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孟氏1堂
我們在警局待到了深夜,主要是配合他們做一些筆錄。目前來說,一切都只是推測。臨走前,麥克送走我們前還特意叮囑:如果有什麼新的發現,一定要隨時保持聯繫。
格蕾把我送回了山上。她說今晚自己會去好友家暫住,在山下的新西敏市,離校區大概二十分鐘的車程。她把我放到畢索爾的宿舍樓下,恰好此時接到了一份郵件:「有關孟償博士事後的問題」。我一驚,以為這麼快就有調查結果了,點開一看,原來是律師所發來的。
看樣子,要公布外公的遺囑了。
第二天一早,我獨自一人前往了市中心。那裡是溫哥華的心臟,煤氣鎮的蒸汽鍾前人來人往,排排繁華的商業街和衝天的摩天樓。然而再過幾條大道,進入了唐人街附近的中山公園,又是城市的另一番景象。那裡聚集著遊手好閒的癮君子,以及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地面骯髒,很多建築物都年久失修了。
律師約的地點在公園對街的一間茶館,我到時裡面空無一人,迎接的老闆娘說今天是有貴客包場了,我半信半疑,被領到了一所包間。穿過屏風,我發覺這堂上竟坐滿了人。
長桌上儘是熟人。
靠門的老阿姨率先站了起來,對我似笑非笑道:「喲,瞧這誰來了,我們孟家的三公子。」
我禮貌地點了個頭,在眾目睽睽下迅速走向了房間中央。其實主要是為了掩飾叫不出她名字的尷尬。
再定眼望去,只見孟氏的「御三家」齊聚一堂。這已經是一輪生肖沒有發生過的事了。
所謂「御三家」,是指孟氏一族的三位嫡系繼承人。他們分別是我外公的大哥,二哥,以及他本人。
外公的大哥坐在長桌的主位,正對著我的,便是孟祿,按輩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因此後輩們都叫他「孟太爺」。他年輕時在洛杉磯經營餐館,混的風生水起,逐漸建立了一個橫跨北美的中餐連鎖店。他見到我,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雙手緊攥在他拐杖上。他沒有子嗣。
他身後站立著一位年輕的姑娘,看樣子與我年齡相仿,看舉止則像是老爺的女僕,讓我聯想到了古時的「丫鬟」。
外公的二哥孟括,更是一位傳奇人物,成就與孟太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在華爾街都屬於能排的上號的那種,無奈也因此操勞過度,死的早。他有兩子,我分別稱他們為「大伯父」和「二伯父」。
大伯見我到來,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幸虧償叔後繼有人吶。」
他的夫人,我稱呼為「大伯母」的人連忙附和道:「是呀,否則這把空位還不知道給誰來坐呢。」
我應聲坐在了「大伯父」的對面,也就是孟太爺的左手位。
我旁邊坐著孟捷,大伯父的兒子,比我大兩歲多,應該與格蕾年齡相仿。他從頭到腳都是肌肉,穿著個弔帶背心和運動褲,對我們的交談表現出了厭煩,原因也很簡單:他不怎麼會說中文。他是留學生口中典型的北美「香蕉人」,從小便是別人家的孩子,從鋼琴到游泳,樣樣精通,那老阿姨親切地稱他為「大公子」。
他們一家人表現得都比較冷淡,估計也就是在等外公過世后,他們好順理成章地瓜分上一代所留下來的財產了。後來我也才知道,他們其實早在兩天前就到了,只不過下了飛機后,直奔西溫富人區去參加戶外沙龍去了。
我斜對面的座位,是理應屬於「二伯父」的位置。然而今天對面卻坐著一名年輕女子,
絲巾扎著的丸子頭,和綉有麒麟的紫金旗袍——驗證了歐美人對中國女性的所有誤解。她長得很有靈性,皮膚皎白,手執竹扇,兩眼咕嚕咕嚕直轉,一看就不是一個好惹的主。
那是二伯父的獨女孟謠,在二爺活著的時候,深受其愛戴。她詮釋了什麼叫做「含著金勺子出生」。
其實孟家人的皮膚都是白皙的,源於閩南那邊的風情吧。而我皮膚有時呈暗黃,可能是像我父親吧,或者是因為過度熬夜。
「你瞧,這孟家的孩子真有出息。大公子剛考上了洛杉磯分校的研究生...二小姐現就讀於斯坦福。」那老阿姨轉向了我,「不知讀書最棒的三哥家的孩子,現在哪所高校學習呢?」
我聳了聳肩,「溫尼伯當地的一所學院。」
先是鴉雀無聲,緊接著是哄堂大笑。我就知道,今天定是不會有什麼好事。
在場的還有幾家旁支家族,八成都是來湊熱鬧的。從他們小孩鏡片上的厚度判斷,估計也都是優等生。
再之後,阿帕的代理律師來了,姓王,普通話中夾雜著濃濃的粵語口音,「按照孟家的規矩,一切遺囑都是對家裡人公開的,這一點孟償博士也是認可的。」
他朗讀了阿帕的遺囑,內容基本上都是和書籍處置有關的,囑託後人捐給圖書館和學術機構。
大伯父聽得有些不耐煩了,「講重點吧。在外奔波了這麼多年,想必還是累積了一定財富的。」
王律師沒有理他,照讀不誤地念完了餘下內容。一旁的孟捷無聊到玩起了手機,對面的孟謠則是用扇子遮住了下半臉,耳朵一動一動的,仔細聆聽著。
讀到最後,阿帕也沒有提及他財產繼承之事。我當時還是很失望的。
大伯父蹙眉道:「嗯?他在列治文的房產呢?」
王律師說:「因為房貸償還的問題,在一年前就已被銀行收走了。」
大伯母笑道像一個禿鷲:「搞那種冷門學術,活該窮一輩子。」她有些蔑視地瞟向我,「反正孟氏規定,女方是沒有繼承權的。孟償這一支啊,是不能——」
孟太爺狠狠瞪了她一眼,「孟家之事,還輪不著外人評頭論足!」
王律師沉默了片刻,然後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密封著的信封,轉交到我手中。眾人也紛紛看向了這一邊——我心跳急劇加速著。
我就知道阿帕是不可能不給我留點東西的。
我正想收進背包,不料王律師則把我攔了下來。
「孟償博士希望你能夠當眾公布信封中的內容。」
這令我非常意外。在座的孟家人也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就連全程未動的孟太爺身體也略微向前傾斜。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拆開了信封。
裡面有兩張小紙片。
一張是面值二十元的加幣。
大伯父站了起來,「二十刀加幣?擱這打發叫花子呢?」
我默默放開了那張紙幣。下面的另一張紙片,則是有阿帕署名的銀行支票。
「哦豁,大頭原來在這兒呢。」孟謠的扇子扇得更快了。
我戰戰兢兢地讀著支票上的數額:「4238191」
我當時一定覺得是眼睛花了。
四百萬加幣?
這可是一個天文數字!我頭腦一嗡——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
然而,數額下面的銀行名字,卻讓人有些看不懂了。
「西南雪山腳黃泉奈何橋」
奈何橋...這肯定不是什麼金融機構的名字。
如果沒有銀行信息,這份錢從哪裡兌現,阿帕難不成給我開了一張虛空支票?
我抬頭看向了王律師,臉頰燃至沸點。對方僅僅只是禮貌地鞠了個躬。
「呵,活錢沒有,用冥幣打發自家人,」孟謠始終在凝視著我,嘴角略微上揚,「頭一回聽到這麼新鮮的事。」
孟家隨後轉入了新一輪的嘲諷式轟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