雙明亮的杏眼中,滿是柔情蜜意的哀傷。
彷彿兩人又回到了前世,他為她擋下廢后鄭氏的那一箭,她哭得一塌糊塗,甚至願意用自己餘下的生命僅換他平安醒來。
魏玹看著她,心中既心疼,又歡喜。
他厭惡女子哭泣,因年幼時母親總愛在他面前哭訴,煩不勝煩。
可是每當她哭,他眼裡心裡便只有心疼與憐惜。
兩人相擁而眠。
……
儀慶五年,寧王謀反失敗,城破當日貴妃亦自盡。
追隨貴妃而去的,除了身邊數位忠心的奴僕,還有一位年僅二十餘歲的青年將軍。
那青年將軍原本便在寧王麾下,卻孤身行刺寧王,最終也死在了寧王的手中,直到他死後許久許久,都無人知曉他行刺的緣由。
太極殿中,寧王自知大勢已去,親自了結身邊所有的親近之人,對殺進來的皇帝破口大罵,據傳聞言語間不僅侮辱皇帝,更涉及貴妃。
皇帝失去理智,將寧王親手屠戮做成人彘,烹殺於瓮中。
大亂初定,貴妃殉國,人人都以為依照皇帝對貴妃的寵愛會追封貴妃為後。
然而沒有,貴妃的屍體,沒有知道運去了何處。
從此之後,後宮再沒了妃嬪,帝王的脾氣也愈發陰晴不定,再也沒有人見到皇帝展露過一次笑顏。
兩年之後,皇帝將皇位傳給了一位宗室子,退位離開了皇宮。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何處,有內廷的禁軍看見,君王似乎是與一位白髮飄飄的青衣道長離開。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你想做些什麼?」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願用餘生的生命換能夠再遇見她。」
那人輕輕嘆息:「可惜人生沒有後悔葯,不能重來。」
……
夜深了,沈漪漪望著魏玹蒼白而日漸消瘦的睡顏,睡不著,披衣悄聲離開船艙,走到船舷邊默默流淚。
枯立許久,待天邊露出淺淺一線魚肚白,她擦乾淨眼淚,確保自己的臉上沒有淚痕之時,正要轉身回船艙,忽聽耳旁傳來一陣波浪翻湧之聲。
只見遠處無垠的海面上緩緩飄來一葉孤舟,那舟上立著一位身著道袍,鶴髮童顏的老人,背光而立,猶如天上的仙人降落凡塵。
見她望過來,老道人似乎還對她招手笑了一笑。
沈漪漪一怔,揉揉眼睛。
這道人,怎生得這麼眼熟?
作者有話說:
這章還是有點甜的吧嘿嘿,
猜猜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