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沒有根據的信任
白舒被徹底震撼了,就像腦子裡響了一記驚雷。冷靜過後,他瞪大了雙眼仔細看著何曉雯,卻怎麼也沒法將眼前這位纖弱的女子與劈橋砍路的女媧聯繫在一起。
何曉雯看出了白舒的困惑,她放下盤起來的黑髮,一如女媧的及肩長發,但白舒看了搖了搖頭,表示看不出來。何曉雯又拉起上衣,露出自己左腰上的傷疤,心想這下該信了吧,沒想到白舒皺著眉還是搖了搖頭。何曉雯都快急瘋了,一氣之下直接把上衣脫掉,露出了和戰鬥那天一摸一樣的的運動胸罩,還轉過身去讓白舒看她的背:「你認得我的內衣吧!還有你看我的後背,那天我在你面前換過衣服。」
連這種細節都知道,白舒已經信了大半,卻扭過頭去不好意思看,心裡嘀咕道:我怎麼記得住一個女人的後背,如果她真是女媧的話,也太喜歡脫衣服了吧。
一時之間,空氣里都是尷尬。何曉雯這才反應過來,趕緊穿上衣服,頓覺臉上發燒,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為了保險,白舒還要再確認一下,於是提醒說:「你把聖器拿出來,我不就相信了嘛。」
何曉雯聽后立刻轉身離去,像去拿聖器,也像去找洞。不多時,何曉雯就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個和她一樣高的長筒型帆布漁具袋。她恭敬地將袋子放在地上,口中默念著什麼,好一會才拉開拉鏈,從裡面取出一把油紙傘,正是祈羅傘!
不用懷疑,因為這把傘實在太特別,它的款式、大小、顏色、質地都遊離在傘和兵器之間,給人一種混沌的、難以論斷的感覺。
白舒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半步,他突然有種深深的疲倦感,從腦子一路傳遍全身,只好盤腿坐在地上。心裡自嘲道,當年執行高風險任務,頭頂隨時落下核彈的時候他都沒怕過,現在區區一件兵器就讓他心生倦意。他直勾勾地望著祈羅傘,陷入了沉思。
聖器在手,何曉雯的表情漸漸地變了,變得冷靜而堅毅。她也盤腿坐下,將祈羅傘放在腿上,溫柔地撫摸著,像安撫祈羅傘,又像在秘密交流。許久,何曉雯終於開口:「你能保證我家人的安全嗎?」
白舒點了點頭,鄭重地承諾說:「我們能保護你家人的安全,請相信國家。」
何曉雯卻搖了搖頭,也很鄭重地說:「我只相信你,其餘的一概不信。」
白舒問:「為什麼?」
何曉雯此刻已經完全放鬆下來,她輕描淡寫地說:「我也不知道。明明沒有根據,我卻信了,頭一次體會到這種奇怪的感覺。」
接著,何曉雯將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三天前的晚上,時間大概九點半,一個拿著吉他琴盒的年輕男子進到店裡來,他自稱是何曉雯的同學,暑假來臨湖市旅遊,特意看望一下同學。老煥見小夥子相貌乾淨、談吐溫和、舉止禮貌,還親切地稱呼自己女兒「雯雯」,以為是女兒的男朋友,立刻叫來女兒,自己則和老闆娘躲回三樓的住處。
何曉雯下樓一看,是個陌生人,當即警惕起來,當她看見那人腳下放著一個吉他琴盒時,頓時愣在了原地。
吉他男看穿了何曉雯的心思,他打開吉他盒,裡面空空如也,說:「我沒有帶聖器……」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補充說:「今次沒帶。」
何曉雯微微舒了口氣,但緊張感依舊縈繞著她,她謹慎地和吉他男相隔了一張桌子坐下,問:「你們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的?」
「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宏大、複雜、深邃。
」吉他男的雙眼一直盯著何曉雯,彷彿眼睛也說了一遍同樣的話。
「你來是因為秦英的事嗎?」何曉雯的語氣硬得不行,心裡卻想借這個機會解釋一下。
吉他男不置可否,語氣變得硬邦邦起來,說:「因為你和秦英公開決鬥,一下子暴露了我們的存在,組織的計劃被徹底打亂。另外,為了救回秦英,還搭上了三名白手的性命,連營救秦英的死神都被你打傷。」
聽到吉他男把賬全部算到自己頭上,何曉雯連忙解釋:「我們兩之所以會公開決鬥,是因為……」
吉他男打斷了她的話:「我們已經弄明白了,你們兩位的落英似乎有些歷史上的糾纏,是落英影響了你們兩的情緒,對吧?」
何曉雯點了點頭。吉他男話鋒一轉,指著何曉雯惡狠狠地說:「但落英並不能獨立存在,你即是落英,落英即是你!」
何曉雯柳眉倒豎,同樣怒氣滿滿地說:「說了那麼多,你還是想讓我為這件事情負責?!」
吉他男卻搖了搖頭,語氣緩和了下來,說:「加入我們,這事就成了我們死神內部的事,都是兄弟姐妹,什麼事都好說。另外,在組織里你不需要再隱藏自己,你知道嗎,你擁有無與倫比的天賦。」
儘管吉他男的眼裡流露出欣賞與真誠,但何曉雯依舊淡然拒絕:「我是不會加入你們的,我嚮往自由,另外,我的落英也不贊同你們的理念。」何曉雯的話就像一記重拳,狠狠地打在吉他男的臉上。
說到「理念」的時候,吉他男似乎有被冒犯到,他喝了一口水掩飾情緒,接著說:「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們的理念。如果你暫時不同意加入我們,那你願意離開這裡嗎?畢竟,超自然現象調查署離這裡只有兩條街。」
何曉雯沒有聽明白:「那裡不是特辦署嗎?」
吉他男鼻孔擴張,似乎有些慍怒,又不好發作,只好耐下性子給何曉雯解釋:「特種案情辦事署這名字只是個煙幕,那裡其實是調查全國超自然現象的機構,一旦你被抓,我們的一切都會被政府知曉,接下來等待你的就是囚禁、實驗、研究,而其他死神也會被相繼追捕、殺戮。離開這裡,既是對你的保護,也是對所有死神、落英的保護。」
何曉雯對這套說辭顯然不感冒,她反駁道:「是去是留,都是我的自由,你們管不著。落英之間相互獨立,各有各的追逐,算不上什麼利益共同體。」
聽到這話,原本掛在吉他男臉上的禮貌和耐心都瞬間消失了,何曉雯的執拗與愚蠢超出了他的預想,他只好把話挑明:「從你被落英選中的那一刻起,你和他們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甚至不能算是同一物種……」
沒等吉他男說完,何曉雯立刻反擊:「稍有不同就敢傲視眾生,稍有能力就想改變世界,你真的有認真傾聽自己的落英嗎?!」
吉他男再也忍不住,他站起來就要離開,臨走前撂下一句狠話:「你不願意走,會有人替你收拾行李的!」
聽到這話,何曉雯立刻起身沖回房間取出祈羅傘,再下樓時已經找不到吉他男。
老煥問:「曉雯,你拿把大傘出門幹什麼?」
何曉雯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打人……」
老煥一臉狐疑:「拿傘打你的同學?」
何曉雯意識到說錯話了,趕緊找補:「不是打人,是打臉,他是大學里傘道研究社的師兄。」她將祈羅傘放回房間,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挨著老煥故作生氣地說:「他屬於指派,根本不理解傘道的精髓,所以我想讓他見識一下小姨留給我的舞傘。」
老闆娘似懂非懂,揶揄道:「我記得你是花派的,剛才那小子難道來踢館的?」三人說笑了幾句,這事就這樣圓過去了。
對女兒的奇怪行為,老煥夫婦一直都有留意,無奈猜不透她的心思,而且夫妻二人比較開明,知道成長需要空間和尊重,並不會事事刨根問底。
接下來的兩天,何曉雯一直保持著警惕,她仔細觀察每一位客人,不敢有絲毫的鬆懈,偶爾也會反思那天晚上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欠妥,但話又說回來,要勸父母離開經營多年的餐館,根本沒有合適的理由。
第三天晚上,接近凌晨的時候,何曉雯突然聽到二樓餐館有異響,當即抄起祈羅傘往二樓衝去,心理打定主意,今晚來的不管是誰,都絕不手軟!
萬萬沒想到,今晚來的不是人,卻是一隻銀色的狐狸。
何曉雯一看這隻狐狸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生物,它的體型堪比狼狗,雙目銳利、動作有智,且全身發出微微的熒白微光,如白雪般溫婉,又如月色般幽幽,最引人注目的當屬它的尾巴,左右擺動著就像一尾在水裡的快活遊動的魚,更像在空間里即興揮毫的毛筆,畫出一連串鬼火般滲人的藍綠磷光,在黑夜裡輻射出恐懼的顏色。
何曉雯幾乎可以斷肯定這不是死神,也不是落英。據她的所感所知,死神是落英尋世的渡人,而落英則是萬千百年以來無數逝者的精神聚合體,普通的畜生只有本能沒有精神,根本成不了落英。那麼眼前的銀狐到底是什麼?是敵是友?
這時,何曉雯想起了吉他男說過的那句話: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宏大、複雜、深邃……
沒等何曉雯想明白,銀狐就主動給出答案。一股銀白的能量潮在銀狐的身上瞬間升騰,沒等何曉雯反映過來,銀狐已經一躍而起,像出膛的炮彈沖向何曉雯。這麼近的距離,這麼快的速度,正常的神經反應根本來不及,但何曉雯的身體比腦子要快,祈羅傘霸氣一揮擋下了攻擊,將銀狐打進了廚房,順帶將周圍的兩張桌子砸得稀爛。
何曉雯連忙解釋能量,她知道這麼大的動靜,父母肯定已經被吵醒,要在她們下樓之前對銀狐一擊滅殺,再找理由敷衍過去!
萬萬沒想到的是,一灘藍色的火焰突然從廚房的門縫裡洶湧而出,一邊沿著地磚灼燒,一邊爬著天花啃噬,將觸碰到的一切全部點燃,只一眨眼的功夫三樓餐館已經火光衝天。這時,只銀狐用頭頂開了廚房門悠悠地走了出來,它的全身和火焰已經融為一體,看不出是銀狐沐浴在火焰中,還是火焰塑成了銀狐的樣子,唯一不變的是它那雙銳利的目光。
何曉雯一時不知所措,縱使她能劈橋砍路、滑翔天空,可面對這漫天的火海她是真的束手無策。
恰巧這時樓梯里傳來老煥夫婦下樓的聲音,銀狐耳朵一轉,轉身一躍閃回廚房裡,隨後是玻璃窗被撞破的聲響,銀狐逃之夭夭。
老煥一家三口奮力滅火,可火勢實在太大,滅火噴霧完全不起效。眼看大火無法撲滅,三人只好放棄,一起逃到一樓。何曉雯撥打了火警電話,老闆娘通知周圍的商鋪避火,一轉身卻發現老煥不見了。原來他又沖回了三樓,想把證件和銀行卡搶出來。何曉雯發了瘋似的想跟著衝進去,卻被老闆娘死死抱住,兩人邊哭邊聲嘶力竭地大喊老煥的名字。好在老煥成功衝出火海,手臂輕度燒傷,但吸入一些濃煙,有些頭暈想吐,兩母女手忙腳亂地撥打了急救電話。
看著被抬上救護車的老煥以及跟車的老闆娘,何曉雯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入院以後的父母會比現在安全得多,這一刻她似乎想明白了些什麼。
她沒有跟去醫院,說要留在這裡好了解情況。她佇立在火場前,慢慢看著自己的回憶與生活被大火一一焚盡。熊熊大火烘烤得她的臉熱辣辣的,像扇了無數個耳光,這一刻,何曉雯直面了自己的幼稚與倔強;她把聖器握得緊緊的,發誓要讓那個組織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