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氣氛正好。
任時舟走了過來，低著頭看著寧樂為，眼神深邃，如同黑夜中的浩瀚星辰，讓人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
他極其認真，像是在看著無價的珍寶，獨屬鬼王的冰冷氣息在這一瞬間散開，沾上了人類的情緒，向來從容冷淡的鬼王臉色透露出難得的緊張和期待。「樂樂，你可願與我同壽命，同生死，永生永世再也不能分開？」
鬼王有著無盡的壽命，於常人來說，那是奢求不得的東西，甚至為了長生，不惜費盡心思想要得到這永生，而如今任時舟卻這般輕易將壽命分與寧樂為一半，若是被陰陽兩界的人和鬼知道了，指不定震撼全家。
況且哪怕跟鬼王共享壽命，寧樂為本質上仍然是人類，即便任時舟再厲害，也並非無所不能，無法時時刻刻保護著寧樂為，但凡有不懷好意的人想要謀害寧樂為，那作為壽命共享者，任時舟也會一併死去。
任時舟並不是一時興起，幾千年的鬼生於他而言一瞬而過，陪伴他的只有無盡的黑暗和陰寒，哪怕陰間鬼魂萬千，可無一不是害怕他，敬畏他，人與鬼都對他敬而遠之，千百年來又有誰人肯了解他半點。
哪怕他入了輪迴，成了人世渺小的存在，可又與正常人不同，活著的時候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對著他，不是沒有真心，卻也被現實多打敗。
唯獨寧樂為走進他的世界，試圖將他從地獄中拉回，那是任時舟在黑暗中見到最耀眼的光，直至死亡都無能替代。
也只有寧樂為，才讓幾千年不曾動心的任時舟有了生與死的念頭。
寧樂為自然知道任時舟不是在哄著他，堂堂鬼王，倒不需要做這等事情，只是一個眼神，他便知道任時舟的想法，但是他沒有急著回答。
「你不願？」任時舟不自覺地摩挲著自己的指腹，永生的確足以吸引人，但他知道寧樂為並非是貪生的人，除了這個，孑然一身的鬼王似乎找不到有什麼可以讓寧樂為看得上的。
此刻的任時舟覺得自己配不上寧樂為，空有鬼王的頭銜，卻一無所有。
「不是。」寧樂為不知道自己只是遲疑了一會，任時舟就已經腦補了一出大戲了，「我只是在想，跟你在一起，你下面管的那些鬼應該叫我什麼。」
任時舟愣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寧樂為這樣回復，他剛想自然而然說出心底那個稱呼，卻對上寧樂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話還沒有出口，便下意識吞了回去，他斟酌著語句，試探性說道，「大王？」
寧樂為，「……」
莫名有種中二的氣息。
「其實鬼王夫人也很不錯。」任時舟笑道，在寧樂為還沒發作前，又補了一句，「當然，樂樂這樣喊我，我會很開心的。」
他要多真誠便有多真誠，絲毫不像是在哄騙寧樂為，似乎只要寧樂為這樣叫他，堂堂鬼王也能開心得出花。
當然被壓抑個性幾千年的鬼王腦子不正常，不代表寧樂為也跟著發瘋，後者面無表情地拒絕了任時舟的要求，還沒準備離開，寧樂為就察覺到周圍有股怪異的氣息。
不是很濃烈，但叫人絲毫不能忽視。
陰邪得有些古怪。
寧樂為看向了任時舟，眉頭緊皺，「邪靈的氣息。」
任時舟絲毫沒有意外，而是看向了叢林深處，「樂樂這鼻子也越發靈敏了，這般隱蔽也能感覺得到。」
寧樂為直接忽視任時舟前半句話，「不只有一道，恐怕死的人不少。」
任時舟摸了摸寧樂為的頭髮，寵溺道，「去看看便知了。」
他從來都沒想過讓寧樂為躺在他身後遠離這些危險，只有不斷讓寧樂為去面對所有，他才能有所成長。
寧樂為也沒遲疑，順著陰氣的方向找去，他們穿過了深林，四周也少了之前男鬼拿來嚇唬人的惡趣味屍體，反而乾淨得過份，越往深處走去，裡頭便什麼都沒有。甚至連草木也沒能見到。
寧樂為看了一圈，最後彎腰捻了捻地上的干土，「連樹木都無法生存？我從末見過這樣的邪靈。」
任時舟也摸了一把旁邊乾枯的樹木，輕易一碰，那樹木就化成了木屑，落了一地，他微微眯起眼，眼神意味深長，「禁術罷了。」
寧樂為挑眉，似乎覺得任時舟知道了什麼，他還沒開口詢問，就感到腳腕一涼，有什麼東西攀上，寧樂為還沒甩出靈符，下一刻那觸感又消失不見。
任時舟也注意到這邊，他看了看了四周，神情有些無奈，「這靈體散得有些廣。」
「嗯？」
任時舟眼眸深了不少，「被撕碎的無數靈體混在一處，連成鬼的資格也沒有。」
寧樂為頓時也明白過來，靈魂不會無緣無故破碎，斷然是天師或更厲害的鬼魂將它們撕裂，但這四周明顯不止一個魂魄，以寧樂為的修為感知，少說也有十幾個，但現在看來，遠遠不止這個數目。
想來是有誰用了這些靈魂練了什麼禁術，恐怕目的不純。
任時舟看向他，「樂樂想試一下拼一個半個靈魂嗎？興許以你的天賦，還能聚上一點，說不定能問出什麼話來。」
寧樂為有些意外，這靈魂一旦撕碎，便無重聚的可能，哪怕任時舟是鬼王，也不能做到這逆天的事。
「我確實不能違反天道重聚魂魄，但你不一樣，你是天師，向來通陰陽，從亡靈中得知過往，便是陰間賦予你們的能力。」
寧樂為點了點頭，頓時明白過來任時舟的意思，「我該怎麼做？」
「凝神，用你的靈識去感知四周的靈體。」
任時舟輕柔地說著，看著寧樂為照他所說的去做，不過片刻，他便能感應到周圍的靈體在涌動，像是恐懼，又像是好奇，可沒等任時舟看清，那些靈體頓然僵住，隨即就散開，化作了灰燼。
任時舟冷下眼神，望向了叢林另一處，似乎從那頭感到一股殺氣，卻在這些靈體消散時也一同消失不見。
任時舟眸色愈加陰戾。
「失敗了？」
與此同時，寧樂為睜開眼，感覺到四周的靈體消失得一乾二淨，他有些意外，甚至有點小懊惱，「好像都被我驅散了。」
任時舟收回陰戾的眼神，正想說什麼，卻瞥見寧樂為的腳邊有什麼東西出現，「不，你沒有失敗。」
寧樂為以為任時舟在安慰自己，還沒開口，就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拉了一下，寧樂為下意識低下頭，就看到腳邊站著一個四五歲小孩，模樣白凈可愛，在這詭異的環境中突然出現也沒有半點違和感。
那絕對不是人類小孩，可他身上也沒有鬼氣，或許可以說，他身上沒有半點氣息，所以突然出現在自己腳邊，不止寧樂為，連任時舟也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他…」
寧樂為一時還不知說些什麼，但那小孩子己卻又拉了他一把衣角，奶聲奶氣地開口喊道，「爸爸。」
寧樂為，「？？？」
突然喜當爹？
任時舟也有些意外，但卻極其不爽這小孩的胡言，他正想將人弄走，那小孩又看了過來，還一邊咬了咬手指，像是在思考什麼。
「爹地？」
「…」
看來喜當爹的不止寧樂為一人。
任時舟哭笑不得，但對小孩的不滿便少了些許，「這破孩子還挺識趣的。」
寧樂為一臉無語，要不是這孩子突然出現，他都懷疑是任時舟教他胡亂喊人的。
「樂樂果然極有天賦，我原以為你應該能將其中些許魂魄聚起，可沒想你竟然能重聚新魂魄。」
古往今來，向來只有怨氣能化為邪靈，即便如此，也需經年累積，方能成精，像這種將破碎亡靈重聚為新魂的，幾千年來幾乎沒有過。
寧樂為低頭看了看那小孩，卻沒能在他身上看出什麼。
小孩眨著大眼睛，朝寧樂為伸出手，「爸爸抱抱。」
寧樂為頓時僵住了身體。
任時舟沉下臉，一把拎起了小破孩，冷聲道，「連本王的人你也敢屑想？」
這醋吃得連本稱都說了出來了。
小孩似乎怕極了任時舟，眼巴巴地看向寧樂為，委屈得都快哭出來了，「爹地好凶，爸爸疼。」
寧樂為第一次有這麼個大孩子，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家庭矛盾，「哥，沒必要，他還是個孩子。」
「呵。」任時舟卻不高興了，「我都沒這樣跟你撒嬌過呢。」
寧樂為順著他的話想象了一下，頓時看向任時舟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了。
雖然任時舟過於好看，但真跟自己這般委屈巴巴撒嬌，寧樂為怕自己把持不住。
他喉嚨緊了緊，試試摒棄腦子不純潔的想法，就看到任時舟拎著小孩，一臉陰冷地問道，「記得是誰殺了你的？」
小孩又咬了咬手指，有些想不起，「他很兇的。跟爹地一樣凶。把我們吃了。」
寧樂為皺眉，「吃了？」
小孩比劃著，「吃了，可疼了。然後就跟我們玩捉迷藏。把我們藏在下面，可黑了。」
寧樂為挑眉，看向了腳下的土地，想來這下面埋的就是那些人的屍體。
吃了，卻還能埋葬，十有八九，是生吃了活人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