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定魂珠
聽得婦人詢問,道人微微頷首算是默認了。
「這定魂珠可保大壯魂魄百年,百年之內如果沒有道法高深之人將大壯的魂魄打入懷有身孕的婦人肚子里,那麼百年之期一到,大壯的魂魄便隨著這定魂珠一起消散一空。」道人將手裡的定魂珠放入婦人的手心中,左手抬起旋即便掐算了起來。
「等到子時,晝夜交替之際,陰氣最是濃郁之時,將此物放到大壯額頭處,大壯的魂魄會自動被吸引在這定魂珠內,百年之內可保其無虞。」說罷,道人的身形緩緩消散。
婦人看著這一幕又是驚喜又是詫異,對著道人消失的地方納頭便拜,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找出了一方絲帕,對著燭光抬筆寫到,火紅的亮光映照在婦人的臉上,一如當年剛嫁入許家的那個晚上。
再說那道人,身形在大壯屍體處緩緩浮現,接著凝實。陸姓道人右手揮動浮塵,緊接著數道金色符紙從浮塵的間隙中浮動出來,先是一分為二,二再做四,幾個呼吸間金燦燦的符紙已經布滿了整片天空,符紙隨著道人衣袖揮動漫天飛舞。陸老道左手掐了一個無名道訣,只見那符紙匯聚成八條金色河流,其中有四條河流迅速奔向許家屋子的東西南北四方,隨後化作莫名的異獸,皆朝著各自方位做怒吼狀。
再有兩條符紙河流一上一下隨著道人上下翻指皆盡朝著各自的目的地疾馳而去,先說那道向上飛去的符紙河流,河流化作火紅色的大鳥急劇攀升,大鳥帶著華麗的火翼,先是一頭扎入天空瀰漫的層雲中,繼而洞穿整個層雲再次以更快的速度向上攀升,好似要直達那傳說中的天庭才肯罷休,瞬間有萬道金光通過洞口照向道人所在的院子。
再看那向下飛去的符紙河流,在沒入塵土之後就已消失不見,其實不然,只是其中的變化已不足為外人所見。
「敕令:今,吾,陸道人,上奏蒼天,下告厚土,許大壯之魂魄,諸天神佛不得鞠,萬千鬼將不得役,令行禁止,違者,斬!!!」話畢,道人髮髻崩散,灰色的髮絲漫天飛舞,狀若神魔。
宏大的聲音響徹整座天地,那聲「斬」字更是在虛空中回蕩不止,久久不肯散去。
虛空中電閃雷鳴,轟隆隆的聲響久久不絕。
九幽深處某大殿內,一手握黑白筆桿,另一手拿竹簡,頭頂頂著一個巨大的烏紗帽,身著一緋紅大袍之人嗤笑道:「這牛鼻子老道!」
「罷了,便給你這面子。」這身影揚了揚寬敞的大袖,抬手便將竹簡上一許姓之人劃掉。
隨著這莫名之人的動作結束后,一聲聲冷哼聲響起在他的耳邊。
「崔判官,當真是好大的面子!」語氣中夾雜著不滿以及揶揄之意。
「本官做事,爾等休要聒噪!!!」聲音如同黃鐘大鼓響徹整個幽冥之地。
「一群沒有卵蛋的玩意兒,有本事去找那陸道人去!」崔府君正了正頭頂的烏紗帽,繼而大袖一揮以此回應著眾多的質疑聲。
頃刻間,所有響聲消失,大殿內又恢復了剛才的死寂。
視線回到許大壯的院子里,那陸姓道人將剩下的兩道金色河流送入許大壯的額頭。
右手拂塵一揮,萬千塵絲順著左臂臂彎處散落在半空中。
陸道人低頭沉吟寸許時間,額頭皺紋稍稍舒展。
「小公子的劫就在這幾天了!現在來看這劫已初現端倪。」話落,道人一步踏出已經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這些年也沒少喝小公子父親釀的酒,那這幾日就都消停一下吧。」陸老道低頭自言自語。接著道人右手一揮,附近方圓百里如同被濃霧籠罩了一般,隱隱約約看不真切。又過片刻,濃霧籠罩範圍已徹底消失不見。
婦人看著搖搖晃晃的燭火,面容上一片慘淡。
心裡約摸著距離子時已不遠,便起身整理衣衫向著門外走去。
抬頭看著漆黑的天色,暗淡無光的夜晚越發襯托出這一天所發生之事令人匪夷所思。
婦人驅步來到裝有許大壯屍身的棺木旁,先是伸手摸了摸許大壯的面龐,眼神中流露出濃濃的思念之情。
隨後又想為自家男人整理一下斂服,只是抬起的手卻久久未能落下,眼淚像是斷了線似的滴落在許大壯有些粗狂的面龐上。
少許時間,婦人收拾好情緒,回憶著陸老道與她說對話。
右手緩緩將那顆漆黑如墨的珠子放在許大壯的額頭處,霎時間婦人身體周圍空氣溫度急劇下降,身邊更是陰風陣陣,粗布料的衣服被吹的翩翩飛起,整條右臂變得冰冷麻木,渾身凍得只打哆嗦。
再看那珠子,珠身上像是結了一層霜,有些滑滑的感覺。
珠子與許大壯額頭觸碰的地方,產生了巨大的吸力,只瞧得許大壯額頭上的皮膚像是要脫離顱骨似的,然後就見到那個雙眼迷茫的身影鑽進那定魂珠。
那道虛幻的白色身影在瞧得手持黑珠之人後,眼中迷茫之色剎那消失不見,只剩下滿臉的喜悅以及那化不開的柔情。
口中呢喃著些什麼,婦人沒有聽清楚,不過想來也是一些囑咐的話語,只是最後一句話輕輕地響起在耳邊,「劉娥,跟著我受苦了!」
「大壯哥,不苦,不苦。當初嫁你之時便是滿心歡喜,現在已然是這樣!」婦人嘴裡輕輕地低喃道。
婦人沒有注意到,此時院子的四周擠滿了孤魂野鬼,他們正用那瘦弱的身形撞擊著一層看不到的結界。
忽而院子的四角金光大作,先前化作的莫名異獸朝著各自方位怒吼幾聲。
隨即口吐人言,「放肆,爾等速速離去,此等機緣不是爾等能窺探的。」
「若還敢如此,爾等連這孤魂野鬼也做不成,退下!!!」莫名異獸一番告誡后,有些魂魄就此離去,然而還有一些魂魄卻不肯離去,鬼火生生的雙目直直的盯著那顆漆黑如墨的珠子。
終於有一殘缺魂魄忍受不住那珠子的吸引力,一頭撞在結界上,整個結界泛起了一道道漣漪。
守護這方位的異獸瞧見此狀,血紅大口張開,吐出一條數丈長的舌頭捲起那道殘缺魂魄送入口中,還砸吧砸吧嘴,像是很好吃的樣子。
世有魂蟾,以人魂魄為食。
其餘之魂見此狀齊齊向後退去,各自迅速逃離,作鳥獸散。
院外的景象又變得如同尋常一樣,只是那四隻異獸虎視眈眈注視著各自所守方位。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這短短的幾個呼吸時間。
婦人瞧得那珠子里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思忖少許將珠子從許大壯的額頭上拿了起來,擦了擦珠子上的寒霜,雙手將珠子抱在胸前久久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天光大亮,村子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打鳴聲,婦人竟是抱著那珠子站了一夜,只是頭髮不似往日的烏黑,從發梢到髮根已統統變白。
用情之深,令人嘆惋。
遠在村子南方茅屋中的陸姓道人瞧得此狀哀嘆一聲:「這是何苦來哉!」接著右手伸出洞穿層層空間將婦人手中的黑色珠子捏在手中,然後口中默念了一些話語,自是沒有先前那般浩大的聲勢,之後將黑色珠子放到婦人眉心位置,只是片刻時間,黑色珠子中猛然多了一道身影。
隨後將黑色珠子放置在婦人之中久久不語。
許小樹睡得迷迷糊糊,伸手摸了摸身旁位置,並沒有摸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於是迷迷糊糊喊了句「阿爹」。
話語喊出口后,整個身子猛地一怔,眼睛里頓時變得清明起來。
「娘,阿娘。」男孩急忙喊道,從床上一躍而下,顧不得穿鞋,赤著腳朝著門口跑去。
卻見門口微微壓開一角,一個渾身白髮之人立在院子里,正是小樹的母親。
許小樹急忙跑到那道身影前,去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阿娘,你頭髮怎麼變白了?」小樹扯著婦人的袖口處搖晃道。
只是過了半響,並沒有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
不由產生了疑惑,小樹踮起腳尖將手伸向母親手指處,握著母親右手的小拇指,入手處卻冰冷異常,用力拽了拽,眨眼間婦人身體詭異的倒在地上,臉上一片冰寒,鼻子處還滯留著白色的寒霜,卻並未見有熱氣呼出。
原來那婦人已隨著那許大壯一起去了,身體早已僵硬冰冷。
許小樹看著這一幕瞬間呆住了,隨後嚎啕大哭。
左鄰右舍聽著這悲慘的哀嚎,紛紛又聚集在許小樹他們的院門外,只是看到院內這一幕時,眾人紛紛如遭雷擊,一些婦人更是雙腿一軟就要跪到在地,身邊的男人連連伸手攙扶。
「多好的一家人啊,這賊老天難道就不能開開眼嗎?」一老人伸出顫顫巍巍的右手指著院中的一幕道。
「先不說那大壯哥,就說這劉姐那是多麼和善的一個人,誰家有忙都要伸手去幫,家裡有了稀罕吃食總是挨家挨戶的送,那麼心地善良的一個人怎麼就這樣走了呢?」一婦人邊哭邊用手抹去淚水。
「大壯哥,別看樣貌生得粗獷,心地卻是極為細膩,總是把打到的不多野物盡量多分給我們一些,若是誰家有孕婦,那更是要把自己的那一份也要拿出一些貼補給那一家。」一方頭大額的漢子虎目通紅,努力的抑制著自己的眼淚,但是嗓子里的更咽之聲所有的人都能聽得到。
「可憐小樹那個娃兒了,這無依無靠的可怎麼活呀?」一老人抬起拐杖重重的拄地。
「以後我來照顧小樹,壯哥是為了救我而死,豈不是我的霉運轉嫁給了壯哥一家?」張小虎跪伏在地上,緊緊攥著的拳頭使勁的砸著胸口。
旁邊一姿色秀美的婦人雙膝跪地用力拉扯著張小虎的手臂。
「小虎,以後我們要把小樹當自家孩子養才是,壯哥這份恩情今生再難相報,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小樹養大成人。」婦人也是梨花帶雨連連說道。
張小虎重重點了點頭,只是垂向胸口的拳頭還未來曾停下。
「我看乾脆讓小樹和咱們家的小魚認做兄妹得了,小樹那孩子自尊心強,怎麼肯接受我們對他的好。」婦人轉念又說道。
「我看行,等壯哥和嫂子的事情忙完了,我找個時間和小樹商量一下,然後找村西頭的婆婆算個日子,將小樹接過去。」張小虎雙手拄地,略微停頓了片刻,站起身形,邁步朝著許小說走去。
「小樹呀,別哭了,還有你小虎叔在呢,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就不能讓你餓著。」那漢子跪在劉氏身前,一手攬過那小隻的肩膀,將小樹抱在懷中。
只是昨天小樹已哭了良久,今天又遇到這樣的事情,一時之間心亂如麻,旋即一口熱血噴了出來,腦袋一晃暈了過去。
漢子看著胸前的鮮血,抱起小樹就邁開大步向村子西北方向的位置走去,那裡有著村裡唯一的大夫,儘管那大夫醫術不是很高明,只能解決個頭痛發燒,但是現在也別無他法。
不多時,小虎抱著小樹來到了大夫院門之外,院門是開著的,院內有三間木製房屋,斜對著大門口的是一間略大的木屋,木屋的西北方是兩間連著的小木屋,此時那大夫正在院子里擺弄著藥草。
小虎門也沒有敲,大步踏入院內。
正在擺弄藥草的中年男子,抬頭看了一眼小虎,旋即又看了一眼小虎雙手抱著的孩子,連忙起身。
院子中央有一個木製的大圓桌,桌子下面擺著三把木質椅子,中年男子連忙將椅子拿開,引導小虎將懷中那孩子放到這桌子上,隨即伸出左手墊在小樹的額頭下方,右手抬起去撥開小樹的眼皮去看,看完后將右手搭在小樹的右手手腕處,屏息聽脈。
稍等一會兒,中年男子長舒一口氣,右手收回撫了撫下巴並不存在的鬍鬚緩緩開口,「只是脈搏時急時緩,脈象有些雜亂而已,觀他臉上氣血輕浮,面色蒼白,應該是急火攻心所致,並無大礙。」
「小虎在此多謝沈神醫,麻煩您給這孩子開幾幅葯調理一下身體可好?」這粗獷漢子此時也文縐縐的,扭扭捏捏的詢問著這沈姓神醫。
「好,你稍等一下,我去抓幾幅固本培元的葯。」中年男子轉身走向西北方那兩間連著的木屋的其中一間。
不過一會兒,中年男子拎著幾包葯出來,將手中的葯遞給小虎。
「知道怎麼熬吧?」隨後開口詢問道。
「知道知道。」小虎連忙點點頭道。
「這孩子也是命苦,小小年紀父親沒有了,唉。」嘆息聲沉沉響起。
「沈神醫可能不知道,小樹的母親也不在了,昨天夜裡跟著大狀哥一起去了。」說到這裡小虎的聲音又開始變得更咽起來。
「這挺好的一家人,怎麼這麼多劫難呢?」沈姓神醫驚詫道。
「沈神醫您先忙著,我把這小傢伙抱回去,壯哥家裡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說罷,小虎輕輕將小樹抱在懷裡,手臂上挎著藥包向著小樹家趕去。
「沈神醫,等一會我將診金和葯錢給您送過來。」就在小虎要踏出這中年男子院門口的門檻時,略微停頓,隨後大步流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