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小中華城

每一座城市都有一條唐人街。

而列治文市卻沒有。

因為它，就是唐人街。

在市政廳以南，跨越佛雷澤河，我們路過了赫赫有名的列治文夜市，和在地圖上沒有標註的遊樂場，再向南就是漁人碼頭——我從維多利亞乘輪渡登陸后便經過了這裡。隨後是迎面撲來的一股濃濃的東方之息。川菜館，海鮮樓，奶茶店，中藥鋪可謂數不勝數，絡繹不絕——我甚至都忘記了英語的存在。

列治文故而人稱「小中華城」。

格蕾打開了收音機，正好在播放一首南方版的《茉莉花》，她跟著調子哼了起來。見車窗外不斷劃過的亞裔面孔，她隨口道：「我一個朋友曾開玩笑說，他在東京街頭能看到的白人，都比在列治文多。」

她也許沒有惡意，但這句話讓我很不舒服，說不上是被冒犯了，還是被嫌棄了。

在天車站邊上，是繁華的阿伯丁購物中心，下了高架，靠近河畔的是一串串不知名的小巷，裡面儘是被廢棄的倉庫和冷清的商鋪。王律師發來的地點還需要往巷子裡面再走一些，那裡的建築開始復古了起來，有石獅銅門紅柱，好似王爺府，門匾上寫著「某某同鄉會」，大多來自福建和廣東沿海，但一看外面聚集的男男女女，便知道這大概率是各大幫會的場所。

格蕾將車穩穩停在了一家「萬仙酒樓」前。旁邊還停著四輛豪車——白色的瑪莎拉蒂。

我踏出車前，遲疑了一下，把背包放下來，還厚著臉皮問道：「能在這裡等我一下嗎？我去一會兒就出來。」

她爽快地答應了。「反正也錯過了最後一班回島上的輪渡，肯定又要等到明天了。不過這裡還好，有一條高速直通新西敏，還挺便捷的。」

酒樓不見任何顧客，前台也沒有服務生，像是倒閉已久，玻璃門對外敞開。我給王律師去了一條簡訊，見久久沒有回應，便不請自進了。

剛一進門，卻被一隻粗手給攔了下來。

「站住！」

只見通往二層的樓梯口站著一位高大的男人，在昏暗中竟戴著墨鏡，梳著臟辮，滿是橫肉的臉上寫著一個大大的「麻煩」。

我道出了來意，他卻偏要查看證件，還要搜身，比警察還要嘚瑟。我不敢拒絕，只好照辦。

「他們在等你。」男人將證件重重地「啪」到我胸前，然後帶我去了樓上。

上面的溫度更低了，讓我聯想到醫院的太平間，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但願只是因為開了空調吧。

我進了一個小型會議廳，只見孟太爺坐在正中間的一尊孔子雕像下，穿著民國時期的馬褂。大伯父坐在太爺的右手位，一身名貴的西服，和老爺子彷彿演繹著「中西合璧」。大伯母與其並坐，而兩人中間空蕩蕩的——他們的兒子孟捷並不在場。

難不成他還在市中心和孟謠鬼混著？

孔子像的另一邊，站得遠遠的，好似局外人的王律師，此時執著手提箱，朝我苦笑了一下。

「哎呀呀，看這是誰來了呢，償叔的後人，孟家的三公子啊！」大伯父起身相迎，額頭上和眼角下的皺紋擰成一塊，笑得像個麻花。他的普通話夾雜著重重的，不知道源自哪裡的口音。

他悠悠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被他這態度上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給整懵了。

「伯父您客氣了。」

桌上的大伯母全程斜視著我——她的表現倒還算是穩定發揮。我也懶得理她，反正和我也沒有血緣關係。

大伯看著他的伴侶，尷尬地對我笑了笑：「唉，你也不和王律師吱一聲，早知道就派專車去接你了。」

我搖了搖頭。「那樣太麻煩了，伯父。這裡離我住的地方也不遠。」

他「嗷」了一聲，點了點頭，順手拉開了椅子。「來，坐！」

我愣愣地坐了下來，與孟太爺對桌，身後那位臟辮保鏢也貼了上來。

伯父坐回了原位。「好侄子啊，今後什麼打算？」

「料理完阿帕的後事，繼續回溫尼伯念書吧。」

「聽說你在溫尼伯上的是社區學校？」

「不錯。」

「為什麼不去好好讀個大學呢？」

我聳了聳肩，稍微有些臉紅道：「社區學校費用便宜，還有政府補貼，等到大三大四了，再轉到大學，可以節省一大筆開支。」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樣可不行。再怎麼說，我們孟家人也是要面子的，怎麼能坐視自家人被這幾個破錢給成這樣？」

我沒有啃聲。天曉得他葫蘆里到底揣的是什麼葯。

大伯繼續論道：「每逢親戚遇到困難，作為孟家人，都應該鼎力相助。」他隨即向王律師比劃了一下，後者屁顛屁顛地來到了桌前，將手提箱橫放了下來，「嘩啦」地翻開。

裡面儘是「本傑明·富蘭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