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天色將暮,歡宜從禮登寧大圖書館出來,騎著自行車往家的方向離去。
生性淡漠的歡宜跟這位熱情開朗的女店長雖然不是一個性子的人,卻就著父親的話題越聊越投緣,甚至一見如故,成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女店長對歡宜知無不言,將自己了解到的關於何傑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歡宜聽,本就十分想念父親的歡宜在了解過這些跟父親有關的事情后,心中就更是堅定了追隨父親的腳步,成為最出色的科學家的理想。
她想成為像父親一樣出色的人,成為一個能夠為人類社會作出傑出貢獻的科學家!
她忍不住將自己的理想告訴了女店長,此刻的女店長才知道眼前的少女原來就是那位她極其敬仰的何先生的女兒,驚喜之餘的同時,她對歡宜表達了極其熱烈的支持,她還鼓勵她,她相信在未來的幾十年裡,她會創造出比何傑厚先生更為出色的科學事業,甚至超越何傑厚,成為能與人類全才科學家艾銀思先生一樣偉大的科學家。
她說,成為一名科學家不僅僅需要很出色的專業能力,身為科研人員,開闊的視野和眼界是必不可缺的。她建議歡宜去旁聽在倫敦區艾格尼格公園舉辦的辯論會,現在辯論會已經舉行到最後一場了,在這樣火藥味四射的決賽現場,在那場關於科技與人類發展的自由辯論中,歡宜此行必會收穫良多。
歡宜想到之前母親一直要求自己參加各種各樣的辯論賽,從前她雖然認真遵從母親的命令,但並不十分理解母親的苦心,如今終於醍醐灌頂,不禁更咽。
翌日,歡宜早早地蹬著自行車出了門,裝了乙醇加速器的小自行車跑得飛快,宛若在樹上蓄勢待發,準備騰空而起的飛鳥。
周末的倫敦區一如既往地熱鬧,但今日的倫敦區比以往還要熱鬧上幾分,畢竟倫敦區最美的公園——艾格尼格大公園舉辦著每年一度的科學辯論賽,官方會出一些關於社會與科學的辯論題目,讓分配到一起對決的辯論隊進行辯論,比賽時間為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內哪一對最先辯倒對方,哪一隊就獲得勝利。
而這一天,是辯論賽的決賽場。
歡宜在公園西門入口處的自行車停放區內鎖好自行車,買了杯飲料,朝比賽場地走去。
歡宜才來到比賽現場,就聽到了這麼一場對話——
「隊長!大事不好了!胡鴿胃病複發,已經送去醫院了!醫生給他開了葯,讓他好好休息,辯論賽他是不能參加了,可他是我們隊里的三辯!再過十分鐘就要正式比賽了,我們該怎麼辦!」
歡宜扭頭看去,只見一名戴著眼鏡,留著鍋蓋頭髮型的男子面色焦急,身旁還有一個留著一頭垂耳短髮,滿臉雀斑的女生,兩人都圍著一個比兩人都要高上一截的男子,表情也如出一轍地無助和焦慮,他們飽含期待地望著眼前的高個子男生,希望他能順利解決這個在他們眼中的世紀大難題。
那男生開口說話了,一道悅耳的男聲自他口中響了起來,聲音里明顯多了幾分冷靜和鎮定,還有一種濃烈的勝負欲:「我們不是還有替補選手嗎?從裡面找一個最厲害的頂上,無論如何,這場比賽我一定要贏!」
「隊長,我找過了,那些傢伙本就覺得自己沒有上場的機會,所以今天都有自己的安排,一個一個打電話問了,他們居然都找借口推脫不來!」鍋蓋頭男生聽到這話,皺了皺眉頭,更加擔憂了。
「豈有此理!說好的要給隊里當替補,關鍵時刻居然一個都幫不上忙!」雀斑女生咬牙切齒地悶哼了一聲,憤怒地抱怨。
「那現在怎麼辦?」鍋蓋頭男生問。
「我們直接在現場里找一個擅長辯論的人,然後在比賽前裁判說這是我們隊里的替補選手,這件事就能夠成功解決了!」高個子男生相對比其他三人要冷靜不少,他看了看時間,對其餘兩人說:「快,我們分頭找,八分鐘后在這裡集合。」
雖然他們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歡宜就離他們兩步遠,所以他們的話全部被歡宜聽進耳朵里,聽完了也只不過莞爾,沒有更多餘的表情。正在她往觀眾席那邊走去的時候,那個高個子男生卻翹起嘴角一笑,喊住了她———
「美女,請等一等。」
見歡宜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那名高個子少年忙跟著追了過去,留下其餘兩人一臉疑惑地愣在原地。
「請你等等……等等……」
高個子男生追著歡宜,跟著她喊了好一會兒,歡宜意識到他是在叫自己,才停下腳步回過頭,轉過身來好奇地問一句:「你好,請問你有事嗎?」
「剛剛我和趙悅他們在說話的時候你也在旁邊,我知道你聽見了我們的對話「高個子男生誠懇地望著歡宜,說:「你能不能幫我們,代替我們隊的三辯和我們一起去打辯論賽?」
「辯論賽?」歡宜略作思考,問他:「那是五分鐘后在公園中心廣場那裡舉辦的自由辯論決賽嗎?」
「是的。」男生溫柔一笑,眼睛微彎。
「唔……辯論賽啊……」歡宜心中暗自嘀咕著,想:「本來自己也是要來看辯論賽的,聽月晴姐姐說,這個科學自由辯論賽雖然才舉辦了第一屆,屬於民間自發性活動,由私人集團出資,並不屬於官方的辯論賽,但這其中並不乏辯論能力強悍的選手。
母親總說實踐出真知,而且辯論也是自己的強項,既然決賽隊的隊長邀請自己,那她就順水推舟地去參加比賽,即能跟那些選手一較高下,也能藉此機會好好鍛煉自己,何樂而不為呢?」
「沒問題,走吧。」歡宜喝了口水,攏了攏垂在耳邊的頭髮,面無表情地說。
「好的,請隨我來。「那名高個子男生領著歡宜往回走,嘴巴微翹,在歡宜看不見的暗處,得意地靜靜笑了起來。
「老大,你找到合適的人選了嗎?」雀斑女生見到高個子男生,還不等他過來,就先小跑著過去,著急地說:「我跟郭果對周圍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問了,他們都不擅長辯論,也不懂辯論賽上的比賽規則,現在到底怎麼辦才好?時間快來不及了!」
「不用擔心,我已經找到最合適的人選了。「高個子男生往旁邊一讓,顯露出歡宜的身形,歡宜拿著水瓶,朝二人淡淡地打著招呼。
雀斑女生趙悅一見歡宜,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何歡宜?!
老大到底做了什麼?居然能把她請過來給我們救場!
見趙悅一副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的表情,歡宜疑惑,杏瞳直直注視著她,臉色寡淡,問她:「你怎麼了?」
趙悅剛想說什麼,就被戴著眼鏡的郭果攔住了:「趙悅她實在是太意外了,隊長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找到合適的人選,雖然不知道隊長為什麼讓你來參加比賽,但隊長眼光一向很好,選出來的人一定不比那些專業的辯手差,所以才這麼不可思議。」
郭果側頭看了一下身邊的趙悅,用手肘輕輕撞了撞她的手臂,眉頭微皺地抱怨了一句:「你注意一下形象好嗎?都糾正那麼多次了,居然還是這個樣子!」
聽他這麼一說,趙悅才反應過來,忙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抱歉,我失禮了。」
「沒關係,比賽就快開始了,我先過去了。」歡宜其實並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面色一如既往地冷漠,只是禮貌性地朝幾人點了點頭,往比賽場地走去。
「果然……還真的就像傳言中所說的那樣,一如既往地高冷啊……」趙悅望著何歡宜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禁感嘆。
「是啊,學霸不都是這樣的嘛!」郭果聳了聳肩,也跟著嘆了口氣。
高個子男生對他們的評論一概不理,只是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們快跟上,別耽誤了比賽。」
聽到比賽的事,其餘兩人不再提何歡宜,而是尾隨著那男生,往歡宜離開的方向走去。
比賽很快就開始了,歡宜站在反方辯手席中,臉色嚴肅,眼神也變得十分認真,瞳孔中沉降和凝固著少女一貫獨有的沉穩和冷靜,每次來到辯論賽她都會自然而然地保持這種緊繃的狀態,以準備面對接下來的唇槍舌戰、腥風血雨。
決賽辯論的主題是:人類與當代智能機器人是否保持互利共贏的關係。
這個主題有些不同尋常,這不僅僅關於科技,而且更大程度上來講,這個主題更與當前最熱門的政治問題沾邊。這幾十年來,羅伯斯特東西兩城分庭抗禮,相互敵視,兩城之間的戰爭一觸即發,這一直是所有城市居民最關注的地方,現在的東城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人類,西城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當代人類化機器人,當代智能機器人不僅僅包括當代智能程序化機器人,還包括了那些發起暴動的當代人類化機器人,這些機器人不管有沒有獨立的自我意識,都是人類文明經過時光歷久凝練提取出來的文明結晶,可如今人類的政權居然被自己所創造的文明產物所推翻,這對以創造了數千年燦爛輝煌的文明歷史的人們來說,無疑是最莫大的羞辱。雖然人類們極度不願意承認這件事,但是無可奈何,時間是不會徇私的,歷史也不會。
臨時搭建的觀戰台上坐滿了人,在裁判宣布了這次的辯論主題后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這次的主題即與人類最關注的ai技術密切相關,也是人類最關注的政治大事,這兩個辯論隊既然能殺破重重突圍打入決賽,足以能夠證明他們的能力,只是不知道這群少年到底會有怎樣的表現?
觀眾們開始期盼他們之間酣暢淋漓的口水戰了。
其實不然,這麼一個看似簡單的辯論題目,在辯論場中卻掀起了一股無聲的軒然大波。
趙悅與郭果二人對視了一眼,兩人先是驚訝,然後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濃烈的得意之色。
「老大,這一定是上天在眷顧我們!」趙悅靠近高個子男生,壓低聲音,激動地說:「我們這邊是反方,他們是正方,本來人們就對當代化機器人普遍都有抵觸心理,何傑厚先生一死,大家的反對情緒就越來越強烈,而且現在當政的是主張消滅當代化人類機器人的激進派,誰敢公開幫這些機器人說話誰就倒霉,這下我們贏定了!」
歡宜聽了裁判宣讀的題目,不覺有些恍然。
她雖然參加了許多辯論賽,在每一場辯論賽中都取得相當不錯的成績,但是她從來沒有就這個政治問題辯論過,而且父親……
歡宜想到何傑厚,心裡不禁失落。
她不傻,所有人不說並不代表她不知道,父親本就因為自己出色的才能被西城方面虎視眈眈,又捲入了這樣的激烈的政治鬥爭,導致自己被不少人懷恨在心,從而被刺殺身亡,父親真正的死因直到現在都還沒查清。自己從小就被母親和老師們寄予厚望,他們生恐自己最終會走上父親的老路,為了避免自己會重複父親的悲劇,所以母親和學校的老師們從來都不讓自己過分關注這樣的政治事務,以免有參政的想法。
想到這裡,歡宜嘆了口氣,沉默不言。
趙悅幾人見歡宜並不想參與這個話題,都有些悻悻然,於是都很有默契地閉上嘴巴,這個時候還是他們的隊長打破了這樣一言不發的局面:「你們不要抱有僥倖心理,這次我們雖然佔據有利的一方,但對手的實力也不容小覷,你們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記住了,這場比賽,我們一定要贏!」
他在說這段話的時候,語氣是低沉的,其中外露的不容抗拒和堅決令趙悅與郭果二人面色一凜,兩人幾乎同時同步地馬上收起了嬉皮笑臉的慶幸之色,鄭重而嚴肅地點了點頭。
歡宜頗為意外地看向他,面色稍微有些不同尋常的變化,在某個瞬間,她似乎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眼前的少年不管是說話的語氣還是表情,都跟自己的母親有著微妙的神似之處。
高個子的男生一身黑衣,長身直立,眉宇之間融雜了幾分自然的風流與柔氣,只是可惜少年戴著一副平平無奇地黑框眼鏡,遮蓋了他雙眼顯露出的神采,他站在歡宜身旁,雙手收進長風衣的寬闊口袋裡,目光平淡,正視前方,若是戴上一頂同色的爵士帽,就足以跟近現代歷史中的那些紳士們相媲美了。這樣的裝扮與站在一邊穿著黑色過膝棉裙、棉白色襪筒與黑色小皮鞋,神色有些冷漠的歡宜站在一起沒有絲毫的違和,反倒顯得有些般配。
秋日的羅伯斯特日光並不猛烈,多風且涼爽,風也不十分大,一陣風吹過,風兒挽起歡宜鬢角幾根髮絲,歡宜目光一如以往的平穩,直直打量著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