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家
這是一座無名的城市,也或許,是他本就不配擁有名字。
殘陽,並不是指什麼黃昏的太陽,而是籠罩著整個世界的大日,只有殘缺的一半揮灑著熱量,在這半輪旭日的陰影內,塊壘堆疊,一面由無數金屬方塊堆砌形成的「城牆」,橫亘在所謂的內外兩城之間。
冰冷的金屬光澤,以及那不規則排列的生硬縫隙,自然而然地將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分離切割開來,一面是渾濁的繁華,一面是澄澈的醜陋,內城其實白漱也去過一次,但不知怎麼的,對於內城那種虛浮的安然,他只感到莫名的厭惡。
當然,外城簡陋那是真的簡陋,且排行越是靠後的城鎮越是如此,前十座城市起碼還有個人住的樣子,白牆黑瓦青磚,而像白漱所在的三十二城,空氣污穢渾濁,整個城鎮硬是找不出一道平整完好的馬路,垃圾殘骸遍布大半個城市,居民所居住的地方也只有一個個早已廢棄的集裝箱,缺口處還得用潮濕發霉的木板自行修補裝訂,苦不堪言。
但這裡,是白漱的家。
一進入三十二城範圍內,白漱便將背負的棺槨放在了地面,撒上些土灰,一邊裝作很是吃力的模樣拖拽著,一邊快速地卸去了面上的偽裝。
他先是摘去了面頰上那幾根潦草的胡茬,抹掉了煙灰和迷彩,然後再將解開的扣子一一扣起,摘掉了眼瞼處頗有標誌性的假疤痕,最後用一枚藍玉色的夾子掀開了留海,整個人瞬間由一個痞帥痞帥的青年,變成了鄰家那有些靦腆的奶油小生,變化之大令人咂舌,就是現在讓門外那三個殺痞辨認白漱,他們也絕不相信眼前這美少年便是那以殺成名的負棺之魔。
「嘭——咔———」
「瑪德,城主那邊就不能分點經費下來修一下這破石子路?老子跑了半個月的棺材都要磨爛了。」
白漱心疼地看了看身後被磕磕碰碰的棺槨,不岔地踢飛了腳下的石塊,拾荒人的身份之下,他只是個三十二城普普通通的棺材鋪小老闆,父母早亡體弱多病,文文弱弱的男孩才是自己維持的設定,當然不可能大張旗鼓地背著四副棺材在大街上亂晃,不然很容易招來傑森那樣的仇家,因此他必須表現出拖著一副棺材還頗為吃力的模樣,誰知道他心裡早就罵開了花。
話說……你自己就是城主吧,修路的經費被你貪到哪裡去了?
「啊啦小漱回來啦,這次出差可真夠久的,兩個月有了吧,咳——咳咳……拾荒的那群傢伙效率還真是差啊,就定製塊木料都要你親自過去商量,辛苦辛苦,來來,還沒吃早飯吧,來兩根油條墊墊肚子。」
「謝謝張嬸,您自己也要保重身體,這次跑了三四個城才定下來,確實挺麻煩的,嗯,油條很好吃。」
白漱微笑著接過老婦人贈送的早點,笑容甜美得讓他的熟人看到都想抽他兩個耳光,拾荒者一般是一月回來一次,白漱為了掩蓋自己蛇頭的身份,一般都是以出差為借口在邊緣區域待上個兩三月,攢夠大半年生產線所需要的的材料,然後修整很長一段時間,這樣一來倒也不會讓這些善良的大叔大嬸懷疑自己的身份。
「喲,小漱回來了,來根醬肘子備著,午飯沒得吃記得來大叔家裡吃啊。」
「好的李叔,在外面這麼久也確實餓了。」
「哦小漱,這不正巧了嗎,昨天剛幫你打掃完房間,你今天就回來了,好好休息,我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弄得不幹凈你可別嫌棄啊。」
「怎麼會呢李奶奶,太感謝了,趕明兒請您搓一頓。」
……
街坊們似乎都很喜歡這個老白家的後生,紛紛打開了緊閉的門帘,走入渾濁的空氣和殘破的石子路上與白漱噓寒問暖,送上各家的糧食和祝福,哪怕是在末世,或者說正因為是在末世,這份熱情就顯得尤為溫暖和珍貴。
或許並沒人考慮過,明明已經是末世,明明已經有不少餓殍埋葬於黃土之下,為什麼這三十二城的食物卻和平常一樣豐富?
白漱那沉寂冰冷的瞳孔終究泛起了些許光澤,如果不是這亂世中最後一點人性的光輝,恐怕自己也早就變成如人屠或傑森那般冰冷瘋狂之人,他們雖不是自己的家人,卻也共享著同一份的親情和溫暖,在這冰冷黑暗的城市和荒野彼此攙扶著存活下去。
「哦白漱啊,房租什麼時候交一下,你欠的四個月的房錢和護理費總計三萬夭幣,現金還是現金還是現金?」
「……」好吧總會有一些不那麼和諧的聲音。
「我*三萬?錢發發你怎麼不去搶!不說我已經兩個月都沒住了,當初簽得合同明明定的每月只有兩千夭幣,怎麼,租個集裝箱還帶有利息的??」白漱瞪著眼前端莊靚麗的白髮黑衣ol,沒忍住直接爆了粗口,當然她這種打扮在落後的三十二城確實有些扎眼。
錢發發很「委屈」地說道:「沒辦法嘛,我對你的思念只能用金錢來衡量,兩個月見不到你,我就,我就!……嗚嗚嗚……」
「把錢賭光了沒進款了所以想我了?」
白漱目光炯炯地盯著嚶嚶作態的錢發發,冷聲發問道,這個打扮得很正經但骨子裡爛到透的傢伙便是自己的房東,摳門和好賭兩樣一結合,就造成了這麼個人間奇葩。
這貨一方面扣得要死,甚至要把租房裡的氮氣明碼標價,一方面又在賭坊里揮金如土,有一次賠到幾乎把自己的內褲給抵押上,最後哭天搶地得還是自己幫忙還的債,白漱計算過,按照最開始簽的那份合同來算,如果把自己借給這貨的錢合計起來,她的那間小破屋夠自己買個八九回,租房起碼也可以住夠五十年。
說話間,一人軟磨硬泡,一人面色不耐,二人緩緩地朝三十二城深處走去,白漱的集裝箱在「城市」的最裡面,也是最為安靜的地段,這是白漱自己的要求,蛇頭的名號讓他特別注意隱私性,負棺的身份一旦暴露,不但他有可能會面臨無盡的追殺,就是那些熟識的街坊也會因此受到牽連。
房舍由兩層淡綠色的集裝箱構成,上下傾斜放置,中間由一段斑駁的階梯連接,修補的痕迹很重,底層門面孤零零地掛著一副還算乾淨的牌匾,上書三個金漆剝落的大字,「棺材鋪」,很樸素很簡練,畢竟……末世了還堅持開棺材鋪的恐怕也只有白漱這一家,而一層是對外開放的店面,二層才是白漱的日常居所。
……
「居然……沒炸?」
白漱一臉見鬼似得看了一眼身旁有些心虛的錢發發,他清楚地記得上一次回來時看到自家的房子直接被炸禿了小半個樓層,原因是這貨趁白漱外出,把房子租給了一個賣劣質黑火藥的奸商做倉庫,結果一個月不到炸了六次,而類似的情況數不勝數,基本每回來一次都會發生,這次居然安然無恙?
「我難得也知道收斂的好嗎……」錢發發低著腦袋嘟囔道。
「難得……也確實難得。」白漱有些欣慰地拍了拍錢發發的肩膀,徑直走向了二樓的居所,出門兩月,最重要的當然是好好的洗一次澡,後面的錢發發欲言又止,一副糾結的模樣,看著白漱推門進入房間,她的表情卻逐漸鎮定,身體卻已經朝著最佳逃跑路線整裝待發。
推門進入……等於女性內褲?
愣了不到半秒,白漱眨巴眨巴眼,上上下下打量著門口用尼龍繩吊起來的女性內衣,深紫色的胸衣上還滴著顆顆水珠,將半個玄關打得透濕,物品擺放改變了,床換了,牆壁上莫名其妙地多出幾十個粉色的貼紙,原本就不大的房間愣是多出一個化妝鏡和白色衣櫃……
他奶奶的這婆娘不演了,直接換租客了是吧,趁我不在家搞了個二次出租,還把我原本的傢具全部賣了變現?!老子的洛陽鏟?老子的夜明珠呢?老子花大價錢從內城買的電腦配件呢??
「錢發發!!!」
白漱怒吼出聲,樓下刻意沒跟上來蹭茶喝的ol像得到什麼信號一樣,立刻拔腿就跑,跑著跑著還嫌職場裙太礙事了,一把撕了大半,留下一抹微不可察的春光,飛一般地消失在了白漱的視線之中。
「這死婆娘……」白漱喃喃自語道,隨後他小心翼翼地低頭越過了門口還在滴水的內……尼龍繩,朝房間內部走去。
而直到此刻,他才聽到了一陣嘩嘩的流水聲,白漱皺著眉頭,剛想先退出去,卻看見那扇玻璃大門冷不丁地被撞開,隨後便是一聲暢快的**,只見門后一個淡藍色頭髮的女孩呈大字型赤條條地站著,懸在手中的是還未喝乾凈的半瓶冷牛奶……
「咕咚咕咚」聲戛然而止,雙方皆是愣了一瞬間,下一刻,就在女孩扭扭捏捏地遮住身體時,白漱卻是忍不住驚叫出聲。
對,是白漱尖叫出聲,他驚訝甚至驚恐地發現,眼前的女孩,赫然就是先前畫著傷病太妹妝,天真有些小叛逆,從樹上一不小心跌死的殘念女孩,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