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再見面是在半月後。
溫鈺寒接到馮源的電話,說導演和裴邵城他們已經看完了他最新提交的劇本初稿,想開會集中探討下裡邊的問題。
前往鍾皓的路上,小洋的話顯得特別多。一會兒問他胃還有沒有不舒服,一會兒又問馮源在電話里是怎麼評價劇本的。
溫鈺寒從兜里摸出一顆山楂糖遞給他,笑笑道:「你是不是緊張?」
小洋被一語道破,身子明顯僵了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可不嘛,畢竟是第一次填戲,怕我寫的那幾場人家不滿意,拖了老師的後腿。」
「別擔心。」溫鈺寒將身子靠在後椅靠背上,看向窗外不斷倒退的高樓人群,溫聲道,「我發甲方之前又統了遍稿,你寫得挺好。」
「是、是么?!」
得到溫鈺寒的誇獎,小洋的臉上泛起激動的紅光,咽口唾沫說,「以前在老家寫得全是廣告文案,這還是我第一次接觸這麼大的電影項目呢,多虧有老師!」
小洋邊說邊笑著朝溫鈺寒看去,接著便出了神。
午後的陽光斜照在對方的臉上,落下金色的斑駁。溫鈺寒半眯著眼,漫不經心地注視著街景,一副疏懶的樣子。
這是他在日常不寫東西時的一貫狀態,像是在神遊,又像是有些睏倦。
小洋記得第一次在老家的小酒館里遇到溫鈺寒時,他就像現在這樣遊離在酒保殷勤地接連搭話里。
指間夾著煙,面前還擺著杯加了冰的梅酒,端起酒杯時不小心灑了些在桌面上,就用食指一下下划著那團水跡,抬起眼用清亮而散漫的語調問酒保:「抱歉,您剛說什麼?」
那時的小洋就忍不住在想,這個人看起來好寂寞啊。可他又不願上前驚擾,因為那樣的畫面,實在太過漂亮。以至於每當看到溫鈺寒露出這樣的表情,他的心就會控制不住地劇烈跳動……
「好看么?」
對方的問話將小洋的思緒猛地拽回,他慌張地正襟危坐,尷尬地「啊?」了聲。
溫鈺寒沖小洋牽了牽唇,被碎發遮擋住的眸中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被看穿心思的小洋懊惱地嘆了口氣,小聲嘀咕了句:
「您就別逗我了…」
……
車停在了鍾皓樓下,溫鈺寒帶著小洋走進大樓,按了電梯。
電梯門剛要關上的一瞬間,被人再次打開了。小洋看到來者后本能地怔了下,連忙看了溫鈺寒一眼,接著小心翼翼地跟來者打了聲招呼道:「咳,裴先生早!」
裴邵城全然不理會小洋,沉默地注視著溫鈺寒,眸色暗沉。
氣氛一時間被他的氣場搞得有些壓抑,小洋和Emily面面相覷,都不敢支聲。
最後還是溫鈺寒先開口打破了寂靜,他沖裴邵城抬手示意了下,輕笑了聲:「早啊。」
裴邵城仍是一言不發地盯著他,溫鈺寒沒得到對方的回應倒也不惱,隨手再次按下關門鍵和樓層數。
小洋悄摸看看裴邵城又看看溫鈺寒,心中早已對兩人的關係充滿了疑惑。
其實從度假村回來的第二天,他就借著寫稿的間隙嘗試問過溫鈺寒,但對方只是吞吐著煙霧,沒頭沒尾地拉長調子說了句:
「我和他啊……」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小洋知道這其實是溫鈺寒拒絕回答的一種方式。
狡猾且奏效。
於是他便也很識趣地不再多問,只是心裡還是會忍不住地揣測,總覺得溫老師在遇到裴邵城后,有哪裡變得不太一樣了。
準確來說,應該是變得更有情緒了。
……
叮——
電梯到達鍾皓頂樓,馮源和程良的導演團隊已經等在會議室了。
幾人進入會議室,馮源趕忙熱情地站起身,拉開座椅示意裴邵城先坐。
目光交接的瞬間,溫鈺寒明顯看到了馮源眼裡的玩味。他沖馮源點頭一笑,馮源也立刻跟他打了招呼。誰都沒有提及在度假村發生的事,就像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幾句簡短地寒暄過後,會議正式開始。
馮源讓助理給每個人發了劇本后,對溫鈺寒道:「我看還是讓編劇老師先結合這版故事,給大家做個簡要闡述吧。」
「好。」
溫鈺寒點點頭,擰開了一瓶礦泉水倒了些在一次性紙杯里,而後湊兜里摸出一支煙,在杯口磕了磕點燃:
「故事講得是在A市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殺人案,犯罪手法和種種跡象都像極了當年的一起陳年舊案。由於之前的兇手已經伏法,警方便懷疑這是一起模仿作案,且如今的兇手對於過去兇手是同時存在著崇拜、愛慕、仇恨等多重複雜心理的……」
「這些在之前的大綱里不就已經體現了么。」
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直接打斷了溫鈺寒,正是裴邵城先前帶來的那位文學顧問,吳文昌。
裴邵城眼神暗了下,不動聲色地瞥了吳文昌一眼。
吳文昌被裴邵城這一眼看得有些發怵,但還是碼著膽子繼續道:「不如直接跟我們講講,劇本較大綱而言,又做了哪些增色和改進。」
溫鈺寒聞言,神情自若地彈了下煙灰,笑笑說:「可以。」
他頓了頓,娓娓道:「原本的故事大綱,兇手單純只是一個對過去兇手的崇拜者,被害人則是長期對其進行霸凌的對象。而現在,我們將兇手的身份直接改為老兇手的義子,被害人則是老兇手「失蹤」多年的親兒子。兇手從小就被老兇手收養,崇拜著、偏執地依賴著自己身為畫家的義父,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得到對方的認可。但老兇手卻從來沒有真正把他放在眼裡,最初收養他的原因也只是因為他長得很像自己的親兒子。直到有一天,老兇手終於尋得了失蹤兒子的下落,也正式將他拋棄了……替身再沒了存在的意義,他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因而選擇將能直指老兇手犯罪的證據直接交給警方,導致老兇手被捕。並找到老兇手的親兒子,將他殺死,模仿著老兇手的殺人方式。」
「這樣人物關係的確是豐滿了很多啊!」程良拍了拍溫鈺寒的肩膀,對這樣的處理表示認可。
吳文昌則連連搖頭道:「我可不這麼認為。」
他故作高深地摸了摸八字鬍,睥睨著溫鈺寒冷聲說,「你犯了一個相當自以為是的錯誤,人物性格做的這麼複雜,你有考慮過具體的呈現難度么?又不是寫小說,你這又愛慕又恨又急於證明自己的人物心理,後期讓演員怎麼演?你以為所有人都能像創作者一樣體會到全部么?」
話及此處,溫鈺寒已經確定吳文昌是在沒事找茬了。
小洋更是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忍不住反駁道:「連導演都還沒說話呢,您怎麼就知道呈現不了,對吧導演?」
「這…」程良心裡當然是百分百贊成的,可自己畢竟是新人,這樣的場合稍有不慎就會得罪人,因而也不敢馬上認同。
馮源見狀再次打圓場,笑呵呵道:「哎呀真好,創作會嘛,能這樣各抒己見就是起到目的了!」
「不僅如此,實話說,我覺得現在這版劇本相當糟糕。」吳文昌清清嗓子,「我昨晚連夜看完劇本,列了幾十條意見,跟編劇還有各位分享下啊…咳,這第一點嘛……」
隨著吳文昌的話,小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哪裡是修改意見,分明是在為了挑刺強詞奪理、胡說八道。
溫鈺寒又從煙盒裡磕出了一支煙叼在嘴裡,比起小洋的憤怒,倒顯得鎮定坦然。
他抬眼看看坐在對面的裴邵城,唇邊染上戲謔。
裴邵城接收到溫鈺寒的目光,用食指一下下輕叩著桌面,也點了根煙,沉默地抽著。
等吳文昌將那好幾頁紙的意見通通念完后,已是口乾舌燥。
他有些自得地抖著腿,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按下了手機的發送鍵。
「拙見、拙見啊。」吳文昌擰開礦泉水喝了口,「都是我在這行多年積攢下來的一些經驗之談。」
「嚯…」馮源看了眼裴邵城,眼珠子一轉,趕忙鼓掌道,「姜還是老的辣呀!受益匪淺、受益匪淺!鈺寒你聽明白了吧?回去結合著吳老的意見,好好修改呀!」
小洋此時一句「我修你、大、爺!」就在嘴邊了。
卻見裴邵城吐出一口煙后,將其捻滅進了煙缸。隨後撣撣衣角站起身,在一眾人的注視下繞過桌子,緩步走到了溫鈺寒跟前。
溫鈺寒抬頭,有些疑惑地盯著裴邵城。
下一秒,對方高大的身影便朝他覆了上來,鉗住溫鈺寒脖子的同時,另只手描著他的耳廓。
「老師啊…就不能對我說一句「畫得還不錯」么?」裴邵城的目光陰鷙冰冷,可語氣卻又顯得極具溫柔,「哪怕一句就好…就一句。」
溫鈺寒眯了下眼,這是劇本里第40場的台詞。
裴邵城撩起溫鈺寒額前的碎發,將頭抵在他的額頭上,啞聲笑了起來,神情愈發神經質。
「您是在發抖么…嘖,您怕我…原來這世上還有老師害怕的東西…」
現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裴邵城的樣子驚得連氣都不敢出。
溫鈺寒注視著裴邵城的眼睛,瞳孔中的光不禁跳動了下。
一瞬間,一切都像是又回到了他們上大學的時候,自己為了確保一場戲寫得是否到位,拉著裴邵城跟他連夜對戲。那時的他告訴裴邵城,這應該是檢驗劇本最直觀的方法了。
「告訴我,到底要怎樣您才能多看我一眼呢?嗯?哦對了,我昨天剛完成了一幅新畫,幫我看看吧…」裴邵城有些誘哄地輕聲說。
「沒有這個必要。」溫鈺寒自然地接過了台詞,隨即極為輕蔑地笑了聲,「就算你再努力,也成為不了我。但我的親生兒子可以……」
裴邵城微微偏了下頭,呼吸在一點點變重。
溫鈺寒順著戲繼續往下搭:「他身體里流著跟我一樣的血,繼承了我所有的天賦,他會成為我…不,他終將超越我。而你,不過就是個不死心的,小雜種…」
「你閉嘴!」
裴邵城的眼中布滿血絲,周身都釋放著強烈的絕望感。
原本劇本在此處的安排,是殺手要狠狠甩畫家一個耳光。但裴邵城揚起的手頓了頓,最後愣是握緊砸向了一旁的桌面。
「咚」地一聲悶響,杯中的水被濺出不少,在場所有人也都隨之打了個冷顫。
裴邵城緩緩鬆開了卡在溫鈺寒脖子上的手,肩膀像脫線木偶似地垮了下來。
「我會向您證明的。」
背對著溫鈺寒的神情帶著虔誠與瘋狂,又輕聲重複了遍:
「我會向您證明的…」
……
會議室里靜得能清楚聽到屋外刮在玻璃上的風聲。
溫鈺寒彈了下攢了大半截的煙頭,將其扔進一次性水杯里。裴邵城方才是勻著力掐他脖子的,因而並沒有什麼不適感。
就在剛剛,他驗證了兩件事。
其一,吳文昌今天的故意叫板應該和裴邵城無關,不然他不會及時出面現身說法。
其二,裴邵城真得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徒有張俊臉,毫無演技的冰山木頭了。
專註沉浸、收放自如,他是個名副其實的好演員。
裴邵城回到椅子前坐下,又靠在椅背上閉眼平復了片刻。這才緩緩睜開眼,看向吳文昌淡聲道:
「我覺得問題不大,您說呢?」
……
作者有話說:
我最愛的小可愛們,接下來我應該要隨一隨榜T33T暫時改隔日更了喲(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