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簡單的葬禮
快接近天明時,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一睜眼已經過了晌午。
阿帕的葬禮在市中心南邊的墓園中舉行。直到下山前我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有合適的正裝,最後還是畢索爾借給我了一套,雖然寬了一些,但總比穿著短袖褲衩強。
葬禮在下午三點開始,棺槨因為海上運輸問題稍微延誤了一會兒。趁此期間與墓園方面做對接,從工作人員口中了解到:這塊地是阿帕親自來選的,來考察了不止一次,並且預支了所有費用,包括墓碑的設計,棺槨的訂製,都是他提前準備好的,理由是不想給其他人添麻煩。
這讓我越發覺得,阿帕在大半年前就已經有了自殺的念頭。畢竟沒有人會在活得好端端的時候提前來料理自己的後事——華人文化里更是忌諱這個。當然,古代的皇帝在生前大興土木地修建陵園則是另一回事了。
但這個「山景墓園」在規模上與一般的帝王陵也差不多了,佔地一百多英畝,是卑詩省歷史最久遠的墓園。在西邊大道的墓群中,矗立著一座高高的紀念碑,白石十字架狀,在排排墓碑中顯得鶴立雞群...或許,這樣的比喻不太恰當。
紀念碑上刻著大寫的英文字母:
「謹此紀念那些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
為國王和國家犧牲的人
1914-1919」
我注視著它。一戰時期的加拿大兵確實英勇,以埋屍他鄉換取了國家的獨立。在這一邊的墓碑整齊劃一,許多還有後人獻上的花草。而與其遙相對應的,在墓園東邊,則是一片年久失修的老墓地,大多是早年來到北美的亞洲移民,死後草草掩埋於此,很多墓碑七零八落,東倒西歪,上頭的文字都被沖歲月刷掉了,已是無人問津。
阿帕給自己選擇的安息之地恰在這兩片風格迥異的墓地中間。也算是和我們的身份相匹配,即使比先輩們出人頭地,但永遠無法融入本地社會。
他的棺槨被一輛黑車運來。持續了兩日的大晴天不謀而合地陰沉了下去,烏雲籠罩,氣氛陰鬱。
前來悼念的人也陸陸續續到達,大約二十幾人,基本上都是大學的教授及他們親屬,很多都與阿帕共事過——當然也包括懷特教授。他昨天還整齊的白髮凌亂不堪,面色憔悴,像是徹夜未眠。他與牧師先後念了一段悼詞,最後棺材緩緩入土,棺頭朝西,大家紛紛獻上了花束,粉白色的花瓣散落在墓坑中。
我特地環顧了一下眾人——當中沒有一位孟家的人。
格蕾也來了,穿著一件肅穆的黑風衣,卻沒有加入人群,而是遠遠地處背靠在一顆樹上,貌似在沉思著什麼,和她以往外向的性格有些違和。待到所有人離去,她才走了過來,和她導師擦肩而過時,也只是簡單地點了個頭。
最後只剩下我們仨,外加兩名工作人正在埋頭鏟土。
墓碑豎起,上刻著一個大大的「水」字,下方一段墓志銘:
「若水長眠於此,
一身向西,落葉歸東
風過四季,與君重逢。」
我盯著那段墓志銘。阿帕在外漂泊了這麼多年,辛苦了一輩子,現在總算是可以歇一歇了。畢索爾拍了拍我的肩膀。
棺材板最後被厚土蓋住,孟償博士的故事到此也就結束了。
「子曰:君子如水。若水先生不愧是儒者,他的一定是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了。」格蕾在胸口比了一個十字,然後雙手合十,閉眼祈禱著。
君子如水...儒者...
我抬頭轉回到了墓碑上,那個大大的「水」字。
「水」不是元素。
「水」指的是我阿帕——若水先生。而「水」又可代表儒家的思想。
此時,工作人員鏟起了最後一捧土,將墓坑填平。
土水——坑儒。
我如閃電般地掏出了筆記本,頭腦瘋狂轉動著:在蔡倫造紙前,古人都以竹簡為書...
「火竹土水」,正確的解讀應該是:「焚書坑儒」!
我給格蕾展示了我的想法,壓聲道:「如此看來,這四張圖所隱藏的信息,可能是一份恐嚇信,是一種匿名的威脅,阿帕看完后,被逼無奈,只能選擇了自殺。」
她頻頻點頭,兩眼放光,「「焚書坑儒」這個歷史事件本來就是對學者的殘忍踐踏。而且孟教授可能怕無辜的人被牽扯進來,所以才試圖隱藏這份郵件,也沒有在自殺前和你撥打電話。」
我接著道:「可是在自殺前,他又不甘這麼死去,所以撥通了911,留下了一份血字遺書...」
她迅速瞥向不遠處的畢索爾,以及準備收工的掘墓人,「而血字所提示的隱藏信息,不就是那本書中暗藏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