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
唐尹答應了秦耘要替他想辦法,自己的研究進度也沒有放慢腳步。
他關於人類記憶的研究如火如荼地進行。
這期間他很快熟練地掌握了意識之樹賦予宿主的能力,也明白了那些子世界是如何創造的。
一個腦海中構想好的時代背景,加上一片葉子能承載的樹的能量,就能讓一個嶄新的世界誕生。宿主可以創造城鎮、街道,創造動植物、江河湖泊,就連其中的人類都可以以任意一個人的記憶為藍本而產生。
背景、記憶藍本和樹的能量三者就能讓一個新的世界從意識中誕生,那麼是不是只要記憶藍本越多,能夠創造的世界模式也就越多?
費澤爾是個謹慎的人,也不願分出過多的精神去維持那麼多世界的運作,唐尹接任宿主時,他帶來的人最多分散在三個不同的子世界中。
唐尹為了清凈,單獨開闢了一個世界,在其中建了一座環形全景式高塔。
這正是姜簡他們此刻所在的節目世界。
原本是唐尹自己的研究基地,每間囚室曾是參與唐尹實驗的人們的居所。
被試們源自這個世界,以他對人類社會的記憶為藍本。
他們被唐尹「招募」,供他研究。
年輕人以長期追蹤研究為主,年邁的人臨死前與他簽下協議,「自願」捐獻自己的器官,尤其是大腦供他解剖和研究。
唐尹知道,所謂「自願」也不過是因為這是他的研究計劃,他的願望。
可是,他們真的有自我意識嗎?
他創造的世界,順應著規則而產生的人類究竟能不能為他所用,被他支配?
這些疑問直到他對人類記憶的產生和存儲研究出現突破時,還依舊困擾著他。
那些人是他創造的沒錯。
但他們卻擁有著獨立於他、獨一無二的人生。
當他將提取的記憶片段進行初次成像展示時,那些鮮活的、與他所創造的世界息息相關的記憶讓唐尹產生了茫然和錯亂。
若意識真的能創造物質,被創造出來的一切又以完全獨立的規則自我運轉。他所提供的的精神力究竟維持的是創造的世界本身,還是維持著一種觀測狀態?
他如費澤爾所料,狂熱時會沉浸在探索中,偶有片刻清醒,思索這些問題會讓他精神恍惚。
錯亂時,他就會在各個世界穿梭遊走。
而一次無意識的遊走,讓他發現了由樹支撐起來的這些世界的神奇之處。
假如說每一個從樹枝蔓延過去子世界都看作一片彼此獨立的葉子,那麼這些葉子之間存在一定範圍和距離的縫隙,作為宿主的他居然可以突破這個世界來到縫隙地帶。
縫隙地帶彷彿是原先世界的客觀延續,他的意志不能控制縫隙地帶的物質產生與消亡,只能看它們由遠及近逐漸清晰,逐漸成型。
唐尹從自己創造的世界裡帶了幾個人來到縫隙地帶做了實驗,發現原來不僅是宿主,只要能夠找到來到縫隙地帶的方式,任何人都能進來。
前提是要找到正確的方式。
每一個被他帶到這裡來的人,起初都會感覺到非常震撼。
但很快唐尹發現,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樣在縫隙地帶堅持那麼多,停留的時間越長,精神越萎靡,難以支撐。
「地圖外?」姜簡微微蹙眉。
唐尹的判斷和他第一次離開青巒村時的感受幾乎一致。
鍾洵沉默著點頭,他第一次作為嘉賓闖入地圖外也是同樣的感覺。
當時001號場記對他說,在這裡停留需要消耗很大的精神,一旦撐不下去,很有可能比在節目里死得還要猝不及防。
他現在才知道,這些結論最初是唐尹得出來的,並且唐尹推測支撐縫隙地帶的精神意識同樣可以反哺被創造出來的子世界。
「你怎麼看?」鍾洵把姜簡往自己身邊攬了攬,下頜搭在他頭頂的發旋上。
姜簡拗不過鍾洵的力氣,索性放棄抵抗,隨性往後一靠。
他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鍾洵懷裡,邊想邊說:「費澤爾當時和唐尹提到過量子力學,我想會不會是從觀測效應的角度去看,意識之樹所吸收的精神力就是一種被存儲下來的『觀測』,子世界借樹葉承載的精神力產生,也就是藉助了一種『觀測』方式。如果在葉間的縫隙地帶有其他的精神力能夠觀測子世界的存在,或許從一定程度上,可以減輕子世界運轉時對意識之樹的依賴。」
姜簡說著,腦海中閃過一片星空。
他停頓了一下,讓鍾洵把唐尹的記憶繼續播放下去。
唐尹不愧是嚴謹的研究者,他帶著寥寥數人在縫隙地帶探索了多個維度,竟還發現人在縫隙地帶可以控制時間流逝。
更準確的說,是控制自己在縫隙地帶對時間感知。
縫隙地帶的時間流速和原本世界的時間流速形成差異。倘若在縫隙地帶停留到精神所支撐的極限,而後回到子世界,再回到意識之樹所在的β世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延長了人在存活狀態的體驗時間,也就是說,延長了壽命。
他親自把這個發現透露給了秦耘和秦瀚,兩人二話沒說就跟隨他到了縫隙地帶。
這是他們對唐尹的報答,唐尹替他們想辦法救活任繁星,他們在縫隙之地輔助「觀測」,分擔意識之樹加在唐尹身上的壓力。
「果然。」姜簡淡淡的聲音,彷彿什麼塵埃落定。
這兩人顯然和他們不是同時代的人,相遇時卻好像和那張舊照片沒差別。
「對於秦耘而言,在縫隙地帶強撐著精神就能活久一點,就能等到任繁星醒來,他肯定願意。」鍾洵偷偷瞟了一眼姜簡。
鍾洵打從內心討厭秦耘,無論是他在青巒村搞出的涅槃計劃,還是他為了轉身不惜炸死他和姜簡的偏執,都讓他極其厭惡。
但就秦耘對任繁星執念而言,他竟意外地能和他共情。
和姜簡重逢,再次喜歡上他,尤其是回溯過姜簡的記憶之後,他曾經單純又青澀的喜愛被一次次滌盪、沉澱,變得濃烈又滾燙,愈發執著。
他不願讓他獨活,更不願他鐘洵一人隻身行走在天地。
姜簡看不見鍾洵眼中一閃而過的偏執,他的注意力一直在畫面中的唐尹。
秦氏兄弟將自己的實驗基地分佈在兩個子世界,命名為「雲漢」,他們按照約定遊走在這兩個世界和各自的縫隙地帶,定期被唐尹接去探望植物人狀態的任繁星。
而某一天,任繁星在三人的注視下動了動手指,她床前唐尹特製的機器上出現了一道波。
「有意識了。」
這是唐尹第一次在他自己研發的儀器上看見任繁星的意識波動,這意味著她和之前的植物人狀態有了本質的變化。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任繁星的意識波動漸趨平穩,她的大腦皮層部分功能在恢復,儘管睜不開眼,但這不妨礙秦耘站在她床前流下了眼淚。
唐尹把自己關進縫隙地帶,花時間做出了一台簡陋的設備,設備連接上任繁星的大腦監控儀器,被捕捉到的意識波動轉碼成粗糙可解讀的信息。
這意味著,她雖然沒有完全清醒,但他們可以實現交流了!
秦瀚震驚地看著他喊過「嫂子」之後,屏幕上出現的那一行:弟弟來家裡了,你快去買點他喜歡吃的牛肉。
唐尹揉了揉太陽穴,將自己最後一步計劃告訴了兄弟二人。
「轉移寄生關係?那是什麼意思?」秦耘皺眉。
「意思就是,只要她還有一絲意識,那棵樹就會保她活著。」
宿主只要有一天是樹的宿主,即使被整個人被榨乾它也不會讓人死去。
這也是費澤爾選擇他來繼承的原因。
唐尹抬起手,無數藤蔓從樹底下蔓延到房間里,包裹纏繞住病榻上的任繁星。他合上眼,靜靜等著寄生關係轉移,等著樹與任繁星的意志融合。
「那你呢?」秦耘問。
「讓她把我放回我的實驗基地,我就不出來了。」
那是他創造的環形高塔,也是他為自己建的囚籠,他哪也不想去,就在那裡研究到死去好了。
任繁星接替他成為了新一代宿主,然而她無法說話,無法睜眼,靠著僅存的活躍意識維持著世界的穩定和運作。
每個人都按部就班地在自己的世界里鑽研,秦耘常常陪在她身邊,偶爾會請任繁星帶他出去,去到世界外,任繁星出去也是昏迷狀態,她不知道秦耘藉此機會又往這個世界裡帶進來了一批人,能夠幫助他研究的人。
一如當年的費澤爾。
秦瀚倒是經常來探望唐尹,和他講哥哥做的事,講他哥哥新帶進來的學者,講那些年輕研究員都在做些什麼。
那些新人裡面,有一對名叫基斯和克里夫的死對頭,來之前就是基因研究領域打擂台的人物。還有一對學術伉儷,做生物和做心理的,新婚燕爾就被秦耘忽悠到這裡來了。
唐尹心如止水,就當聽個樂子。
在子世界的不斷穿梭和實驗讓他疲憊,他不知道做這些無法回到原來世界發表的實驗究竟有什麼意義,他把宿主的身份轉嫁給任繁星,無非是想擺脫掉費澤爾強加在他身上的責任,並且給自己一些喘息的時間去思考那些混亂和困擾。
可冷靜下來后,他又發現自己沒法擺脫這裡的世界帶給他精神上的折磨。
他擺脫了與意識之樹綁定的責任,也同樣是擺脫了樹給他的權力,他沒有辦法再像之前一樣去探望那個被他送出去的孩子。
那個孩子長大了,離開孤兒院,有了新的生活,遇上了應該還算不錯的人,組建了家庭。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死在另一個世界,也不知道她的父親曾定期悄悄看望她,站得遠遠的,望著她推著嬰兒車和丈夫並肩走過公園草坪。
他後悔擺脫了樹的寄生關係,可沒有用,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於是他宛如自罰般活著,靠酒刺激著自己的精神,繼續在縫隙地帶和子世界之間遊走,延長自己的壽命,為了有一天能夠再有機會出去見見他遙遠的女兒,見見她的孩子。
但他沒有等到這個機會。
他只等到了任繁星死在樹下的消息!
秦瀚來告訴他,任繁星死了,秦耘好似發了瘋,整日跑在實驗室里不出來。
唐尹不解:「可是這些世界還依舊正常運轉著?」
宿主死了,但樹並沒有死,這不符合他和費澤爾對意識之樹的認知。
除非……
「除非,有人剝奪了任繁星的宿主身份,取代她成為了新的宿主。」姜簡一字一句地說。
而下一秒,畫面切到唐尹的下一段回憶,一位自稱是新任宿主的人出現在唐尹面前。
這個人頂著和姜簡□□分相似的臉龐,卻與他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
「我是姜繁,我想邀請您幫助我重新改造這裡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