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設定夏日
文/幾玉
2022.6.30首發晉江文學城
水很安靜,喧鬧的是蔚藍色的夏日。
將錶盤指針撥轉回18點13分,濺起的水花與跳躍的人影,高聲的吶喊與熱烈的掌聲,躁動的氣息與冰涼的飲品。游泳館笑語聲很大,氣氛high到頂點,見證一場驚心動魄的水上角逐。
電話那端沉寂一霎。
「我準備離婚。」女人平鋪直敘地開場。
「等財產分割的事情結束,我就帶周帆盡去澳洲。」她氣息平和,只是單純地告知這個決定,「麻煩你在一周內幫他辦好游泳俱樂部退課的事,能不能退錢無所謂,我不想他把多餘的時間浪費在這個課程上。」
一道身影從水中騰起,緊接著,更多的人影砸入池中。
白晃晃的燈光下,可見水花濺於空中的軌跡,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們朗目疏眉,熱情洋溢,脖間紅白條紋的掛繩綴著獎牌,折射出耀眼光澤。
終憶停在岸邊,垂眸看男孩緩緩游近。
15分鐘前,她用公事公辦的口吻,回復男孩的母親、她的簽約僱主:「這次比賽他獲得銀牌,之前應允過,游出成績可以增加兩個小時慶祝時間,我想按照約定完成他賽前的願望,再送他回家。」
「我沒意見,這些都由你們全職家教安排。」女人並未過問獲獎的事,聲音忽地遠了,像在和身旁的人討論要事,很快回到電話前,「今晚我不回家,將他安全送到后,麻煩告訴我一聲,小憶老師。」
「好。」
線路掐斷時,她遙遙看見12歲的男孩在夥伴簇擁之中高舉獎牌,揚起燦爛笑容。
周帆盡趴在池畔,任由水托舉身體,漫不經心地搭話:「老師,李俊馳的媽媽和你一樣大時,已經生二胎了,以後你生了小孩,還會不會上班?」
「兩者之間,有關聯嗎?」
「他媽媽生完一胎后就不上班了,」他翻轉身,平躺浮於水面,「有很多時間能陪著他。」
他暗藏小情緒時,從不與她對視。終憶半蹲下身,食指輕戳他濕潤的面頰:「你想去的那家餐廳已經預約好了,今晚不用再補英語。」
周帆盡興奮地以拳砸水,終憶肩膀回縮,涼意滋臉,沒能逃過一劫。他烏溜的眸子轉回,滿含期待地問:「老師,我想再帶一個人去,行不行?」
「你去邀約,只要對方和家長都答應,老師帶你們去。」
他高呼一聲,如一條游魚鑽入水中,輕盈自由地與水融為一體。
終憶注視周帆盡往深水區游去,繞著岸邊慢慢朝那處走,思忖一會,打開置頂微信對話框,選出幾張比賽的照片,點原圖發送。
游泳館上空回蕩著《SummerVibe》尾調,一曲終了。沙灘陽光,潮濕海風,浪拍礁石,每一個節奏都在勾勒一幅夏日畫卷。深水區人少,男孩潛水遊了一段,遲遲不肯浮出水面,定睛細瞧,目睹他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在水中亂刨。
終憶猛絕不對,直接呼喊高台上的救生員。
哨聲尖銳響起,一道黑影如蛟龍入水,迅速游至胡亂撲騰的周帆盡身邊,抓住他破水而出——
「周帆盡。」終憶心懸叫他。
「遠哥,你真的好快!」
男孩抹一把浸水的臉,全然沒有溺水的掙扎和咳喘,心虛地瞄了眼岸邊的終憶,直接被她目光逮住:「你立刻上來,不許再游。」
那位被周帆盡稱為「遠哥」的男人,木著臉將他輕鬆拎起,朝他屁股落下不留情面的三掌。
「打得好打得好。」周帆盡狗腿附和,在男人身邊如念經一樣,「你游得實在太快了,剛才我見你還在高台那邊,居然一瞬間就來到我這兒,酷斃了!」
男人一身全黑連體泳裝,寬肩腰窄,露在外的小臂,線條健實流暢,肌肉恰到好處,妥妥的有氧運動身形。濕潤的幾縷短髮微蓋過眼,光下的側臉乍看偏白,鼻樑直挺,唇一直抿著,給人的感覺稍顯冷淡。
細觀周帆盡,倒是對這個男人不肯撒手。
瘦弱的胳膊小腿像八爪魚一樣纏著男人,宛如一隻山中野猴,跳躥在冰冷的石雕像上。他不加以悔改,反而恬不知羞地要求:「遠哥,今晚我請客,慶祝我得銀牌,你必須來哦,不來不是好兄弟。」
稱兄道弟,周帆盡的社牛獨門絕技。
男人涼颼颼睨去,雙手抓住他的胳膊和腿,將黏糊在身上的人拽下來,拋入水裡:「沒空。」
然後,水波盪開,黑影潛入水底,很快融進人群,來去無蹤。
從出現到離開,未曾往岸上看來一眼。
好景不長,五十分鐘后,兩面通風的長廊里,滿是周帆盡的哀嚎聲。
「有沒有聽過狼來了的故事?」任由他左晃右扯,終憶始終目視前方,步伐不停,「溺水都能騙,我看你是得獎后太飄了。」
「在水上,不都會飄嘛。」周帆盡手臂搖擺出海藻飄動的弧度,呵呵傻笑。
「餐廳我已經取消,直接送你回家。」她態度堅決。
「不要啊——」
一路叫苦連天,道歉哀求,鬧到俱樂部門口。
盛夏的天如蒸籠罩下,夜幕降臨,街邊一排排亮起的燈光,宣告夜生活開始。
拐角暗影里,不久前才見的那個男人倚牆而站,半垂眸的姿態似在等人。
和泳池裡不同,此時的他換上寬鬆的黑衣黑褲,透著一股勁瘦的力。左手腕戴有一塊黑色手錶,極簡的裝扮,半乾的頭髮下,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眸,令人過目不忘。
他掀眼看向他們,終憶還未出聲,周帆盡高呼一聲,熊撲過去:「遠哥,你跟我的老師誇我一下,不然今晚我們就沒吃的了!」
「是你沒吃的,又不是我。」男人聲線乾淨,很年輕,和他的氣質融合極好。
兩人一唱一和,如同泳池岸邊,再次把她忽略。
「你替我說情啊!」
「我說就有用?」
「小憶老師最喜歡帥哥,你長這麼帥,當然有用了。」
話落,男人在今日第二次,將視線停在她身上。
眼梢微挑,不笑似笑,眼形柔和,但投射來的目光,總有那麼點無法言說的審視感。
「帶教練到路邊等著,我開車過來。」
終憶無奈地捏了下周帆盡的臉,他激動躍起。而她,在某道安靜又似潛伏著不明情緒的目光里,漸行漸遠。
***
西餐廳里鬧哄哄的,侍者走動,杯壁碰撞,還有風格不一的歌曲,融進人聲里。
周帆盡的興趣和目標只鎖定坐在他旁邊的男人,聊的話題都是各種遊戲和動漫,後者她勉強能聽,前者一竅不通。
男人倒是句句有回應,即便簡短,也足以讓毛頭小子熱情長燃。
終憶能插話的時刻極少,左右不過三四句,無外乎是問「還要點吃的嗎」、「還要點喝的嗎」、「要加甜品冰淇淋嗎」。
周帆盡回話后,她以目詢問男人,他永遠是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樣:「不用,謝謝。」
同桌的距離,他極少回視周帆盡。終憶和他倒是對座,更是一眼也不瞧她。
高冷?倒也沒有傲氣。冷淡?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吃到半飽,借著頭頂淡黃色的光,撐腮用手機聽音識曲。
現下播的是一首日文歌,曲調清新,油然而生吃著冰西瓜吹風扇的愜意感,和昏黃幽雅、濃墨重彩的西餐廳不太搭。
手指往下滑,去讀上面翻譯的歌詞文字。
『窗外空調室外機加重悶熱感
你為什麼不出汗呢?
一臉平靜地坐在房間的角落裡
無視這個夏天』
終憶指尖微頓,在輕揚的旋律里,抬眸朝對座看去,正好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靜對視。
……
中途去洗手間,到前台結賬時,服務員告知終憶,他們那桌已經買單。
周帆盡餘光見她歸來,直接從桌前起身,手指飛速按著屏幕,正是一場激戰:「遠哥走了,和我們不順路,問他住哪也不說,可以送他到地鐵口嘛。」
「今晚你的眼裡,除了吃的就是他。」終憶手按上他後背,一前一後將人帶離餐廳。
車上,周帆盡用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將她的心頂上來。他問:「小憶老師,為什麼吃飯的時候,你都不跟遠哥說話?」
數秒安靜。
終憶打轉方向盤,窗外燈光掠過她的臉,那顆心微微降下后,回應道:「讓你有更多時間和他聊遊戲。」
哪知這小子不吃這套,古靈精怪地進攻:「你是不是害羞啊?」
「我為什麼要害羞?」
「因為他是帥哥。」
「我不是美女嗎?」
「所以你倆都害羞。」周帆盡手指繞著獎牌繩一下一下旋轉,嘚瑟晃肩,「我把俱樂部的大帥比介紹給你,夠意思吧!」
終憶故意板臉,嚴肅指正他:「這不是你該想的。去俱樂部就學游泳,在我這兒就好好學習,成績不達標,都不用我出手,有的是人給你加練。」
他撇嘴連說三句「沒意思」,紅綠燈后,竟窩在副駕駛搖頭晃腦地睡去。脖頸上那塊獎牌,倒是一直掛著,一刻也沒摘下。
將周帆盡安全送達,終憶沒有直接開車回家,而是半道拐入另一條街,駛入地下停車場,又乘著電梯直入大超市。
初來這座城市,下班后最放鬆的時刻,就是到附近的超市逛上一圈。琳琅滿目的商品,肩挨肩的行人,吆喝促銷的工作人員。鮮奶的白,蔬菜的綠,肉質的紅,源源不斷地往寡淡的生活里注入新色彩。
她喜歡在喧囂中尋找片刻寧靜。
平靜無波的生活,總要有什麼東西闖進來,闖進舒適平衡區,攪亂一汪清水,才能讓生命之池活躍沸騰。
周帆盡的微信彈出:小憶老師,我把遠哥的微信推給你,要不要?
終憶空出一隻手,回:你怎麼不把我的微信推給他?
周帆盡:那必須的,只不過他沒回我。
終憶:大人的事,你少管,關燈睡覺,不許再打遊戲。明早9點我準時到你家,先進行數學小測。
周帆盡:你和太陽公公一樣勤勞。
終憶:謝謝。
她切出對話框,視線上下瀏覽,微頓。餘光里有人影靠近,她下意識避讓,映入眼帘的那隻手骨節分明,青筋微顯,黑色齒輪邊沿腕錶似在哪裡見過。
像被什麼吸住,終憶雙眸盯著錶盤下的機械金屬零部件,一息而過的男士沐浴液味道,都能讓她瞬間聯想到白熾燈的光,微晃蕩的水,輕搖擺的曲,還有……
她平視的目光停在面前的黑色T恤上,緩向上移。
他取出貨架上的瓶裝鮮奶,自上而下瞥向她。
「好巧。」終憶撳滅手機,對上那雙近看愈顯深邃的眼,「還沒回家嗎?」
「嗯。」極簡的回應,和他本人一樣,淡而遠。
他沒有半分重逢她的驚詫,更沒有閑談的興趣,微微頷首后,手臂輕擦她而過。
她保持靜立的姿勢,三秒后,才回到本來的時空,卻忘記自己剛才想要什麼。
拎著選購的食品落座角落休息區,終憶拆開芒果蛋糕,水晶叉在邊沿處輕舀,黃澄澄的芒果嵌於雪白的奶油,包裹蓬鬆的蛋糕,滿滿送入口中。
三米外的落地玻璃窗上,倒映出超市一隅的景象——
小男孩從貨架上抽出一包零食,媽媽看見后搖頭放回;工作人員照單點數,將籃筐里的商品擺上貨架;腋下夾著公文包的男士站在貨架中間,正低著頭打電話。
終憶垂眸再舀一勺,堪堪遞到嘴邊時,玻璃窗上映出她的斜後方,多了一道黑色人影。
還是他,卻又不似今日的他。
像是冰山遇上異日當頭,白煙裊裊,是自身的寒氣,也是不斷被融化的證明。
原來藏掖不語並非故作神秘,而是硬撐面子還很委屈。
他單手握著那瓶鮮奶,睫下的眼盯著她,一直盯,末了悶悶地問:「為什麼不回我信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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