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第206章

事實證明，阮顏的決定是對的。

和這群傢伙糾纏純屬浪費時間,阮顏清了清嗓子，終於進入正題。

「首先，我肯定自己在落霞城的安排絕對沒有包庇任何一方,絕對以公平公正、和平安定為目標,但在實際執行過程中，是否與我想要的完全一致，我也不能肯定。但我能做的，就是在發覺錯誤之後，儘快彌補。」

她看向程語：「程語,既然你不願意說,那我來問,你來答吧。」

程語垂著眼皮,語氣抗拒：「您先是肯定了你們妖族守衛的公平，又否認了他們對蘇前輩的指控,剛還表明了自己絕對公平公正，那你現在又想從我這問出什麼呢？是想證明我受人指使，故意找茬，好證明你們落霞城沒錯嗎？」

他冷冷地勾起唇,語氣嘲諷：「是,您的確很和善,可也別把我當傻子隨便擺弄！這些日子，我見過太多了！你們根本不是同情我，你們只是想從我這裡挖出你們想要的,好證明你們沒錯！」

這個阮顏沒法子反駁他。

來之前她就從蘇子夜和胡十三的描述中大致勾勒出了他們的處理方法,蘇子夜做的沒問題,他壓住了蹦躂的胡十三,堅定地在事發當日安排手下將重傷昏迷的程語送去醫治,並破例給他安排了生息水壓制鬼針，同時疏通城內流言，緊急安排神宮守衛加緊排班，接收更多的報名者。

但胡十三做的，卻單純是從妖族考慮了。

當日發生衝突時，有修士看不過去，揪著青黎說要他付出代價，胡十三保住了青黎。

之後，在流言四起的時候，她又跑過去找程語，給他送了不少妖晶和生息水，本意是想平息他的怒氣，讓他出來發聲。結果根本沒用，此舉對程語來說，無異於羞辱。沒辦法，胡十三怕事情越鬧越大，反而出了昏招，扣了青黎的工作收益，以示懲罰。

就連打著大義過去找他的同族修士，都是心懷不軌，接機實現自己的目的。

程語看多了，當然就不信了。

「首先，對於你遭遇的事情，我很抱歉。」阮顏是做過普通修士的，所以能體會程語的痛點，她道歉的很乾脆。

隨後，在程語微微驚訝的表情下，阮顏趁熱打鐵：「我肯定他們，是因為他們的確沒錯。雖然看上去像是在包庇自己人，但他們沒錯，我就必須要維護他們。同樣的，我也想還給你該有的公正，所以，也許你可以試著相信我一次。」

程語表情終於有所鬆動。

這個道理，其實他也懂。

妖王若是只想平息流言，她直接順著胡十三的處置，明面上處理青黎，給他程語獎勵和安慰，對外再說一通假仁假義的話，是最簡單的處理方法。

可她沒有，因為她的確想給每個人公平。

「可以告訴我，為何來到落霞城三個月，你的鬼針卻不減反增嗎？我查詢了神宮的記錄，你竟然一次也沒有排上隊，這是為何？你遇到了什麼事情所以才沒能去神宮嗎？」

阮顏問出最想知道的問題。

程語抿唇，表情痛苦起來。

他的兩個朋友也面露茫然，催促他道：「你說呀，明明你比我們早來那麼多天，為什麼一直不去神宮啊，要是早點去了，就不會發生那天的事情了。」

阮顏試探：「莫非有人欺負你，不讓你去青雲神宮？還是有人搶了你的名額？」

程語苦笑著搖了搖頭。

看他樣子，不像撒謊。

阮顏非常疑惑，又問道：「就算排隊的人很多，你來了這麼長時間，怎麼地也會有機會排上號啊！」

郁晚托著下巴，挑眉問了句：「或者是你自己不想治？」

大家都在想象，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才會造成現在這樣的後果。

見大家都在看著自己，程語終於無奈地抬頭，他苦笑道：「沒有人欺辱我，也沒人搶我名額，更沒有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大家都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我的命運……」

他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阮顏，臉上滿是苦澀：「你們相信嗎？誰都沒有錯，一切都只是因為我……運氣差而已！」

阮顏表情驚愕，坐直了身體，看向他，確認道：「運氣差？」

「我知道這個答案聽起來很可笑，但的確就是這樣……」話都說到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程語索性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

事情的真相的確如他所說，根本沒人欺負他，一切都是十分恰好地，讓他被命運玩弄得團團轉。

一開始他充滿好奇地來到妖界，結果第一次報名就因為排錯了隊伍而錯過了時間，於是當晚只能回到城裡找了一個客棧入住。

結果當晚在客棧里，他誤信了一個票販子的話，聽對方說可以幫忙排隊，於是就將自己一半的錢換成妖晶，從對方手裡買到了所謂的神宮入場票據，還是不限時的。

第二天他拿著票據到青雲神宮一問才知道，那個票販子根本就是個騙子，專門騙他這種剛來妖界的新人。

程語在修真界好歹也是個金丹修士，怎麼能受這個氣，於是滿城地去找這個騙子，結果浪費了一天一夜，人沒找到，身上另一半的錢又丟了。

身份分文的他，只能現辦法掙錢。畢竟不論是在城裡居住，還是去青雲神宮報名申請名額，都需要花費妖晶。

於是他用自己乾坤袋內的其他法器符籙換取妖晶，結果因為妖市內氣氛陰沉，來往的什麼人都有，而他身體的鬼針本就嚴重，一不小心勾動了他的情緒，導致鬼針發作，控制了他的思想，在妖市內狂意大發，大打出手，不僅破壞了其他攤販的財產，還打傷了好幾個無辜的路人。

後來守衛趕來，制服了他，並以尋釁滋事為由，將他帶到城內牢獄，按律關押了十天。

就在他被關押的這些日子裡，落霞城又來了很大一批新的人族修士，等他出了牢獄之後，青雲神宮的排隊名單已經被預定到了半個月之後，他好不容易排上隊，也只能安排在半個月之後才能進去治療。

於是他只能一邊等著時間，一邊在城裡販賣符籙，掙錢賠償，順帶養家糊口。

然而，他體內的鬼針已經拖延得太久沒治了。生活較為困難，又那麼倒霉，於某一天早上，被某個挑三揀四的客人找麻煩了之後，他再次失控。

於是他又被守衛帶走，這一次關押，導致他錯過了之前排隊預約的時間，再出來時，依然要重新去排隊申請。

可他彷彿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體內越來越多的鬼針導致他情緒很不穩定，他失控的頻率越來越大，與此同時，他身上留有的錢財則越來越少。

他甚至連去報名的妖晶都不夠了。

就這樣，要麼錢不夠，要麼受鬼針影響沒法去青雲神宮，要麼就是當天人太多，他根本排不上，總之零零散散的原因很多，導致他那幾個月，宛如被命運拋棄的人，一路向著死路狂奔而去。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發生衝突的那天，程語鼓足了勇氣，發誓一定要排上隊，一定要進入神宮將鬼針驅除，他不吃不喝在神宮外排隊，眼看著就要到他了，結果這個時候，體內鬼針開始躁動，他逐漸有失控的跡象。

一想起前幾個月因為失控而錯過了那麼多的機會，他就后怕，所以哪怕是違規，他也要插隊沖向前方，想要趕緊搶到名額，進去神宮治療，防止自己失控。

然而，這一次，他被青黎攔住了。

後面的事情就如同大家所知道的那樣，他的確是插隊違規了，青黎阻止他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都不算錯。

但和大家想的不一樣的是，程語並非因為被青黎阻止插隊而失控，他是一開始就因為體內鬼針的堆積而失控，所以才去插隊的。

因果關係不同，也決定了事件的性質不同。

試問在那種情況下，程語還有別的選擇嗎？

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選擇。

聽完全部過程，室內所有人都沉默了。

誰也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戲劇，不得不說，程語的倒霉程度，的確是難得一見。

郁晚也完全沒想到是這麼個走向，他飽含同情地看了一眼程語，千言萬語只能匯聚成一句話：「你這運氣確實一言難盡，不會是在來妖界之前，去了什麼大能洞府，得罪了什麼前輩吧？」

得罪普通人，只會被武力報復，如他這般在運氣上的報復，一般只有飛升了的前輩才能辦到。

程語苦笑一聲，沒有否認。

但知道原因又如何？事情已經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了，他不把體內的鬼針清理掉，連去找大能道歉的機會都沒有。

這回，那三名別有目的的修士不說話了。

畢竟根據程語所說，整件事純純地就是倒霉。而且程語話里話外，並沒有對妖族守衛的不滿，叫他們連借題發揮的機會都沒有。

郁晚若有所思地看了阮顏一眼，隨後假裝隨意地扭頭看向岑止，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岑止收到他的眼神，並未生氣，而是挑了下眉，對他此時的想法表示輕蔑。

若是其他人，或許在事情查到這一步就結束了，意思意思地安撫一下倒霉蛋程語，破格讓他進去神宮治療，然後皆大歡喜。對外，輿論上妖界沒有錯，也沒有所謂的仗勢欺人。對內，同時安撫好了受害者雙方。

但今天坐在妖王之位上的是阮顏。

阮顏什麼性格？

她素來喜歡將危險掐滅在還沒發生的時候，她向來喜歡斬草除根，直擊問題的核心。

所以她不可能就這麼草草了事。

岑止雲淡風輕地移開視線，落在阮顏身上，

阮顏此時似乎是因為感同身受，所以表情有些深沉。

這種被命運推著走向深淵的感覺，她非常的懂。

程語從來城主府開始，就一直鬱鬱寡歡，他對於「尋求公平」一事也根本不熱衷，因為他很清楚，事情的核心問題，根本還是在他身上，和別人無關。

所以，他幾乎已經快要放棄了。

但是阮顏卻說……

「運氣好不好的，我沒看出來，我只是看出了落霞城在管理上，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阮顏目光堅定地看向程語，隨後竟然道謝了：「我倒是要多謝你，幫我發現了問題。」

「何出此言？」胡十三一見這走向，頓時敏感地察覺不妙。

蘇子夜則微微一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很快瞭然。

阮顏解釋道：「方才程語所說的經歷，你們若是將重點放在運氣差上，那就大錯特錯了。被騙錢也罷，錯過排隊時間也罷，這些造成的後果都是可以挽回的。唯獨因為失控傷人而關押，一連十天，導致感染者被鬼針侵蝕程度加深，這個行為所造成的後果是很難挽回的，而且，這樣的錯誤本可以避免。」

阮顏面露慚愧，「方才我曾信誓旦旦地說落霞城的制度是公平的，如今看來，公平是公平，可光有公平是不夠的。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考慮到，比如進城的人受感染程度的輕重，這直接影響了對方可以接受的緩衝時間。」

阮顏作為一界妖王，當著眾人的面前，甚至是更多人族的面，親口承認自己的城市制度存在漏洞，這樣的行為實在是令人震撼。

別說是程語了，就連那三個存心找茬的修士，都愣在當場，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欣喜她自曝缺點，還是該擔心等會她解決完事情就將他們滅口。

程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結結巴巴道：「等會，我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我……本就霉運加身。」

阮顏輕笑一聲，語氣篤定道：「那從今天開始，你的霉運就沒了。」

程語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一是沒有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阮顏分別叫了蘇子夜、胡十三還有鳳瀲一聲，他們仨出列，站在了大堂中央。

「您有什麼吩咐嗎？」

「鑒於程語一事，我發覺城內原定的規矩有所漏洞，所以現準備修改相關規則。將原本的進城后審核完通行證就放行改一下，增加一個檢測程序，確認進城者感染程度，並登記在冊，預測發作時間，並在預測時間快到時，安排守衛進行確認。

若已經進入神宮開始治療，就將其從名單中刪除，若尚未進入神宮，則由我們安排他進入備用生息池進行緩解治療。」

阮顏思索了一會兒，大致有了個想法，當然，主要是為了給在場的人一個交代。

「大致就是這樣，其他細節後續我們再進行調整。」

蘇子夜疑惑道：「可是這樣的話，會不會有人故意不去排隊，等著我們的人安排呢？」

「當然可以，但是由我們安排的話，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也就不一樣了，如果他們支付得起這個代價，自然可以。」

阮顏不假思索道。

當然，除此之外肯定還有細節要調整，這些都要稍晚些在討論了。

這樣的安排，在場沒人反對。因為這本身對妖族沒影響，對外來的人族卻是大有好處的。

阮顏隨後回歸原本的話題，針對程語本人給予了一些補償措施：「至於你，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了，所以我們只能考慮彌補。這樣吧，從今天起，你可以免排隊，直接使用神宮二樓的單間池子，一直到你恢復正常為止，在這期間，你在落霞城的所有住宿飲食全都由城主府承擔，這樣安排你可滿意？」

「這……」程語心情複雜，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

還是他旁邊的朋友急的硬摁他後腦勺，催促他趕緊同意下來。

程語這才猶豫著點了點頭，同意了。

當然不是不滿意阮顏的補償措施，他只是覺得，妖王給的太多了。

那麼此事就這麼結束了嗎？

在事件落幕，眾人各自離開之際，阮顏掌心微動，一道瑩白色的靈力朝著墨衣男修腰間的吊墜而去。

那人躲閃不及，吊墜瞬間被擊碎。

與此同時，一塊漂浮在青雲神宮上方的巨大透明靈瘴也瞬間消失。

神宮前的眾人見畫面消失，紛紛悵然不已。

墨衣修士所用的秘寶就是用在這裡，他將城主府內的畫面轉移到青雲神宮上方，還特意使了手段，讓落霞城內的修士今日全都聚集在那裡，所以城主府內在一舉一動都被他們看進了眼裡。

事發當時，神宮的守衛就已經將這裡的異動緊急傳訊給了蘇子夜，蘇子夜悄悄將這個動靜告訴了阮顏，但阮顏決定先按兵不動，順勢藉此機會澄清妖界的立場。

事實證明，阮顏的決定是對的。

青雲神宮外，眾人剛看完一齣戲，此時心情極為複雜，全都在激烈地討論著。

有驚訝於落霞城竟然允許他們外來者競選守衛這一點，也有感慨於妖界確實有好多比人族還害羞的小妖，非常好騙。

還有八卦蘇子夜那位俏麗可愛的兔妖道侶，併產生了也與妖族來一段異族情緣的想法。

當然，更多的還是在討論妖王的行為。

岑止和郁晚隱藏在人群之中，二人並肩而立，傾聽著諸多的不同聲音。

郁晚最終還是語氣羞愧地開口道：「這次打賭，確實是我輸了。」

岑止嘴角微勾，語氣愉悅道：「這場所謂的打賭本來其實沒必要，但為了讓你閉嘴，我也不介意配合。既然結果已出，還望你能願賭服輸。」

所謂的打賭，賭的並不是阮顏會怎麼做，賭的是她在面對人妖兩族發生矛盾時的選擇。

其實這個賭約既沒有標準的題目，也沒有標準的答案，答案在各自的心中都有不同的解法。

對岑止來說，這是個陳述題；對郁晚來說，這是個證明題。

事實證明，在大是大非面前，阮顏站的是正義的一方。

她不會因為加害者是自己人就包庇，更不會為了輿論而避嫌。

她不會因為受害者不是自己人就忽略，更不會因為怕麻煩就不去伸張正義。

雖然將正義二字安在一個妖王身上確實有點維和，但結果都擺在眼前了，還有什麼好質疑的了呢？

岑止本不願多費口舌，但臨走之際，他還是多嘴說了一句：「你們從來沒有正視她，所以你們根本就不了解她。這樣的傲慢和輕視，才是我們漸行漸遠的根本原因。若你和佟實始終意識不到這點，那麼崑崙遲早有一天會被靈山派趕超。同門一場，以後各自珍重吧。」

作者有話說：

在大結局設置了這麼一個事，其實也可以不寫這麼一段的。

但是思來想去，還是加上了，主要是表明女主立場。

她認可自己妖的身份，但也絕對不會因此而將人族看作敵人。

後面就是最後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