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友人
邊境小城也有它獨自的熱鬧,甚至比大陸中央的大都城更有人情味。
男子扛著麻袋回到借宿的客棧,即使只在此住了三天,店家還是熱情的招呼道:「回來了?今天收穫很大啊!」
男子並未停留,徑直從店家前面走過。兜帽壓的很低,遮住血色未退的雙瞳。
店家也並未在意,許是習慣了這人的冷漠,只是笑笑就繼續自己的事。
客棧底層的大廳里,聚在一起喝茶聊天的修士瞥見男子,話題順勢帶到他的身上。
「知道嗎?他這幾日天天往死亡戈壁跑,十幾日前我就在裡面見過他……」
「他前幾日都沒進城,是在死亡戈壁過的夜?有點兒本事嘛,誰不知道那裡晚上多危險?」
「哇塞,你不覺得他好帥嗎?又是那麼的孤傲。你看他的眼睛,是那麼的深沉憂傷,他的側臉,是那麼的完美……」一個女修痴痴道。
她身邊的女伴鄙夷的瞪了她一眼,閉口喝茶。
男子回到房間,放下肩上的袋子,從裡面抱出一名少年,以半帶情緒的動作扔到了床上。
少年緊閉雙眼,接受著男子輸入他體內的靈力,眉間青幽圖騰閃爍。
一炷香過去了,少年依舊未蘇醒,靜靜的飄在半空。他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清秀的面容中隱隱透著一絲痛苦,額間是一朵似在燃燒搖曳的青幽火印。
男子抬手結印,指間帶著藍白色的靈流按在扶離額上,再抬手時,青幽火印已消失不見。
少年落到床上,懷間滾落一枚玉佩。男子拾起玉佩,細細打量著。
青綠色的玉佩分為三個區域,上邊刻有「虛」字;左邊刻有「華」字,右邊刻有「離」字。
扶虛,扶華,扶離,都是老朋友。
收玉入懷,男子輕笑。扶虛早不知所蹤,扶華已經不在了,他留下在宮殿秘境中的,也就只可能是扶離了。
他緊蹙雙眉,盯著少年,也就是扶離。扶華當年之所以能夠送走最後的信徒,再給敵軍致命一擊,很大程度上是借用了扶離的力量。
扶華從來不是一個心思慎密的主兒,他的行為後往往會有許多不足和漏洞。以前他有絕對的力量保護自己,填補漏洞,可等他死後,漏洞就會顯得越發明顯。
比如,在強行抽取還在沉睡的扶離力量會對他的蘇醒產生影響,甚至可能破壞他的記憶。
男子哀嘆一聲,他總覺得自己這一生做過最令他後悔的事,就是認識扶華扶離這對兄弟。
扶離悠悠轉醒,映入眼帘的,是在床邊傷春悲秋,唉聲嘆氣的男子。
「醒了?」這位生得一副冷傲臉龐的人沒好氣道。
不知為何,扶離總覺得對方瞪了自己一眼。猶豫良久,輕輕點頭。
男子墨色眼眸漸漸淡化,變成近乎透明的青灰色,一種黑而發灰的色彩:「本座乃九神山上隱居高人——姬雲飛,你是本座唯一親傳弟子扶離,入門修鍊一年,身體柔弱,至今於修鍊一途無甚進程……」
男子,即姬雲飛,平淡的敘述著,扶離怔怔的望著他的眼眸,眼神空茫。
少年又一次陷入沉睡,在夢中體驗姬雲飛給他編造的記憶。
姬雲飛沒有打擾,斜倚窗檯,眼中是萬分惆悵。
神曾經是萬物的創造者,他們主宰著世間的一切。
那時,每個種族幾乎都有自己祭拜的神靈。而那位神靈,會庇護著他的信徒。
萬物生生不息,種族之間繁衍生息,在數個紀元後,誕生了一隻全新的種族——人族。
他們單獨存在於世間,他們不信奉任何一位神靈。
他們繁衍迅速,人數眾多,很快就變成九州大路上最大的種族。
他們相比其餘任何一個種族都不突出。
人族沒有如龍族般的強大血脈傳承,但他們足夠詭詐;他們沒有鳳凰族人不死的能力,但他們足夠貪婪;他們沒有特殊能力,沒有強大的體魄,但他們足夠虛偽。
他們的狡詐,使他們蒙蔽了諸神的雙眼;他們的貪婪,使他們妄圖取代神成為世界的主宰;再加上他們的虛偽,他們成功誘惑許多不夠堅定的信徒,轉身對付他們的神。
在發動這場弒神之戰前,狡猾的人族先是挑撥起諸神之間的矛盾,使他們自相殘殺。
在諸神之間的爭鬥結束后,神靈皆身受重創之時,人族趁虛而入。
弒神之戰後,天下無神!
人族貪得無厭,他們將神靈體內的力量之源——神之晶源,挖出后汲取其中的力量。
靠著這種力量,他們戰勝了神明;靠著神的力量,他們主宰了天下。
擁有神之晶源者,獲得足以匹敵神靈的力量。在人們逐漸淡忘曾經過往的今天,他們自稱為神。
神,是人神,也是偽神。
並不是所有的神都已逝去,也許還有許多正隱藏於世間,正在沉睡,他們終將聚集,奪回自己的光榮!
神者,超乎天地;神者,永生不死!
人族借著神的力量殺了神,而借來的、搶來的東西,永遠也不會屬於他們。
姬雲飛蘇醒於一百年前。
在億萬年前的諸神混戰中,他身受重傷,不得不陷入沉睡修復傷口。他罵罵咧咧的陷入沉睡,發誓若是再見到扶華扶離非要了他們的命不可。這兩個狗仗人勢、以多欺少的傢伙,竟半路埋伏已深受重創的自己!不就是有個厲害的大哥護著嘛。有什麼了不起的。
誰料世事難料,滄海桑田,這一睡,就是百萬年。
百萬年,對於神來說不算什麼。在神無盡的歲月里,這不過滄海一粟。
可就是這「一粟」之間,他的好友、對手,死的死,散的散,世間大變。
他看著自己故人的晶源鑲在人族的體內,看著昔日的信徒對他們稱以為「魔」,看著那些還忠於神的追隨者被肆意追捕殺害……
魔?他們是魔?
敢問他們對信徒的呵護庇佑算什麼?在諸神混戰時,即便有神喪命,勝利者也不會殘害他的信徒。敗者的信徒若願追隨,自是歡迎之至,從此便是自己的信徒。若不願追隨,也可尋找他神的庇護。
他們無惡不作,殘害無辜生靈?
敢問當年人族發動戰爭突襲無防的他們時,刀劍下無辜信徒的血算什麼?
姬雲飛翻看著史冊,顫抖的手指劃過一個個熟悉的名字。
這是人族的光榮記錄,抹黑著神的名氏。
這沒有什麼,史書,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史冊,由勝利者書寫。這很正常。
可令他憤慨的是,在弒神有功的名單中,許多許多,是那些神的追隨者的名字。
神?魔?到底何為神魔?
他花了百年的時間,尋找著當年那些「信徒」,用他們的血,祭奠自己的故友。
他殺了三個偽神,取出了他們體內的晶源。
那時,人們都稱他為「魔頭」。
他們稱呼時都會這麼說:「那個魔頭又來了!」
「該死的魔頭!希望聖殿早日殺了他!」
「神會解決掉他的,邪不勝正!」一個明顯不是單純人族的修士信誓旦旦道,姬雲飛甚至能夠察覺到他體內淡淡的熟悉氣息。
邪不勝正?神?
他聽到時,忍不住冷笑出聲。
諷刺,真是太諷刺了。
昔日神靈為魔,僅存的追隨者被稱為「異族」。
而那些真正作惡多端、暴戾恣睢者,坐在「神」的寶座上接受讚揚。
偽神故偽,但畢竟有神之晶源,這足以匹敵神的力量。
在十名偽神的圍攻下,姬雲飛還是不敵,拚死一搏也只是堪堪逃命。
他落入九州大陸最中央的裂縫中,失去了意識。
這條裂縫幾乎貫穿了整個無道洲——九洲之一,深不見底,進者無生,因此偽神以為他必死無疑,紛紛退去。
再次蘇醒時,已是億萬年後,令他驚異的是,世人似乎已經完全忘卻關於神的過往一切。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是偽神不希望世人知道他們的「偽」。若這段過往被時間的洪流淹沒,那麼,他們就是神,唯一的,神!
儘管通過億萬年的沉澱,傷勢不應當還有所殘餘,但這也的確是事實。這一次,他的力量所剩無幾。
他很是疑惑,猜測與這道裂縫——亦或稱深淵更為合適——有關。他本想下去一探究竟,但無奈於實力不允許。
他沒有再去復仇,不僅是因實力寡弱,孤立無援,孤軍作戰下,勝率渺茫。還有對故者的思戀。
他走過故友最後拼力抵抗的地方,感受著那些地方萬古永存的哀嘆。
曾經再多的仇恨,如今也都放下了。道一聲,「友人」。
他想看看世間可還有與他一樣的「未亡人」。
有,但是不多。
有些還在沉睡,神靈壽命無限,總有些與世無爭者選擇避世。
有些也許中途蘇醒過幾次,選擇和他一樣的做法,然後又深受重傷沉眠。
也有正蘇醒的友人,他們的實力因各種原因參差不齊。但但凡強大者,都會在力所能及下,庇護一個因故失憶或是目前還算弱小的友人。
扶離就是被他庇護的「友人」。
只是相比從前,自己弱了太多太多。他的實力記憶也非毫無損傷,但大體是沒有問題的。
復仇的道路,任重而道遠。
儘管就表面上來說,各種疑點重重,但他們終將會找出一切陰謀幕後的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