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北湘確實是被他講的故事影響到了,心中憋著一股無名的火,卻無處發泄。
她回房后,打算小憩片刻便開業,哪知一覺睡到了日頭將傾。
原因竟是她做了一個怎麼也醒不過來的夢。
夢中,她的視線所及儘是白茫茫一片。
她隻身不停地向前走,不知道要走向何地,也不知何時才能停下來,只在心中隱隱覺得,自己一定要往前走,不停地走,前方有人在等她。
周圍的場景像走馬燈似的光怪陸離。
她走過了霜打枯木、滿天飄雪,走過了春寒料峭、萬物爭春,走過了電閃雷鳴、烈日炎炎,眼前的景物定格成了青黃不接的草原。
她怔愣片刻,第一反應便是,入秋了,草原該換衣裳了。
草原上,牛羊如珍珠散布遍地,牧民騎著矯健的駿馬,守著他的牛羊。
殘陽似血,波濤洶湧的火燒雲從南翻到北。
遠處有個土坡,坡上的草格外茂盛。
這場景熟悉令她心悸,這裡太像漠北的草原了!
還記得,那時漠北的戰事剛平息不久,阿爹阿娘將她和阿姐接到了漠北,那是她們第一次見到阿兄第一次騎馬,第一次在草原上撒歡兒……
那時,阿爹阿娘得了空閑,便帶著他們到草原上消遣,她少時的許多時光都是在這裡玩鬧。
她對這片草原太熟悉了,就好像一轉身,她阿爹阿娘就還在她身後一般——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北湘如遭受重擊般踉蹌著後退幾步,身子顫抖得厲害,臉色蒼白如紙,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身後十餘步外,有一匹紅鬃駿馬,馬上有一溫婉嫻靜的女子,她的身量嬌小,眉眼溫和,宛如水鄉姑娘。
馬的韁繩被牢牢地牽在一個男人手中,他的眉骨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給原本俊朗剛毅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戾氣。
男人身上儘是殺伐果決的凌厲,但他看向那女子時,眼中卻滿是溫柔。
二人如尋常百姓家的夫妻似的閑聊著,視線相交間,皆是對彼此毫不掩飾的愛意。
北湘一動不敢動,生怕一不小心打破這幅畫面。
涼風習習,她感覺臉色痒痒的,一摸才猛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是淚流滿面。
馬背上的女子似乎看到了她,揚聲道:「阿湘,咱們該回去了。」
聲音依舊是她記憶中的溫柔。
北湘緩緩向前,眼淚像扯斷線的珠子般大顆大顆往下落。
漸漸的,她像個孩童般哭出了聲,眼睛卻依舊盯著眼前人,捨不得眨一下。
女子利落地翻身下馬,向前幾步,沖她張開雙臂:「阿湘,你怎麼哭了?」
可能是因為太想念你們了吧……
就在她離那女子只有兩步之遙時,身後響起一陣小碎步,由遠及近。
她下意識想要撲入那女子懷中躲避,卻被一個小小的身體徑直穿了過去。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發現自己竟毫髮未傷。
北湘怔在離他們最近的地方,看著那女子抱起「阿湘」,給她擦掉眼淚,寵溺地刮刮她的小鼻子,輕聲軟語地哄著她,跟在男人身後離開。
北湘看著他們慢慢走遠,自己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在原地,想喚他們,卻連聲音都發不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越走越遠,走向飄著裊裊炊煙的遠方。
慢慢的,他們周身變得虛無,最後彷彿消失在了世界的盡頭。
北湘卻感覺他們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中,一陣急火攻心,竟衝破了壓力,焦急地大喊:「阿爹阿娘!」
這一嗓子不僅把她自己喊醒了,還把守在她床邊的玉娘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了!?」
北湘坐在床上愣了愣,看清是玉娘后,又猛的倒了下去。
玉娘看她滿頭大汗,眼中儘是紅血絲,便試探著問:「是不是做噩夢了?」
她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那夢裡的人分明是她日思夜想,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見到的人,所以怎麼能算是噩夢呢?
玉娘拿手帕拭去她眼角的淚痕,接著試探地問道:「那就是……」
「你怎麼會在我房裡?」北湘打斷道。
玉娘知道她素來不喜歡別人進她房裡,忙解釋道:「你不是說下午開業嗎,結果大家都準備好了,卻唯獨少了你一人,我進來一看,你竟然還在睡覺!」
她嘆了口氣,道:「抱歉啊,我可能是太累了。」
玉娘扶她起來,擔憂道:「你還說呢!明明是你自己說的開業,結果睡得跟個死人一樣,我剛進來時可被你嚇壞了!」
她沉默良久,道:「今天程簡講的故事並不完整。」
玉娘沒反應過來,愣了愣,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