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命中如此
天色漸晚,火紅的夕陽流淌半面天際。一行車馬尋了一處客棧便安頓下來。
林昔月下車時仍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包袱,容珛仍帶著面紗,見此,便道:「姑娘,我幫你拿?」
林昔月忽然冷了神色,淡淡道:「不必。」說著,獨自進了客棧。
瀟兒忙道:「公子不要生氣,我家小姐平日是個活潑良善之人,只是,最近心緒煩亂罷了。」
容珛微笑搖頭,並不在意,只道:「看你家小姐那般小心包袱,想必裡面的東西對她很重要了。」
瀟兒嘆道:「前幾日我家老夫人去了,小姐自幼和老夫人相依為命,自然難過,那裡面是我家老夫人的骨灰,今日巧遇公子,小姐才好了許多,有了一點兒笑。」
容珛聞言,沉默地垂了眼,良久,才緩緩道:「是我冒犯了。」
瀟兒搖頭道:「公子哪裡話,快隨我進去...」
話音未落,不遠處一人叫囂著奔了過來,嚇得瀟兒連忙躲在一旁。
「公子!你這一路好不好?公子!小的好生想你啊!公子!」
江辰急匆匆地撲了過來,容珛挑了挑眉,一閃身,江辰不妨,慘叫一聲,呈一個「大」字,撲倒在地。
江辰抱著膝蓋,窩在地上,委屈痛哭:「公子!你好狠的心吶!嗚嗚嗚嗚!」
容珛那雙極美的桃花眼眼角微微彎起,似是笑了,想了想,卻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呢?」
「噗嗤」一聲,瀟兒忍不住,也跟著笑了。
江辰悲愴地看看自家公子,又看看瀟兒,哭得更為慘烈:「公子,你何時和他家小姐學壞了嗚嗚嗚嗚!」
二樓雅間,林昔月坐在窗旁,將這一幕看了個清清楚楚,唇邊也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
看到瀟兒,她又想起姜嬤嬤,心中便又有些悵然。姜嬤嬤是她祖母身邊的老人,祖母去了她卻說什麼不肯隨她回相府,老嬤嬤說,她祖母最愛這鄉間的自在,她也是如此。林昔月只好作罷,身邊只剩了一個瀟兒。
眼下身邊親近之人紛紛離去,京中情形又不明朗,林昔月心思繁重,幾日間看上去成熟不少。
不久之前,她也只是個只知道嬉笑玩樂的小姑娘罷了,怎料物是人非,萬事只在一念之間。
正想著,刁嬤嬤端著茶點進來了,語氣蔫蔫的:「小姐,用些茶點。」
林昔月轉身,見刁嬤嬤神色仍有些賭氣,便微微笑道:「嬤嬤保養的倒是很好,看起來像是三十齣頭。」
她自然知道,刁嬤嬤也不是什麼大惡之人,只不過人老了,總有些孩子的心性,還是要哄的。
刁嬤嬤聞言,果真喜笑顏開:「當真?看來夫人賜的養顏膏當真有效!奴婢可要再試試去!」說著興沖沖地走了。
林昔月無奈叫住她:「回來。」
刁嬤嬤心急如焚,不禁皺眉道:「怎麼了?小姐?」
林昔月道:「找個大夫,給容公子瞧瞧,他身子不好。」
刁嬤嬤連連擺手,興沖沖地小跑出去:「老奴記下了,記下了!」
林昔月瞧著很是敷衍,無奈搖頭,不由失笑。
客棧所在的小城名為清泉縣,因是靠著清泉河發育的小城,所以才得了這個名字。
清泉縣人口寥寥幾千,卻因當地特色清泉釀名動京師,許多人不惜奔走千里,只為了一口清泉釀。
夜幕降臨,月色皎皎。富庶小城,燈火通明,街道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東街西市,一派繁華。
東街頭,一青衣公子在人群中很是奪目。青衣公子容貌俊秀,生了一張人見人愛的小白臉,引得無數過街的姑娘臉紅嬌羞,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青衣公子身量瘦小,僅和普通女子差不多。
不錯,這青衣公子正是林昔月。
她用過晚膳,始終覺得心裡煩躁,便學著從前,女扮男裝溜出來散散心。
城中氛圍甚好,她左看看又看看,心裡也覺得好受了許多。
逛了半天,正要去酒樓嘗嘗清泉釀,卻見前邊圍了不少人,林昔月平日最喜歡湊熱鬧,哪兒都少不了她,見此,也圍了上去,突破了蠶繭一般的人群,在眾人不滿的注視下,無比驕傲地衝到了最前邊。
一江湖術士模樣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旁,重重地拍了拍手,朗聲道:「各位,且看這兩個乞兒的胳膊。」
兩個年輕的乞丐在他身旁,衣衫襤褸,匍匐在地,一人擼起袖子露出左半截紅腫的胳膊,另一人也是如此,只不過露出的是右半截胳膊。
路人甲道:「這般腫脹發紅的胳膊,怕是江瑜江神醫來了也治不好吧!」
路人乙道:「不要說江神醫,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好不了!」
路人丙道:「天王老子來了救不救得了我倒是不清楚,但我家母老虎來了肯定是會把這一整條胳膊都打爛了!」
話落,無人應答,路人丙皺了皺眉頭,看向路人甲乙。
路人甲乙卻是盯著他,一言不發,眼神古怪得很。
路人丙撓了撓頭,疑惑道:「兩位兄台,你們這是?」
路人甲乙畏畏縮縮地往後退了兩步,仍是不說話。
路人丙心中竊喜,不由洋洋得意起來。想不到他在兄弟朋友心中竟有這般令人俯首稱臣的地位。
高興沒過兩秒,一婦人的河東獅吼卻突然從路人丙的身後傳來:「他的胳膊爛不爛我是不清楚,不過你的胳膊是一定爛了!」
路人丙心裡大叫不好,沒等他反應,腦袋上已經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路人丙腦瓜子嗡嗡作響,這會兒倒不要臉面了,連忙跪倒,抱著她夫人比樹榦還粗的大腿,哭得涕淚交加,「夫人,我錯了嗚嗚嗚嗚!」
婦人哼了一聲,揪著路人丙的耳朵便走:「看我回去收拾你,反了你了!」
路人丙又哭又嚎,一邊踉踉蹌蹌的走著一邊求饒:「夫人,我不敢了嗚嗚嗚!」
眾人鬨笑,林昔月也跟著掩唇笑了。
那邊的江湖術士捋了捋不怎麼真的鬍子,挺了挺本就不存在的啤酒肚,揚眉笑道:「各位不必擔心,如果那位公子的胳膊也這般紅腫,只管來找我,保證藥到病除!」
路人丁道:「如果真的那般神奇,你倒是先把這兩個人治好給我們看看吶!」
江湖術士高深莫測地笑了笑道:「稍安勿躁,且看好了。」說著,從懷中掏了掏,掏出一團空氣。江湖術士尷尬地笑了笑,又摸了摸左袖口,這才翻出一小瓶藥水。
他舉著藥水,頗為自得道:「我把這取名為藥到病除水。」
眾人嗤之以鼻,就等著看好戲。
林昔月眨巴眨巴雪亮的眼睛,也等著看好戲。她當然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藥到病除水。
江湖術士打開瓶塞,將透明的藥水均勻地塗抹在乞兒的胳膊上,不過片刻,原本紅脹的胳膊竟真的恢復得完好無損。
眾人睜大眼睛,嘖嘖稱奇。
林昔月卻垂眸一笑,搖了搖頭。
江湖術士很是自得,滿臉驕傲道:「怎麼樣?祖上的秘方,有效吧!」
路人甲頭點的如小雞啄米:「有效!當真有效!」
路人乙道貌岸然地笑道:「不知道先生這藥到病除水怎麼賣?我賢弟方才被弟妹逮回家中,我想著給他買上一瓶呢!」
林昔月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所幸人群嘈雜,也無人注意。
江湖術士道:「不貴不貴,十兩銀子一瓶,限量的哦!」
眾人嘩然,但眼見的療效,又有些猶豫。
「誒,哪裡用的上這麼多,我這兒有的是,分文不取!」
眾人齊齊看向聲源處,只見一相貌俊秀的白衣小公子正笑眯眯地看著江湖術士和地上的乞兒。
不錯,又是林昔月。
路人丁歡喜道:「當真有這樣的好事?」
「自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林昔月笑的燦爛,心想,反正我是女子。接著又道:「你只需要回家,打上一桶井水就可以了。」
路人甲道:「那家中無井怎麼辦?」
林昔月嘆了口氣,翻了一個不怎麼明顯的白眼,仍笑眯眯道:「不打緊,沒了藥到病除就是了。」
路人丁皺眉道:「你是說,他這藥到病除水是水?」
林昔月睜大眼睛,拱手行了一禮,笑而不語。
眾人見此,又開始指手畫腳,議論紛紛。
江湖術士氣得瞪眼,指著林昔月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在這裡造謠?!仔細我抓你見官!」
林昔月淡笑,並不理會。她走到那兩個乞兒身邊,對著塗抹了藥水的說道:「把你袖子擼起來。」
乞兒縮了縮脖子,不說話。
「不敢?」林昔月輕笑,又沖著另一個沒塗藥水的乞兒道:「忍了這麼久,難為你了。」
路人丁疑惑道:「小公子這是何意?」
林昔月給了他一個眼色,示意他上前,緊接著又看了看乞兒的袖子。
路人丁到底是男子,乞兒瘦小抵抗不過,三下兩下能便撕開了乞兒袖子,只見一根粗繩正緊緊的系在乞兒的上臂上。
「這樣的繩子勒著,胳膊血液不流通出現紅脹,先生好騙術。」林昔月又淡淡道:「方才塗了藥水那位不過是用了一點兒障眼法將繩子取下,如果我沒猜錯,那繩子就在他袖中吧!」
路人丁一翻,果真如此。
江湖術士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眾人嘩然,議論聲更大,更有甚者,嚷著要送他們見官。
林昔月輕笑,雙臂環胸,笑而不語。一個不防備,江湖術士沖了過來,一把將她推到在地。
幾個人忙趕過來扶,林昔月手心處擦破了一點兒,拍了拍屁股,緩了一會兒便好了。不過片刻的功夫,那騙子三人已經趁亂狼狽逃走了。
眾人擁簇著林昔月,好一頓誇讚,林昔月飄飄然,被誇得頭重腳輕,頭要仰到天上去。
待到林昔月走得遠了,一隻手撿起了方才她被推倒時所遺留的玉佩。
「景熙,你在做什麼?」一紫衣公子遠遠地走了過來。
被喚作景熙的小侍從將玉佩遞給他,答道:「公子,這似是方才那少年公子落下的。」
紫衣公子接過玉佩,借著瀟瀟月色,一雙幽沉的鳳眸看了一眼青白鳳尾花形狀的玉佩,默默地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