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136章
「那個人是鍾洵吧。」他的忠實觀眾抹了抹臉上的黑液,咧嘴笑了一下,「你們真的很般配。」
姜簡的動作停了一下,神色正經道:「謝謝。」
喪屍觀眾嘿嘿撓頭:「我知道你當初肯定是為了營業,故意炒CP的。從你剛進節目就看得出來很生澀,很不得要領。再說,哪有人每次節目都會在一起,不可能有那麼巧的緣分啦。」
「……確實。」
「就算是這樣的節目安排,我還是喜歡看你們倆在一起,以前在別的嘉賓直播間看到鍾洵,總覺得他淡漠得不像個人,滿臉都寫著生人勿近。和你排到一期節目開始,他才好像越來越有點人樣了。」
喪屍的聲音略有些嘶啞,姜簡從那細微的聲音中聽出了幾分雀躍。
他的內心也隨之漾起幾道漣漪。
這是他第一次從旁觀者的口中聽到他們對鍾洵的描述。
那是鍾洵孤獨前行的時光。既要在不斷模糊的記憶中保持自我,又要按著姜繁給他的「人設」做樹的宿主,不能插手而確保節目世界的完整運行,同時他的潛意識還在抗拒和樹融合。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姜簡的瞄準鏡落在它的胸口,誠懇地說。
喪屍觀眾笑了笑:「是我得謝謝你們的節目陪伴我度過了家裡最艱難的日子。我之前想,照你們這樣天天在一起,說不定哪期節目官宣在一起了我都不覺得吃驚,不過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姜簡忽然意識到,他和鍾洵的感情確立都發生在地圖外,所以它未曾得知。
扳機扣動前,他對喪屍說;「已經在一起了。」
啊……是嗎?
那就好,祝你們幸福。
喪屍已經被嗓子里的膿液堵得說不出來話,它默默祝福著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張開雙臂迎接著自己的結局。
姜簡的喉嚨一陣酸澀,將目標放在下一個喪屍身上。
在它們粘稠的幾乎快要看不出輪廓的臉龐上,他看到了一雙雙眷戀與痛苦交織的眼眸。
他們不明不白地自這個世界誕生,也不明不白地在這個世界中葬送自己。
就像黃唯唯以自己的文本創造出的那個世界,意識之樹孕育的這個世界同樣沒有過往的歷史。他們生來處在什麼樣的世界,就接受著怎樣的世界觀,不會對眼前所見的一切、經歷的一切產生懷疑,更不會對各種離奇的節目而產生困惑。
是以他們從沒有懷疑過,這個世界從何而來,這個世界的真實與邊界在哪裡。
或許在外人看來極為荒誕,可他們在變成喪屍之前,作為一個人活著的每一天,都有他們自己的價值和意義。和親朋好友的每一次交流,看的每一場直播,都是獨一無二的。
他們會言謝,會感恩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一切美好。
而現在,他們在掙扎中選擇放棄這獨一無二的回憶,頂著本該鮮活靈動卻猙獰的面孔紛紛懇求他,讓他給予一個解脫。
那一雙雙安穩閉上的眼,彷彿將扳機扣動的響聲當做了享受入眠的樂曲。
本不該是這樣的……
姜簡死死咬住自己的牙根,全神貫注逼自己穩住身形,在一聲聲悶響中,眼瞼逐漸浸染得通紅,眼眸逐漸氤氳。
他不知道,在背對著的醫院院樓之上,不少躲藏的嘉賓通過窗戶看著他。
「姜簡……不會真是他吧?」
「這不是那個新人測試的人嗎?」
「你覺不覺得他很像把我們帶到這兒的那個男人?」
「是有點。可是他在殺喪屍誒。」
「幕後boss偽裝成新手主播,也不奇怪吧?」
淚水只在臉頰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姜簡眨眨眼,在散去的硝煙中輕輕甩手,步履堅定地轉身往醫院走。
樓上的人瞬間噤聲,紛紛瑟縮起來。
他們看不見他的雙肩在剋制著顫抖,看不見他臉上的痛苦,也聽不見他和喪屍們溫柔地道別。他們只能看到姜簡在醫院外以一人之力「搏殺」了一群喪屍。
*
「這層有幾個房間里應該躲著幾個沒有變異的嘉賓,我沒管,先暫且井水不犯河水吧。」
鍾洵把一整層樓巡邏完,解決了幾個苟延殘喘的喪屍,回到換藥室,就看見傅雲成手臂擋著臉躺在床上。溫思黛已經收針,開始處理醫療垃圾,順便給自己的手指消消毒。
「不過血庫都被這層樓里喪屍污染了。」鍾洵通過精神共享給姜簡提供了他們所在樓層位置,靠在牆上,餘光觀察著走廊里的情況,「他怎麼樣了?怎麼這麼嬌羞。」
溫思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下巴朝傅雲成方向輕輕一抬起。
「他的傷口位置有點低,我幫他把礙事的褲子剪了,然後就是這副被人看光后的逃避模樣。」她嘆了口氣,轉身去護士站翻出生理鹽水,給傅雲成輸上液,「沒有辦法輸血的話,先補充點鹽和糖吧。」
話音剛落,就看到鍾洵謹慎地揮了揮手,目不轉睛地盯著電梯轉角,溫思黛連忙收聲,從界面上找了一根擀麵杖兌換出來攥在手裡。
「鍾、鍾大哥!」宋知返的聲音響起,溫思黛鬆了一口氣,從傅雲成身前繞過,往鍾洵身邊走去。
只見宋知返蹦蹦跳跳地從電梯口跑過來,握著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手術刀,臉上和手上都沾了一些黑色的液體,看著可憐又狼狽。
目光和溫思黛對上,兩手背在身後往後退了兩步。
「姜簡呢?」鍾洵沉聲問。
宋知返心裡一咯噔,他就知道鍾洵肯定要過問,結巴道:「在後、後面,放心,活著呢。」
鍾洵挑了挑眉,溫思黛一把把宋知返拉到身邊。
「別嚇孩子。」她蹲下身,掏出乾淨的手帕,溫聲道,「躲什麼躲,小心這些液體也感染。」
宋知返知道她要刷人設,別開臉任她攥著自己的手腕,一點一點擦乾淨。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對上鍾洵深邃的眼眸:「這裡面的喪屍好多,從手上的腕帶看的話,有許多嘉賓也喪屍化了。」
「醫院頂層有軌道能直通演播中心,但凡落點在這方圓之內、降落時觀察過的人,都會把這裡作為首選。」鍾洵分析道,「我剛才看了一下,整個樓的只有一部電梯能通向頂樓,不論是喪屍還是具有時間優勢的嘉賓,都很有可能伏擊在頂層。」
溫思黛順手扔了髒兮兮的手帕:「我今晚原本住的民宿里有本旅遊攻略手冊,每天只有一趟列車從最外圍的小鎮開到演播中心,你在兌換列表裡找一找,似乎也能用積分換,就是不知道搶完了沒。」
「放心,我每樣都買了。」鍾洵在界面上點了兩下,一本小冊子實體化在自己手上,翻開看了看,「5:25到達醫院站,也沒多久了,可能剛日出車就來了。」
溫思黛看著表:「嚯,這都已經凌晨四點半了。要不早點上去清理一下現場?再晚點我怕我們上去都很難了,天知道這醫院裡躲了多少人。」
傅雲成強撐著睡意,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你們走了,那我呢?溫思黛你隊友呢?你不要隊友決定跟鍾洵混了?能帶帶我嗎,我隊友也偷偷溜了,要不咱倆臨時湊個隊?」
說著他自信地朝溫思黛挑眉。
宋知返嘴角抽了抽,扭頭看著他腹部的縫合傷口:「我建議你找個喪屍根本進不去的手術室苟著。」
「我倒不擔心我隊友,郝剛這個人很靈活的。我也沒什麼需要和他共享的物資,自給自足已經夠了。」溫思黛兌換了一根橡皮筋,把長捲髮在腦後盤了起來,「你隊友是誰?如果你隊友不是鍾洵這種大腿,帶不動你的話,我也建議你在原地休整。」
鍾洵:「對不起,我這條大腿也帶不動一個剛剛縫合完傷口、走在路上隨時可能大出血暴斃的人。」
傅雲成:「……」
他翻了個白眼:「你倆都不行的話,黃不行那個大叔怎麼可能帶得動我?他和他的名字一樣,不行啊!」
*
「老黃?」姜簡剛走到電梯間,就看見電梯門緩緩合上,老黃站在門口眼神茫然。
他把手上的裝備裝進包里,一把攔住電梯,在門合上的瞬間擠了進來。
雖然傅雲成說,記憶恢復后很多人因為分不清他和姜繁,而對他的態度有些微妙,但老黃畢竟是最初從那次獎勵中了解到他和鍾洵異調科身份並分享給他的人。
他就算不相信他,也不相信自己的記憶嗎?
老黃淡淡掃了他一眼,沒有任何回應,目光獃滯地按下了頂層的樓層。
原本圓鼓鼓的肚子已經慢慢癟了下去。
姜簡眯起眼,目光從他的眼眸落到手腕,緩緩打量著他的腕帶,而後又看向他的全身。沒有流膿、沒有變異,他還是一個正常的人。
他對自己熟視無睹的神情,和傅雲成在工廠時一模一樣。
那是已經中了喪屍幻象的模樣!
「叮——」
電梯在五層停下,姜簡側身讓出門口的位置,姜簡往後退了一步,負手按在背包的開口處,十分警惕地留意著周圍,以防電梯突然停下後有喪屍衝進來。
門打開,眼眸微微顫了一下。
夜色下的鐘洵透著幾分危險,氣勢外露,在他身後溫思黛和宋知返也謹小慎微地環顧四周。
兩人幾乎同時鬆了一口氣。
姜簡看了看他們身後,問:「傅雲成呢?」
鍾洵挑眉:「送進密閉性超好還沒有被喪屍污染的VVIP病房,有吃有喝。放心,夠他活過今晚了,不算你食言。老黃這怎麼回事?」
姜簡:「怕是已經中了喪屍幻象,現在應該在去尋找目標的路上。」
溫思黛看著樓層:「頂樓?」
姜簡點頭:「我在外面還看到天台上有喪屍往下跳,上面的情況恐怕不容樂觀。」
三人走進電梯,直到門合上,老黃都沒有和任何一個人有過眼神對視,原本廢話很多的大叔對他們的聊天充耳不聞,一副全然看不見他們的模樣。
「等會兒到了頂層,你們拉住他,我先出去。」鍾洵沉聲說。
姜簡伸出手,手背輕輕碰在鍾洵緊握裝備的手,小指勾住他的。
鍾洵心尖輕顫,反手重重握了一下。
只有他們懂彼此在出手擊殺那一刻的痛苦,也只有對方能在無盡的沉默絕望中給予彼此繼續往前的力量。
電梯直達頂層天台,正對著頂層面積寬闊的直升機停機坪。
門開的剎那,夜風湧進這個狹小的空間。
被吹動的鬢角的髮絲掃著臉頰,緊貼的手心有靈犀分開,鍾洵以旁人難以企及的速度沖了出去,在夜視儀的幫助下頗有章法地鎖定近處幾個蠢蠢欲動的喪屍。
姜簡對宋知返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左一右控制住老黃的肩膀。
「阿唯!」老黃的眸光突然一亮,腳下一動便發現自己被禁錮住,他劇烈掙扎,渙散的眸光這才聚焦到姜簡身上,「你放開我!我的囡囡,我看到囡囡了!」
姜簡神色如常,他手上加了一些力,與老黃的橫衝直撞對抗著。
他已經猜到喪屍給老黃的幻象會是他女兒,畢竟早在曙光二中那場節目中,黃不行就這樣把他的囡囡掛在嘴邊,說他沒有護好自己的孩子,拼勁全力想換取獎勵再見女兒一眼。
老黃最想見的人,非他的囡囡莫屬。
不過……姜簡突然想起當時老黃分享自己獎勵拿到的回憶,他在警局門口遇見淺灰褂子的人對他說,說有辦法幫他找到女兒。
姜繁也是用女兒作為借口,誘騙老黃進的這個世界。
姜繁對每一個他帶進來的嘉賓都那麼關注嗎?想到這兒,姜簡不禁皺眉,他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麼。
等等……
「阿唯!囡囡!」老黃歇斯底里地高喊,「回來吧,不要在那麼危險的地方,爸爸想你了,我們回家,好嗎?」
姜簡隨著他的目光望去,有一隻喪屍孑然坐在天台的邊緣,兩腿搭在外面晃著,好像隨時隨地就能縱身一躍,從院樓跳下。
「你的女兒,和你姓嗎?」姜簡死死按住老黃的虎口,逼迫他從幻象中抽出心神,對上他的目光。
被逼急的老黃大吼:「廢話,她的名字還是我起的呢,黃唯唯,唯一的唯!」
他後面吼了些什麼姜簡都沒有聽清,他只覺得在老黃脫口而出的瞬間,從頭到腳被一股荒謬感包裹住。
——我拗不過他們,只好被迫輟學打工供弟弟讀書。
——我和我那金貴的弟弟前後腳進了醫院,他們把借到的錢都交了弟弟的住院費,而我呢,被人從病房裡請出來了。我離開醫院的那天,他們都在他的病房噓寒問暖……然後我就離家出走了。
——很可笑吧,一個不知道他圖什麼的陌生人,都會比我的親生父母對我好。
黃唯唯和她的世界一同消失的那天,輕描淡寫地給他講了自己的往事,她情緒沒有波動,彷彿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她說,左右她的人生到盡頭了,有一個人能記得也好。
姜簡沒有想到,這兩個人竟然……是父女。
那麼誰說的才是真的呢?
天台邊上的喪屍回過頭,朝老黃揮了揮手。老黃瞪大了眼睛,用自己的力量托著姜簡往那邊走,宋知返死死拽著他的胳膊,奈何又矮又瘦,不僅沒拖住人,然而被拖拽著趔趄了幾步。
「你清醒點,看看那是什麼?」
姜簡用餘光看著鍾洵在不遠處以一敵三,避開他的行動軌跡,給他留出施展和發揮的地方。
而後用力掰正老黃滿是垂肉的臉,一字一句地說:「我見過黃唯唯。」
老黃怔忪地轉頭,失焦的眼神恢復了一些神韻,他仔細看著姜簡,忍不住縮了縮:「就是你把我帶來的,說可以讓我找到女兒。」
「不是我。」姜簡沒心情解釋他替姜繁背的鍋,「你的記憶恢復了對嗎?你先冷靜下來想想,她是怎麼丟的?」
老黃眼神躲閃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姜簡左跨一步,擋在他和身後喪屍之間:「你知道的,她是離家出走的,對嗎?」
老黃身體一抖:「她生病後就和別人走了,我報警看、看監控才知道的。」
姜簡眯起眼睛,從中聽出了他的矯飾。
「那你知道她生病了嗎?」
「知道。」老黃的頭越垂越低。
「她生病期間你照顧過她嗎?」
「那個時候另一個孩子也病了,所以……」
「所以你們為了供養另一個孩子讓她輟學打工,所以她被同事打急救送進醫院的當天你們甚至都不在她身邊,所以你們為了另一個孩子的病,連去看望她都不肯,任由她一個人被支付不起的醫藥費拖著,連醫院什麼時候把她請出來都不知道。可事實呢?事實是你讓她感到絕望,所以她寧願和素不相識的人去到一個不再擁有絕望的世界。」
姜簡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重重砸在老黃的心上。
他竟然說,阿唯離開他才是解脫?
他神情恍惚,十指緊緊扒著姜簡的衣袖,企圖越過他。
口中喃喃道:「你騙人,你騙人……我很愛她,我只是之前沒有給到她那麼多關注。你騙我,囡囡她明明就坐在那裡等我,她才不會像你說得那樣不願見我!你就是不想讓我見到她!」
姜簡不知道老黃在幻象中看到了什麼,喪屍讓他見到「想見的人」,可他想見的那個人,真的還想再見到他嗎?
心中逐漸升起一種想法,連忙換了一隻手拉住掙脫的黃不行,抬起腕帶讓099號調出實時排名,猛然看到老黃的排位正在迅速上升,從八十多躍到了五十多名。
「原來這才是你真正的人設,為女兒牽腸掛肚的好父親,到現在你是真的後悔了,還是沉浸在自我感動的演出裡面呢?」姜簡憐憫地看著他,「你已經見不到她了。」
儘管姜繁帶人來到β世界有他自己的目的,可對黃唯唯來說,她只感激姜繁能讓她逃離那種被人親人放棄的生活。她和她創造的世界一起消失那天,都比和她這位親人在一起的日子要幸福。
「我休想騙我!老子他媽的要你管!」
老黃一聲大吼,口中飛沫四濺。
姜簡下意識地閉眼,別開了臉。不料老黃就在這個檔口掙脫了他和宋知返的掌控,朝天台邊緣沖了出去。
不好!
姜簡連忙追去,跑動中從背包里抽出自己的武器,瞄準天台上那個喪屍。
它張開血盆大口、含笑往黃不行身上撲。
而老黃奮不顧身的模樣,像極了要把自己久別重逢的孩子抱入懷中一樣。
「砰」的一聲,黑色的液體炸開在老黃身上,他像是沒有反應過,依著慣性,腳下一個踉蹌,往天台下栽去。
姜簡瞳孔驟縮,他快步跑去伸出手想要撈住老黃,卻猝不及防被一道光迷了眼,沒有判斷好方位,掌心恰好和老黃張開的五指錯開。
「嗚——」
一聲嗡鳴蓋過了跌墜的悶響,姜簡拳頭重重垂在天台邊沿,轉頭看向耽誤他救人的那道光。
「車來了。」宋知返站在他身側,小聲解釋,「去演播中心的這條航線每天只有一班,到醫院這一站是5點25分。」
姜簡望著列車駛來的方向,車燈在深藍的夜空里閃耀。而在列車背後地平線上,隱約有太陽即將初升的跡象。
胳膊上傳來一陣溫熱,他抬眸望去,鍾洵寬厚的手掌從他臂彎穿過,用力將他帶起。他身後的整個頂層平台都沒有一個存活的喪屍,倖存的嘉賓接二連三地探出頭,從樓下湧上天台,朝列車車廂前跑去。
姜簡無心聽他們的低聲交談,只覺得喉嚨苦澀,額頭徑直貼在鍾洵肩膀上。
鍾洵長臂攬住他,懷裡是硝煙的味道。
他低聲說:「沒有看住他,沒有救下來他,姜簡任務……失敗,請支隊長懲罰。」
以前都是看重明組的隊員對鍾洵說這句話,終於輪到自己了。
頭頂輕輕落下一道吻,鍾洵的溫度緊緊貼在他的耳畔。
「使命和職責要求我們儘力去救每一個人,可也要接受我們沒有能力救下所有人的事實。」他的聲音雋永而深沉,「我們是人,不是救世主,姜簡。」
他認真念著他的名字,緊緊抱著他,用力揉進自己懷裡,好像這樣就能用自己全部的力量來填補他失落的心。
曾經他多希望姜簡能有感情地與他共情。
現在那顆開了竅的心竟要持續不斷地體會著一種精神上的凌遲,一寸寸品味著人情冷暖帶給他的刺痛、自我懷疑和窒息。
而他除了抱緊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寧願他不懂著人間百味,寧願他永遠不要跌入紅塵。
有感情又有痛覺的姜簡,讓他心疼。
「雖然不是很想打擾你們,但列車馬上要出發了,你們快點上去吧。」宋知返抬手抹掉自己的眼淚,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們。
姜簡緩了緩呼吸,從鍾洵懷裡抬起頭,看向宋知返。
只見一向眉眼恣意的小傢伙淚眼汪汪:「簡哥,是你之前和我說,要做個人,具有同理心,成為別人的一束光。所以……請你不要懷疑自己,一直以來你都做得很好!」
你也是我的光。
「各位,能先進來哭嗎?」溫思黛靠在列車車門,她身上穿著睡衣,盤著頭髮,與周遭的一切顯得格格不入,「提醒你們,還有半分鐘發車了。」
鍾洵和姜簡直起身,快步走上列車,他們在狹窄的車廂走廊往前走,裡面的人下意識收回打量的目光,沒有一個人願意讓出裡面的座位。
宋知返在他倆之後上了車,剛站穩,就看見溫思黛抱臂,長捲髮裹著腰身,嘴角噙笑,溫柔地看著他。
臭女裝癖。
他別開臉,繞過溫思黛準備去裡面找姜簡。
「哎!等等我!」
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循聲望去,一個光頭從電梯里沖了出來,連滾帶爬地往列車車門處趕。他看到溫思黛的剎那,眼睛亮了起來:「好隊友,等等我!」
「操,郝剛。豬隊友掉鏈子。」
溫思黛吐了一口氣,忍著可能會掉排名的風險不淑女的罵道。
她邊罵邊探出身,抵在車門上,準備在發車前將她的隊友捎上,勉強找補一下自己的人設:「還有十秒鐘,你跑快一點,等會兒門關了就沒法了!」
話音剛落,熟料從郝剛背後突然蹦出一隻喪屍,徑直朝她撲了過來!
那隻喪屍全程是趴在地下移動的,黑漆漆液體遮住了它全身,彷彿郝剛背後拖長的影子,誰都沒有發現它。
正要往裡走的宋知返瞳孔一縮,抬手把溫思黛往後一扯。
他迅速從車廂跳下去,張開雙臂迎著喪屍朝它撲去,死死攀著它,兩人在空中相撞,隨後重重砸在地上。
郝剛被這幅變故驚到,屁滾尿流手腳並用地往車上爬,生怕被喪屍當成目標。
「滾開。」溫思黛看著宋知返撲出去的聲音,臉色驟變,抬腳把郝剛往車廂里踹了一腳,「別他媽擋路!」
還沒等她下去,車門「咔噠」一聲合上。
察覺到變故的鐘洵和姜簡匆匆趕過來,透過車門看向外面。
喪屍在宋知返身下掙扎著,目光卻鎖在溫思黛身上。
在那一瞬間,溫思黛心裡突突一跳,好像有誰在耳畔念著她,眼神變得飄忽迷離。
「不好,它在引誘她。」姜簡皺起眉頭,把溫思黛往後拉了拉,「你先救知返。」
「這個角度會誤傷他的。」鍾洵退後一步,在瞄準鏡里慢慢找方向。
可還沒等他開槍,那喪屍便偏了方向,徑直咬在宋知返肩頭,瘋狂啃食。
天光乍亮,喪屍的幻象能力消失,它憑著本能開始就近狩獵。
列車也緩緩移動起來。
晨光灑在醫院的頂層天台上,在糾纏的宋知返與喪屍周圍鑲了一層金邊。
一道金光閃爍。
是宋知返從身後掏出了他的小刀,對準喪屍的心臟扎了下去。黑色的液體流了他一身,被喪屍咬爛的肩頭傳來陣陣疼痛,疼痛傳遍他的四肢。
他握著小刀的手久久沒有垂下。
高舉的手在空中猶豫了一下,好像是擔心自己也會變異,兩手顫抖著,在心口比劃了一下。
「不,不可以!宋知返,你他媽給我住手!」
溫思黛竟比鍾洵和姜簡反應還快,她瘋狂扯著自己的耳環。
可是這次,無論她怎麼操作,宋知返都沒能再安安穩穩地回到他的耳環中。
「可惡,我能看你個小屁孩死在這種地方?」
列車在平台上還有一段行駛距離,溫思黛順手兌換了一柄鐵鎚,轉身砸爛了最近的那扇車窗,徑直跳了出去。
對鍾洵和姜簡落下一句:「不許跟過來,你倆死也給我爬到演播中心,拿獎勵救他!」
喪屍身上的黑液漸漸模糊了宋知返的雙眼眼,那液體滾過眼球,傳來火辣辣的燒灼感。他艱難地把頭轉向列車行駛的方向,隱約聽見有誰在喊他的名字。
簡哥,我……我做的好嗎?
我也想和你一樣,成為誰的一束光。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宋聽不到的答案——
姜簡;沒有人比你做的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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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有很多人討厭知返,粗略地看過評論不少因為他太煩人了就在第一卷棄文的,挺正常。死小孩討厭是真討厭,但當他感受到足夠多的愛和關心,學會怎麼去認識擁抱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會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愛。在我心裡,討人厭的小宋這一刻他才真正完整。
另外,老黃和黃唯唯回顧指路:chapter66,76,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