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011章
展言回去的時候東苔沒在屋裡,垃圾桶旁邊掉出來一個髒兮兮的快遞塑料袋,上面挺大的logo,寫著某某女裝。展言走過去把它撿起來,重新扔進垃圾桶。順便把垃圾袋扎了個口,準備拿出去扔了。東苔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回來了。
他就穿了條短褲,手裡還攥著一條裙子,黑色的。展言抬頭的時候他下意識往身後藏了藏,然後發現是展言,沉默著進來,把裙子疊好,放回他自己的抽屜里。展言正琢磨怎麼跟他開口,東苔主動問他:「回來了?」
展言回過頭去,沖他笑:「昂。」然後又道:「陳姐喊我去了一趟公司。」
「哦,」東苔特別不自然,竟然也不打聽陳芳芝叫他去幹嗎,就問,「吃了沒?」
「沒。」
東苔下巴一點:「喏。」
他給展言帶了飯,好幾個外賣盒子摞一塊兒,看起來菜色相當豐富。這就算是示好求和了。展言看他一眼,東苔背著身,上半身啥也沒穿,瘦得背上骨頭一根一根往外露,他還低著頭,扭扭捏捏。展言有的時候覺得東苔真的特別「女氣」,這事兒大老爺兒們之間基本到一步就算解開了,但是東苔還彆扭著。
展言坐下來吃飯,一邊跟東苔說:「對不起,我錯啦。」
東苔「哼」一聲,不回頭:「你錯哪兒啦?」
展言笑,順著他走:「以後跟江少珩出去玩一定記得叫上你。」
「這話說得,跟江少珩是你誰似的。」東苔終於轉過臉來,啐了他一聲,「怎麼著?真讓人領廁所去辦了?」
展言嘆了一口氣,覺得他今天類似的問題解釋了太多遍,恨不得真背個牌坊在身上:「沒有。」他就著晚飯把事兒跟東苔都講了,先是解釋謠言哪兒來的,然後說到那天怎麼在夜店裡認識了許瀾——他有意藏了話,沒說是江少珩給他牽的線,就讓東苔以為是他自己去跟許瀾要的微信。東苔也信。二十齣頭的男孩子,半大不大的,裝著大人學世故,其實腦子裡一點兒彎繞都沒有,也不想想人許瀾為什麼會理睬展言。
「喲,長進了!」東苔還聽得很欣慰,來捏展言的臉,他吃得一嘴油,抹了東苔一手,東苔又嫌棄地把手在他T恤上擦,「你還真跟江少珩交上朋友啦?」
這個問題戳到了展言的小心思,他低著頭吃飯,假裝沒聽到。
東苔也沒深問,手機響了一聲,他一驚一乍地「啊」的叫起來。嚇得展言一哆嗦,回頭看他:「幹嘛!」
「陳姐找我了!」展言興奮地把手機給他看,陳芳芝果然聯繫了東苔,讓他準備準備沈雁臣這個角色,公司有意送他去試鏡。東苔高興得不得了,這才想起來問展言,「對了,陳姐找你去幹嗎?」
「沒什麼事兒。」展言含糊地敷衍一句,把垃圾收拾了。出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東苔正趴在床上給陳芳芝回消息,兩條腿交錯著在空中擺,跟動畫片里小公主一樣誇張。展言覺得他那樣兒挺滑稽的,忍不住笑了一聲,出去倒垃圾了。
後來兩個禮拜的日子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他們那個速成班上著上著人就越來越少,有人有通告了,有人壓根就是覺得沒意思,不來了,反正老師也不管。也就展言,覺得交了學費心疼,雖然學著也不見多有熱情,但還是認真學著。他有的時候能看見江少珩,有的時候不能。他來的時候,他們也就點點頭問個好。那天更衣室門口撞見以後,東苔算是熄了跟他攀附的心,展言也沒再說過要請他吃飯的話。
他們那個全是小星星的群徹底沒有人說話了。
東苔一心籌備著試鏡,根本也沒人要求,他卻交了老長一篇的沈雁臣人物小傳。也不知道陳芳芝看了沒——展言覺得她壓根沒看。她給東苔發了幾條很長的語音,講得還挺委婉。說這個劇男一男二女一都定了,所以大家都在爭取沈雁臣。可是實際上呢,就是去刷個臉,劇組把他們的照片和信息都留一留,到時候就看著分配。有可能最後到東苔手裡就是個沒幾句詞的小書生,讓他先別抱這麼大期望。
展言這個時候才得知,這部戲的男一就是江少珩。
「命啊。」東苔跟他嘆,「幾個億的投資,當紅小花、視帝前輩都是陪襯……就為了捧他一個人。」
當紅小花說的是女一號董翎,這兩年跟飛檬深度合作的一線女星。視帝前輩說的是演江少珩他爹的傅凱。
東苔在床上翻個身,換個姿勢又嘆:「咱們怎麼就沒攤上這麼個好爹。」
展言在床邊調吉他:「你好歹還有個爹。」
東苔瞥他一眼,展言父親早逝,這個話有點戳他。但東苔家裡的情況展言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個爹還不如沒有,天天揚言要掐死東苔這個不孝子。
「不想了,咱們靠自己!」東苔坐起來,推了推展言肩膀,「走,我請二丫出去搓頓好的!」
展言聞聲抬頭:「你媽又偷偷給你打錢了?」
東苔朝他眨眨眼:「走不走?」
展言順便把吉他背上:「走!」
那天他們去吃了燒烤,還喝了酒。喝完了酒展言站商場中庭的花園邊上唱歌,東苔在旁邊拿著他的手機開了個直播。唱了幾首,沒什麼人駐足,展言似是唱累了,停下來光撥著吉他玩兒。想了想,換了個調兒,開始彈老鷹樂隊的《加州旅館》。那裡面有段經典的吉他solo,彈吉他的都會。展言也沒拖著音響,就只有吉他原本的聲音在商場的中庭里回蕩。一會兒就聚集了一幫人,人群里開始有人吹口哨,給他打拍子,很多人舉著手機在錄,起著哄,讓展言唱一個。
展言不搭理這些起鬨,就自己彈。東苔特意把鏡頭逼近,給觀眾們展示了一個特寫。展言低著頭,睫毛很長,微微垂下來,神情沉醉,既沒有被周圍的人打擾,也沒有被鏡頭打擾,好像這個世界上唯一剩下的就是他和吉他。他的身體隨著節拍微微地晃動,但始終只是輕微的晃動。一連串的和弦吊上來,手臂因為快速撥弦而綳出肌肉線條,然後他音一轉,又開始彈別的曲子。
江楚經過她哥的房間,突然聽到一串吉他聲,她狐疑地停下腳,留神聽。一首吉他曲完了,又來一首,銜接得無比順暢,好像他們本來就是同一首。江楚把頭一伸:「怎麼突然聽佛利伍麥克?」
佛利伍麥克還是70年代流行的搖滾樂隊,不像江少珩的口味。
江少珩沒回。
江楚腦袋再探進來一點兒,狐疑地一掃房間,更困惑了。她哥那個悶騷,聽歌要麼連耳機,要麼連音箱。他那耳朵多金貴啊,說再好的音樂從手機的揚聲器里出來也毀了。但他此刻啥都沒連,就拿著手機外放,手臂枕在腦袋後面,半躺半坐,直勾勾地盯著屏幕,壓根沒聽見她說啥。
他手機里的吉他聲兒又一轉,順滑地換到了皇后樂隊的《波西米亞狂想曲》。江楚就眼看著她哥嘴角一路往上翹,攔都攔不住。因為這首實在是太有名了,大多數玩樂器的都愛學,就學這首賣弄,所以江少珩以前說人前愛彈這個的十有八|九菜雞。但是他現在的笑容一點兒沒有嘲諷的意思。江楚踮著腳進來,裝模作樣踅摸了一圈,江少珩還是沒看見她。
手機里突然有人唱了一句:「Mama,Ijustkilledaman...」
江楚頭一轉,她要是只小動物,這會兒耳朵已經豎起來了。這一段在原曲中本來應該是用鋼琴奏出來的,現在換了吉他,只剩一個非常簡單的調,幾乎就是清唱。那聲音好聽,清澈,嘆息似的,唱得像泉水流出山間。
「Mama,lifejustbegun,butnowI''vegoneandthrownitallaway...」
江楚乾脆往江少珩身邊一趴,探著腦袋去看他手機屏幕:「誰在唱啊……」
江少珩把手機往胸前一合,把她的腦袋推開。江楚像一頭小羊羔,不依不饒地拿腦袋頂他的手:「讓我也看看嘛!哎呀!」
江少珩嫌她吵,把手機屏幕亮出來,讓她閉嘴。
屏幕里是展言,他正站在一個人很多的地方,背後是城市花壇,高高的觀賞性熱帶植物被移居到並不適合它們居住的地方,身上掛滿了彩燈。人群圍著他,他卻像是根本沒在意,閉著眼睛,抱著吉他,一聲一聲地唱。
「Mama,ohh...Didn''tmeantomakeyoucry.」節奏漸快,他的音吊上去,梗著頭,脖子里綻出青筋,「IfI''mnotbackagainthistimetomorrow...」展言突然停下來,吉他聲也停了。像是喘不上氣,要歇一歇。他低下頭,胸膛就那樣起伏了兩下,然後吉他聲又起,那宛如嘆息的歌聲再一次流出來,「carryon,carryon...asifnothingreallymatters.」
人群被打動了,發出轟天的叫好聲。展言把這段唱完,後面正好跟上一段獨奏,略顯尖銳的吉他聲激烈而連續地響著。展言把這段獨奏即興延長了一下,人群的叫好聲始終沒有停下來。還有人走上前,往展言的吉他盒上丟錢。這年頭沒人隨身帶零鈔了,那哥兒們扔下的還是兩張百元大鈔。展言也沒停下來道謝,只顧彈他自己的。後面全都是他自己喜歡的歌,品味非常統一,都是上個世紀70年代的樂隊。但不是每一首都像《波西米亞狂想曲》這麼有名,人就漸漸地少了。後來展言自己也累了,把吉他收起來。給他撒錢那哥兒們還戀戀不捨,臨走的時候對展言聲嘶力竭地喊:「搖滾不死!」
展言敷衍地朝他比了三根手指:「嗯嗯,搖滾不死。」
東苔關了直播,跑到他身邊來。展言清了清嗓子,感覺都唱啞了。他今天沒帶設備,純靠真嗓在室外唱,是有點兒遭不住。但他高興,時不時地就得高興這麼一下。他今天也沒想著「營業」,要不就唱流行歌了。
「你請我吃飯,」他手裡拈著琴盒裡撒的那些錢,搭著東苔的肩膀,「我請你喝酒去。」
東苔攬著他腰,親親熱熱地把頭靠到展言肩膀上,很感慨似的:「二丫,你唱歌真好聽啊!」
「肉麻。」展言把他腦袋推開,東苔又膩歪唧唧地靠回來,問他,「咱們能混出頭嗎?」
展言搖了搖頭,不知道是「混不出來」,還是「不知道」。
東苔轉過臉來凝視了他一會兒,突然在他腦袋上薅了一把:「放心吧二丫,有我一口飯,就有你一口酒!」
「行。」展言高高興興地背起吉他。他把手機拿回來,順便看了一眼朋友圈。直播的鏈接會自動分享到朋友圈,他在一連串的贊里找到了媽媽的,排得很前很前,評論里還有一句「寶貝唱得真好聽!」
展言眼睛濕了一下。媽媽聽不懂,可他每一句都是唱給媽媽聽。
東苔已經走在了前面,回過頭叫他:「走啊?」
江少珩的信息就是這個時候沖了進來,沒有任何開場白,直截了當地問他:「說請我吃飯,還算不算數?」
*
作者有話要說:
歌詞大意:
媽媽,我剛剛殺了個人……
媽媽,生活才剛剛開始啊,然而如今我卻遠走他鄉,將一切拋之腦後。
媽媽,我不想讓你流淚。要是明天這個時候我還沒有回家……
就讓生活繼續吧,像沒有什麼事有意義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