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喜歡你。
宋柏楊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事。
有事只是離開的借口,因為不想聽江君在耳邊咋咋呼呼地說夏詩桃和周池嶼的事情。
於是宋柏楊一個人漫無目的地、獨自向前走,遊盪在夕陽下,被餘暉拖長的影子也跟著他一起流浪。
最後還是走回教室。
江君給的那瓶白桃味的雞尾酒飲料,算不上真正的酒,但也算不上普通的飲料,因為背後的營養成分表旁標註的是3%的酒精度。
喝下一瓶,宋柏楊感覺自己好像醉醺醺的、有點暈、有點想睡覺。
困意可能源自於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緊繃兩天的神經終於得以鬆弛,能夠休息片刻。
也有可能是想借睡覺逃避什麼。
教室後門對著宋柏楊敞開懷抱,明晃晃的燈光將教室照亮。
宋柏楊右腳踏進去的時候走神了,被門檻絆了一個趔趄,才猛地驚醒。
低頭與門檻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好幾秒,似乎是在無聲地譴責門檻怎麼也要欺負自己,明明又沒有犯什麼大錯。
半分鐘之後,宋柏楊默默地折回到教室的走廊上,走到周池嶼身旁的窗前。
他用指關節、用不算輕的力道,敲了敲玻璃。
幾乎與此同時,宋柏楊看到了周池嶼放在課桌桌角的巧克力。
隔著一層有污漬和灰塵的、算不上多乾淨的、模糊的透明玻璃,宋柏楊卻清晰地看到一盒巧克力,和江君描述的一模一樣,粉紅色的、心形鐵盒裝的巧克力。
應該是夏詩桃送的,用來感謝周池嶼幫她畫黑板報。
宋柏楊眨了眨眼睛,怔怔地、出神地看著。
窗戶在這時被打開了,發出「吱呀」的摩擦聲——
「什麼事?」周池嶼扭頭問。
宋柏楊這才回過神來。
他用很認真的語氣,「我有話想和你說。」
周池嶼沉默了片刻,「那你說吧。」
「我想單獨和你說。」宋柏楊看向周池嶼的眼睛,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他詢問對方,「你能出來一下嗎?」
周池嶼沒有立刻答應。
他問:「很重要嗎?」
宋柏楊說:「很重要。」
周池嶼想了想,還是放下手中的筆,丟下了攤開在桌上的、還沒做完的試題。
同時嘆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又一次妥協了,「好吧。」
無奈於自己明明昨天還在想,最近幾天再也不要搭理宋柏楊了,看到對方的臉就心煩。
只是沒想到自己定下的行為準則竟然就這樣輕易地動搖了,因為對方几句輕飄飄的、模稜兩可的、不痛不癢的話。
真沒出息。
「借過一下。」周池嶼起身,對自己的同桌說。
宋柏楊靠在教室外的牆壁上等他。
周池嶼也像以前一樣,習慣性地追隨宋柏楊的腳步,因為他總是那個慢一步的人,也是那個主動靠近的人。
還沒有考完十級的素描早就已經默認荒廢,還沒有學完的吉他曲譜也覺得索然無味,很多事情周池嶼在中途就放棄了,他的三分鐘熱度一直都蟄伏在身體的基因里。
卻意外地在所有和宋柏楊有關的事情上失效。
除去學習,暗戀成為第二件周池嶼堅持下來的事情。
真不可思議。
宋柏楊往樓梯下走,周池嶼也跟著往樓梯下走,沒有人說話,他們一起艱難地維繫著罕見的沉默。
周池嶼唯一感到慶幸的是,這次終於不是自己主動,宋柏楊才是那個主動提出有話要說的人,那他也就不需要為眼前的冷場負任何責任。
極目遠眺,弧狀的太陽漸漸下墜,底端變成一條橙黃色直線,變成地平線的一部分。
很快,明黃的頂端也融入地平線里。
不知道沉默地走了多久,只知道夜色慢慢地爬上天空的一角,天開始悄悄變黑。
周圍的景色從水泥覆蓋的教室樓梯轉角,變成偏僻的校園小路,一排黑色的復古風的鐵柵欄,高聳的常綠樹木和暫時閑置不用的教學樓。
還有腳邊幾片飄落的樹葉。
耳邊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
緊隨其後,熟悉的聲音終於響起。
「方文澤的事情我終於解決了。」
他終於等到了宋柏楊的第一句話。
但是下一瞬,周池嶼陡然止住腳步。
他反應過來了。
周池嶼怔怔地看著宋柏楊,他覺得自己壓在心底不願承認的期待果然是荒謬的——明明是兩個人的聊天,為什麼會出現第三個人的名字?
好像自己又被戲弄了。
就跟之前許多次在宋柏楊的靠近下,萌生出對方也喜歡自己的錯覺一樣。
周池嶼轉身就走。
果然他就不應該來。
手腕卻被一把宋柏楊攥住了,「你能先聽我說完嗎?」
周池嶼低頭,視線落在宋柏楊攥住自己手腕的右手上,「放開。」
「不放。」
相反,宋柏楊握得更緊了。
他低聲說:「放你走你就不會回來了。」
周池嶼霎時僵在原地。
下一秒,他感覺到攥住手腕的那隻手朝前方用力拉了一下,於是他跌進了宋柏楊的懷抱里。
緊接著手腕上的壓迫感消失了,他被宋柏楊用雙手環住了腰,對方的下巴隔著幾層衣服放在他的右肩上,竟然硌得有些發癢。
宋柏楊說話的時候,呼吸從他的耳側掠過。
「別生氣了。」
宋柏楊低聲重複,「別生氣了好不好?」
「……」
「那件事我知道我找你商量,你一定會生氣,所以我沒有和你提過一個字。可是我不找你商量,又好像在刻意冷落你,你也會生氣。」宋柏楊有些不知所措,他閉上眼睛,小聲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那我在結束之後第一時間向你道歉,你可不可以不生氣了?」
周池嶼聽懂了。
他知道宋柏楊話里「那件事」指的是什麼。
沒有明說,或許在刻意避免提及方文澤三個字。
「你肯定要覺得我多管閑事,我也覺得我在多管閑事,管到頭來反而給自己惹了一堆麻煩。」宋柏楊緩緩呼出一口氣。
「但是也會有那麼一點點、那麼一丁點的好處吧?」宋柏楊悶聲說,「如果我不多管閑事,我就不會這麼早認識你了。」
周池嶼垂眸。
他也知道宋柏楊在說第一張有問題的月考排名表,在說兩人一起去老劉辦公室查成績的事情。
但是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高一開學沒多久,夏末的籃球場,宋柏楊幫自己擋下的那個籃球。
周池嶼還是沒有說話。
於是仍舊只有宋柏楊在說。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先是嘗試發出了幾個音節。
「其實我——」
卡住了。
罕見的語無倫次。
還有些莫名的緊張,「我今天找你,只想和你說——」
又卡了一下。
深呼吸一次,宋柏楊慢慢地摟緊了雙臂,他咬咬牙,終於脫口而出。
「我喜歡你。」
世界一下就安靜了。
炙熱的氣息在耳邊炸裂。
初春的風是冰冷的、張牙舞爪的,妄想吹滅遲來的心悸。
樹梢上掉下來幾聲不識趣的鳥鳴。
懷裡的周池嶼卻似一動不動,靜默著。
這時候的沉默會讓人覺得可怕,也難捱,明明存有幾分把握,又害怕是失望的結果。
宋柏楊神色一黯,漸漸地卸下手臂上的力量,只是虛摟著,低頭看著周池嶼的發梢,他嘆了一口氣,「如果你想拒絕我,那就現在推開我吧。我保證以後都不會再打擾你。」
還是沒反應,也不說話也不動。
周池嶼足足沉默了半分鐘。
宋柏楊眼底的光消散了,正要徹底地放開——
陡然間,他被周池嶼用雙手緊緊地抱住。
「你就不該多管閑事……」周池嶼的聲音變得越來越低,他扭過頭,用抱怨的語氣,「這樣我就不會喜歡上你了。」
宋柏楊就應該袖手旁觀,讓自己被籃球砸到,也好過在踽踽獨行的高一,懵懂無知的時候,漫長地、固執地、不聲不響地,一人暗戀了一整個春夏秋冬。
愣了半晌,宋柏楊才回過神來。
然後他慢慢地笑了,一左一右兩顆虎牙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帶著幾分調侃性質,他說,「抱這麼緊?」
周池嶼仰頭瞪了宋柏楊一眼,「你有意見?」
「沒有沒有。」宋柏楊連忙搖頭表態。
沒忍住又清笑了幾聲,抱著對方的手卻還是不肯鬆開,宋柏楊將頭埋進周池嶼的頸側,咬了一口。
「嘶——」周池嶼猝不及防間察覺到刺痛,皺眉問道,「你幹什麼?」
「再做一個標記。」
周池嶼蹙眉,「你屬狗的嗎?」
宋柏楊也不生氣,反倒笑得更歡了,「免得還有人覬覦我的東西。」
對方明明笑著,眼神卻漸漸變得深邃,好像有什麼存在著,明明在沉澱的、厚重的夜色遮掩下,也能袒露無疑。
於是周池嶼只看了一眼,就直接吻了上去。
其實只是蜻蜓點水般地碰了碰,一如既往的、剋制的。
但是宋柏楊不會滿足於此。
一隻手墊著對方的後腦勺,他將周池嶼壓在背後的牆壁上,低頭,溫柔又熱烈地以吻回應。
夜色會為他們作掩護。
無人會打攪這種無聲的喜歡。
結束之後,兩個人劇烈地喘息。
「宋柏楊。」
記不得這是第幾次,周池嶼開口前沒有任何猶豫地、不用準備腹稿地、一氣呵成地叫對方的名字。
但是這次不一樣了。
周池嶼仰頭看著宋柏楊的眼睛,「等春天的發。情期到了,再借我一個臨時標記吧。」
「不用借。」
宋柏楊笑著回答。
「我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