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退蛇涎 救你有條件

從早上醒來，尹世仁就覺得，最近幾天以來的那種心神不寧的感受，愈加的強烈了，煩亂的情緒讓他根本沒法專心注意力做事，白天，他去了趟醫辦公室和各大科室，都是去補簽一些之前因情況緊急而漏簽的字，並完善病人的個人資料和死亡手續，這些瑣碎工作，主要為避免日後一些不必要的醫患糾紛，以及為醫院可能惹上的官司做固證準備等。打交道的日子久了，醫院的同事們都開始習慣尹世仁這種寡淡且有些孤僻的性格，了解的，知道他面冷心善、做事又認真，只是不善表達，且又喜歡獨來獨往，也就不太會主動與他開玩笑或是接近他，免得自討沒趣，不了解的，對於他的這種脾氣秉性，只當作是個怪人，整天不知一個人在搗鼓什麼東西，因而除非必要，平時大多是避而遠之。今天的尹世仁，氣色更是不好，沉著個臉，話也更少了，人們見狀，更是想著公事公辦的儘快完成大家手上各自的工作要求，尹世仁也樂得少說話，悶著頭，一言不發，仔細翻找著一疊疊厚厚的資料，在應該自己簽字確認的地方，認真的寫下自己的名字。對於自己的這份工作，尹世仁從來都是認真且保有尊重的，他知道此時自己筆下的每份資料，都代表著一個已然逝去的人，資料中那些單調、乏味、不帶任何感情文字的描述背後，都曾經是一個個鮮活的人，他們在這世上存在過，或許很普通，只是人們眼中庸庸度過了一生，鮮有值得誇耀的亮色，默默無聞；也或許很成功，是眾人心目中那個備受艷羨的人生贏家，前擁后簇，意氣風發，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可到末了，都無一例外的成為這一疊資料中的一段數字與文字的描述，尹世仁覺得，自己做為接送人們離開這個世界的一個普通人，此時鄭重簽下自己的名字，也是一種對於逝者的尊重。

在路過ICU室時，尹世仁透過病房隔門上的窗戶，看到了正在裡面忙碌的舒雪，她那嬌小的身材，一身潔白的護士裝，不停在她所負責的病床前，忙前忙后，像極了一隻在白色花叢間，翻飛舞動的蝴蝶，尹世仁靜靜在窗口站了會兒，目光一直隨著舒雪忙碌的身影，左右移動，在他嘴角間，掛著一抹平日里難得看見的輕鬆笑意，心中的那道煩悶不安，竟也漸漸平息。在醫院食堂胡亂吃過晚飯後，尹世仁才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著發了會兒呆，自從萬一森約齊三人商議行動方案后，他總覺得這件事情在那個地方有些不簡單，或者說不對勁，可具體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擾得他最近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寧的，應該就這種情緒，只是今天最為明顯。自從那天萬一森決定獨自一人先採取行動后，還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算了，是他自己要去逞英雄的，估計還不是想在舒雪面前裝硬漢，切！！」，尹世仁決定不再繼續想這件事，如今只要一空閑下來，或是想要保持專註做件事情時，尹世仁便會把那座「接引玲瓏塔」搬出來研究，他一直記得那人說過，這塔如果採用更優質的材質，其功效就會得到提升嗎！那還可以用那些材質來做呢？尹世仁一邊撫摸著塔身，心中一邊盤算著，對於裡面何冬一天緊似一天的詢問和抱怨，他假裝沒聽見，自顧自的查看研究。突然，他的手機響了，這是一個陌生號碼，可知道他這個手機號碼的人，並不太多，尹世仁有些遲疑的接聽起電話，「喂，那位？」，「啊，你好，是你的朋友給我你的電話號碼，他現在人在我的車上，可情況有些不好，喂，喂，你醒醒，你朋友電話打通了，要不要你自己同他說？喂...喂，醒醒，不行，他意識有些不清了，他只說了個醫院的名字，讓我直接來那兒找你！「

大約半個多小時后，尹世仁在醫院大門口處見到了被陌生司機送來的萬一森，此時，萬一森整個人已經陷入了半昏迷，嘴中不停含糊說著什麼，可一句也無法分辨聽清，他身上的衣服也是臟破不堪，血污滿身，不知他到底經歷了什麼，尹世仁背起萬一森就往醫院急診室方向里跑，對於送人來的那名好心的司機，連句謝謝之類的話也沒留下，更來不及詢問細節，那司機在夜色中看著他們離去，便也上車走了。大概的感覺到了什麼，一直昏昏沉沉爬在尹世仁背上的萬一森，忽然含糊的說了句：「別......去醫院，回瓶子，找......找小雪來！」才說完，便又再次昏睡了過去。

本來今天是要上通班的舒雪，正在休息室里稍作休整，與一起上班的小姐妹們嘰嘰喳喳聊著正歡，卻被急匆匆衝進來的尹世仁嚇了一跳，尹世仁什麼話也沒說，拉起舒雪就要往外走，舒雪還沒說什麼，其它小姐妹們先不幹了，大嚷著：「幹嘛，幹嘛，你這是要搶人嗎！！放開，放開，再不放，我們叫人了！」說著便一面推搡尹世仁，一面去拉拽舒雪。尹世仁那裡見過這陣勢，一時愣在了原地，拉著舒雪的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臉尷尬焦急，額頭上不停滲出的汗珠，也忘了去擦。舒雪看出不勁來，連忙阻止往人們的吵鬧，轉身去換衣服，並把自己工作進行了簡單交接，這回，是她拉起了尹世仁的手，急急朝門口衝出去。直到了門外，舒雪才一邊拉著尹世仁小跑，一邊問道：「怎麼回事？是一森出事了嗎？他人在那？是在瓶子嗎？」面對舒雪一連串的發問，尹世仁也急的有些語無倫次，支吾了半天，也沒說也個所以然來。

當見到萬一森時，舒雪差點哭出聲來，只見他平躺在尹世仁平時休息的那張簡易床上，渾身上下塵土遍布，身上的衣服也已破損不堪，破口處明顯可見早已干癤的血跡，而真正傷及萬一森的是其左臂腋下腰腹處的那道傷口，此時雖然不再出血，可傷口卻以一種怪異的形態向外翻出，其間一股有如活物的黑氣不斷遊走，並散發出陣陣腥臭，一聞之下，便會讓人眩暈作嘔。此時的萬一森，面色隱隱發黑，嘴唇也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紫色，身體不時的抽搐著，口中不住說著胡話，渾身被汗水浸濕，額頭、面頰卻是滾燙。此時，在舒雪的眼中，萬一森身體周圍原本那道穩定溫和的金色光氣，也變得模糊且忽明忽暗，其間，還混雜著一道若隱若現的黑色流氣。「這得趕快送去急診室搶救呀，你來回找我的時間不是耽誤事嗎！」舒雪抹了一把快要流出的眼淚，一邊埋怨尹世仁，一邊四處找可以送萬一森去急診室的手推車。尹世仁回來后，見到萬一森現在的這副樣子，也被嚇了一跳，有些不太確定的說道：「是一森在昏迷時說的，讓...讓我找你，還囑咐不...不要去醫院！」聽見這話，正忙著找推車的舒雪停住了手中動作，她有些猶豫，既然是一森這麼要求，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他讓世仁找我？意思是我能處理眼前這種情況？舒雪心中直打鼓，七上八下的，不管了，先試試再說，不行再送去急診室想辦法。拿定主意后，舒雪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算是稍稍平復了一下慌亂的情緒，待呼吸平緩后，她用跪姿貼靠在萬一森的床邊，一隻手輕輕撫在了他的傷口邊緣，另一隻手放在了萬一森的額頭處，忽然，一些混亂且不連貫的畫面瞬間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一處不知是身何處的破敗房間里，一個短髮勁裝女子，一把腥紅色匕首，一個陰冷怪笑的男人，這些畫面如同正被一雙手胡亂翻動著，不停快速閃轉，且而前後承接也沒有任何的邏輯可言，看得人一頭霧水，只能平添更多的疑惑。舒雪一驚，雙手往回一縮，那些畫面瞬間消失，看來，這便是一森今天所遇到的人和事，只是不知為何會造成他傷得這麼重，一森不是能自動癒合傷口的嗎？這也是舒雪親眼所見的，可現在這情況為何不靈了？先不想考慮那些，先救人！舒雪再次深吸一口氣，輕閉上眼睛，把雙手放回原位，腦海中也盡量不去理會那些再次出現的畫面......逐漸的，舒雪周身出現了一道光暈，先暗后明，輕輕閃動，其間氣蘊流轉，有如活物，久看給人以安定祥和之感，這道光氣順著她的雙手也傳導到了萬一森的身上，於是，兩人同時被這層光暈圍繞在了其中。站在一旁的尹世仁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張口發出一聲驚呼后，竟然忘了合上，就這麼一直睜大著雙眼，看著.....

大約是這道光暈起了作用，在光氣包裹下的萬一森，之前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不安的身體平靜了許多，口中也不再胡言亂語，漸漸得萬一森面容恢復了些血色，但依然被那道黑氣所籠罩著，傷口處那黑色游氣也不似剛才那般活躍，只是依然沒有消失，纏繞趴伏在那兒一動不動。又持續了一段時間，舒雪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微微細汗，她有些不甘的撤回雙手，「不行，我只能暫時壓制住那股黑氣，再怎麼使勁，也沒辦法驅除它，還得...另想辦法才行！」這一陣的施救，舒雪竟然有些累得氣喘吁吁。「嗯，小雪，世仁，你...你倆都在呀！」忽然，之前一直處於昏睡中，沒有任何回應的萬一森，竟開口說了句話，驚得兩人連忙低頭去查看，只見萬一森已經緩緩睜開了雙眼，只是一臉的疲憊，目光黯淡，毫無精神！但即便是這樣，這一幕也把舒雪和尹世仁倆人驚得喜出望外，在要了一整杯水全部喝下后，萬一森的精神似乎又好了許多，他要求稍稍坐直了些身體，才有些抱歉的看著兩人，說道：「是我大意了，帶累你們著急受累了！」

聽著萬一森時斷時續的講述，其中的驚異與兇險讓舒雪和世仁手心直冒汗，幾次看見萬一森似乎又要氣力不支，舒雪的及時出手幫撫才讓他緩過氣來。終於講完了今天所發生事情的經過，萬一森只覺頭暈目眩，胸中噁心感如翻江倒海，他低頭去查看自己的傷口，苦笑了一下，「被那周醒龍舔過後的那把刀，二者都有古怪，還有就是那個短髮女子，每次她的行動，我都無法查覺，幾乎就是瞬間就到了眼前。這樣看來，這世間真不止你我三個有異常能力呀，哦，對了，那個周醒龍，在看到我的傷口會自愈后，稱我是「異體者」，而且表情很是古怪！！」萬一森努力壓制著傷口處不停傳來的如電擊般的麻痛感，怕舒雪他們擔心，他語氣盡量輕鬆的說道，「還有就是何冬你這小子，竟敢騙我們，這賬晚點再跟你算！」尹世仁在一旁咬著牙說了句，萬一森剛想寬慰他幾句，忽然感到自小腹處一股污濁之氣直湧上來，一下就頂到了胸口處，呼不出，咽不下，腦袋一陣缺氧眩暈，又直挺挺的倒在床上，舒雪和尹世仁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舒雪急忙又如之前般給萬一森進行治療，尹世仁則不安的在床前來回踱步。「這毒，你治不了！」一個輕冷的女聲自門口傳了過來，在這寂靜的夜色空間中，顯得那麼的突兀，舒雪和尹世仁同時回頭去查看，只見一個短髮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她內穿一身黑色緊身衣，外面則披著一件黑色立領風衣，整個人融在身後的夜色中，讓人不易察覺。尹世仁一臉警惕的望著對方，並未開口詢問，一種危險的感覺籠罩住他，他的身體不自覺的擋在了舒雪的身前。而當舒雪在燈光的映照下看清對方面容時，直驚得忘了手中正給萬一森治傷的動作，下意識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這短髮女子正是之前她從萬一森意識中反饋出的畫面里，看到的那個勁裝女子。「是你...是你打傷一森的？你怎麼找到這的？」舒雪盡量控制住慌亂的情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平穩。身體隱在夜色中的女子也不作答，眼睛瞟了一眼躺在床上萬一森，她將雙手扣在黑衣腰帶上，緩步走了進來。舒雪看著她，站起身，似乎想要阻擋住對方來到萬一森床前，尹世仁轉過身，拉住舒雪，再次把她擋在了自己身後，眼見二人擋在了自己身前，那女子也在距離他們幾步遠外停住了腳步，把一直看著萬一森的目光收了回來，轉到了這兩人身上。舒雪忽然發現，這女子身體周圍有著一道淡紫色光氣，剛才一直被她的面容所吸引，才沒注意，這會兒在這麼近的距離下，那道流轉不停的光色清晰可見。

此時床上的萬一森臉色又變得煞白，呼吸深一口，淺一口，手腳再次開始不由自主的抽動，而傷口處的那道黑氣則又蠢蠢欲動，似乎正在用力掙脫開某種束縛，幾盡成功。「你倆這樣擋著我，是想看著他死嗎？」女子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舒雪與尹世仁對望了一眼，尹世仁輕輕點了點頭，舒雪則皺起了眉，猶豫片刻，兩人緩緩讓開身體，可眼睛都卻死死盯著那女子的手中動作，準備隨時在對方有危險舉動時去阻止她。見到兩人讓開，女子的目光再次回看向萬一森，她徑直走到床前，伸手便去查看一森腰間的傷口，一旁的舒雪不知她此舉要做什麼，正要上前阻止，但被身邊一直在仔細觀察的尹世仁一把拉住了，對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先別衝動。感受到舒雪舉動的女子並沒有回頭，只是嘴角有些不屑的輕輕一挑，她自顧自得從隨身衣兜里掏出一個翠綠色小瓷瓶，就在拔出瓶口木塞的一瞬間，一股沁人心脾的花蜜芳香便充斥了整個房間，清新甜蜜，悠然綿長，眾人聞之皆是精神為之一振，將原先房間中那股腥臭味，一掃而空，而萬一森傷口處的那道黑氣，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氣味，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身體開始更快速的扭動起來，同時揚起「頭部」，發出「嘶嘶」的示威聲。女子一改之前的冰冷淡漠，臉上顯出慎重之色，她將瓶身緩緩傾斜，自瓶中流出一股淡綠色粘稠的液體，女子將那綠色液體小心得塗抹到了萬一森的傷口處，綠色液體芳香撲鼻，而那道黑氣卻如同遇到天敵般，在液體所過之處，一邊嘶嘶示警，一面卻步步退讓。直到女子將萬一森傷口全部用綠液塗抹一遍后，那黑氣似乎再無容身之地，在沁人心脾的蜜香圍困中，絕望的發出一聲尖長的嘶叫聲后，身形逐漸變淡，並最終消失。也就在傷口處那道黑氣消失后片刻，一直籠罩在萬一森面色中的那道死亡氣息，也隨之消散了，他的面容逐漸有了正常的血色，呼吸變得平緩，身體自然松馳，而之前一直無法自愈，向外翻出的那道傷口，也開始慢慢癒合。舒雪和尹世仁一直屏著呼吸，緊張的看著這一切，直到看見萬一森面色紅潤，傷口癒合，這才同時舒了一口氣，眼中充滿喜色。

女子認真的擰緊木塞，把小瓶收好，方才稍稍退後了一步，並靜靜站立在一側，低眼看著萬一森。大約10多分鐘后，萬一森慢慢轉醒，他似乎是剛從夢中睡醒一般，用力砸吧了下嘴，使勁把身體伸直撐了個懶腰，這才有些疑惑的看向身旁幾人，當他看到女子時，先是愣了一下，似乎在腦海中急速搜索著關於這個人的形象，忽然，他想起了這人是誰，整個人條件反射般從床上彈起來，他衝到舒雪與尹世仁身邊，把二人擋在了自己身後，向著對方擺出了搏殺的姿勢后，才問道：「你怎麼找到這裡的？你想要幹什麼？」還沒等那女子開口，舒雪在他身後小聲說了句：「一森，她剛剛救了你！」，「救了我？」萬一森這時才又想起，之前在那廢車場，若不時當時這女子有意放自己離開，估計這會兒，他已經交待在周醒龍手裡了！萬一森舉起的拳架放了下來，有些疑惑的看向對方。一直沉默站立的女子，有些好奇的看著這三人，他們幾次下意識的相互間的保護舉動，讓她動容，只是臉上，又恢復了初來時的冰冷表情，卻似乎因身體某處的疼痛，時不時的皺下眉，她把雙手朝胸前一抱，說道：「我叫葉風，他們都叫我野蜂，我之所以救你，是想讓你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