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晚安(正文完)
楚晏沉默良久,伸手抱住他,啞聲道:「好……但是這輩子,你只能是我的人,你要陪我到最後。」
他不能強求太多,畢竟,這輩子他和喬晚安還有幾十年不是嗎?
喬晚安以從未有過的溫柔目光看著他,「阿晏,祝我擁有一個好夢吧。」
那一瞬間,楚晏覺得他們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樣純真熾烈的愛戀中,楚晏低頭親吻他的額頭,溫聲道:「晚安,好夢。」
喬晚安站在門口,看他消失在雪地里,冷卻的神情中再無半分柔情。
等到夜半時分,喬晚安走到走廊盡頭,浴室里,他沒有開燈,只是把門輕輕合上,反鎖。
他準備舒服地洗個熱水澡,然後睡個好覺。
喬晚安躺在溫熱的水裡,暖意浸入皮膚,連血液都變得灼熱。
段霄樺曾勸他說:白錦舟為他豁出這條命是要他好好活著,希望他不要再想著放棄自己。
他想,他是真的儘力了啊。
這些日子裡他總是儘力裝得像個正常人一樣去生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就瘋了。
自小舟沉沒的那一刻,他這個乘舟的人早就該隨著一起沉沒的。
水位逐漸上漲,混合著他體內溫熱的血,揉雜著腐朽與死寂,饋贈他永夜安眠。
光潔的地板上殷紅潑灑,在月下瑰麗綻放。
窗台上附著著一層積雪,隨著細細的紋路在窗邊滋生攀沿成一道薄透的雪霧,夜風忽送,意外的溫柔。
月亮緩慢挪移,瑩白的光淺淺勻開柔和的月暈。
皎潔、清傲、高不可攀。
喬晚安伸手,想要去夠那抹月亮。
他手中虛虛一握,什麼都沒有。
意識在溫熱的暖流中潰散,他卻想起了一個極其美好的場景,卻也是他踏入深淵的開始。
「晚安?很溫柔的名字。」
「你好,我叫楚晏,」他說,「可以給我一個機會接近你嗎?」
……
楚晏,我原諒你了。
如果真的有來生,只願來生不見,我要去尋找我的月亮,去守護另一個人。
那個人,我欠他好多……一輩子都償還不了……
他無力地垂下手,閉上了眼,嘴角掛著一抹安和靜謐的淺笑。
終於,自由了啊……
他沉沒在無聲的夜裡,安詳睡去,再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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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楚晏把住在隔壁房間的造型師叫起來打理造型,等做好造型,楚晏就迫不及待地要穿上禮服。
他在鏡子面前來來回回百八十遍,生怕哪裡皺了,折了,喬晚安會嫌棄他丑。
杜尹源過來酒店接他,看他這樣也明白他心情急切,沒有多說什麼,只給他一件大衣披在外面。
他們帶著造型師一起趕往別墅,楚晏猜想喬晚安可能還沒醒,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迫切想要見到他的心情。
一下車,楚晏就衝進別墅,進門時卻放輕了腳步,他不想吵醒他。
楚晏懷著激動忐忑的心情上樓,他打開喬晚安的房間,卻沒看見他人。
他心頭一跳,忽又想起喬晚安的鞋子還放在鞋櫃里,一瞬間又定下心來,打消了他會逃跑的想法。
他可是答應了要跟自己結婚的,喬晚安不會騙他的。
他四處張望著,看到浴室的門關著,楚晏輕笑,可還沒走到浴室門口,他面色驟然一變。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楚晏心中被無盡的恐慌吞噬,他一腳踹開門。
濃重的血氣撲面而來,然而楚晏早已顧不上其他,眼前一幕讓他瞬間被抽幹了所有力氣。
杜尹源和造型師跟著上樓,就看見楚晏直直在浴室門前跪了下來。
浴室內的地板上是快要乾涸的血漬,血紅的浴缸里,喬晚安閉著眼安靜地沉睡。
造型師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嚇得連連後退,他正想逃走。
卻見那個在酒店裡天還沒亮就起來精心打扮的男人狼狽地爬向浴室,從冰冷刺骨的水中把那個早已失去生氣的人抱起來。
他好像不知道這個人已經死去,反而很自然地替他擦拭著臉上的血跡,露出那張刀疤縱橫的臉。
造型師早已經嚇傻了,可是楚晏依舊很平靜。
他對懷中人輕柔地說:「安安,快起來,別睡了……我來接你了,我們去結、結婚……」
「我不過一會兒沒在,你怎麼把身上弄得這麼臟?」
他把人抱起來,要去給他換身乾淨衣服。
他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面上神色洋溢著幸福,一如他來時的模樣。
造型師反倒不那麼怕了,卻莫名覺得眼睛有點酸,他忍不住想提醒,「先生……」
杜尹源卻制住了他,對他輕輕搖頭。
楚晏看過來,造型師連忙改口說:「他需要打理造型嗎?」
說完他才發覺自己說了蠢話,人都死了,還要打理什麼造型?
楚晏卻說:「待會兒。」
楚晏替他洗乾淨身上的血,給他換上乾淨的禮服,當看到他手腕上那一道深刻的痕迹時,楚晏心頭猛烈地顫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又鎮定下來,拿來藥酒給他上藥,給他裹了幾層紗布,像是怕弄疼他,楚晏的動作很是輕柔。
造型師本來不願意給喬晚安做造型,但是在杜尹源和楚晏兩人的監督下,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弄下去。
然而事實上,當他投入工作時,竟然感覺到意外的平靜,細看喬晚安那張臉,心中覺得惋惜,原本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偏偏……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看著楚晏替喬晚安打好領結,把他抱到車裡,他說:「走吧。」
一路上,楚晏都抱著喬晚安,給他搓著冰冷的手,似乎想把他暖熱。
他的嘴角在笑,眼睛卻好像在流血。
考慮到是在冬天,楚晏怕凍壞喬晚安,特意把婚禮現場弄到室內。
現場布置精心華美,紫色燈花閃爍,把整個大廳渲染得愈發浪漫神秘,白色綢帶絹花堆疊如煙,又顯得神聖莊重。
座位上的來賓各自低語寒暄,他們都很好奇,能讓楚晏此前一直護得嚴嚴實實的未婚妻到底是個怎樣絕色的人兒。
台上主持人上前致辭,全場紛紛安靜下來。
緊接著,主持人致完詞,請兩位新郎入場。
舞台上的燈光突然黯淡下來,從幕布後走出來一個人。
不,應該是兩個人。
一身高定禮服,面容俊美的楚晏,以及……他面前的輪椅上一位面色青白的年輕人,而那個青年並不如他們此前猜測的那樣擁有過人的美貌,他跟「好看」二字是半點不沾邊。
滿臉斑駁刀痕,猙獰可怖,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臉色也蒼白得可怕。
有些女嘉賓甚至嚇得叫出聲。
主持人雖然也嚇了一跳,之前也沒人告訴他其中一個新人是坐輪椅的啊,但他的專業素養讓他很快冷靜下來,他馬上讓大家稍安勿躁。
接著又一一介紹一對新人,走過喬晚安身邊時,他發現這個人像是沒有任何知覺,臉色僵硬、死白,根本不像活人,主持人心頭不禁有些害怕,這場景簡直太詭異了。
由於他們雙方沒有父母前來,於是中間省略了父母致辭。
楚晏直接接過話筒,半跪到喬晚安面前,深情地望著他,「安安,我知道我曾經做過很多錯事,我總是讓你失望,以至於你後來都不敢再相信我了。」
「可是我還是想說,對不起,從前是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是我混蛋……我是真心想要去彌補,想對你好,我想跟你共度餘生。」
「安安,我愛你。」
「你以前經常說,要我給你一場婚禮,要光明正大地以另一半的身份站在我身邊,」楚晏說,「現在我做到了啊,所以,你能不能再看看我……」
楚晏這話不像是告白,倒像是懺悔。
這時台下終於發現了不對勁,有人開始躁動,有人開始猜測,連主持人都變了臉色。
楚晏卻不管旁人,丟下話筒,握住喬晚安冰冷的手,珍重地替他戴上戒指,神情卻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你明明說過,你原諒我了的。」
輪椅在台上微微滑動,喬晚安的身體搖搖晃晃從上面跌了下來,軟綿無力,楚晏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
台下頓時炸開了鍋,有的在奔走尖叫,有的趕緊掏出手機報警,誰能想到,楚晏居然會瘋狂到和亡人結婚。
台上燈光晦暗,楚晏緊緊抱著他沒有溫度的軀體,他紅著眼,顫抖地印上了喬晚安毫無血色的唇瓣,像是在笑,喉間卻是嘶啞哽咽,「安安……我們終於、終於結婚了。」
可是他懷裡的人已經永遠不會回應他了。
「安安,你為什麼不說話?」楚晏急切地捧住他的臉,「醒醒好不好?別睡了……」
楚晏埋頭靠在他身上,這具身體的主人,昨天還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對他說他原諒了他,他還說要和他過一輩子。
現在卻氣息全無,四肢僵硬,他靠近他心臟的位置,想要聽聽他的心跳,卻什麼也沒有。
他忘了……喬晚安的心其實早就死了,從始至終,一直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安安,你騙我……」
他終於崩潰,泣不成聲,「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對不起……我真的,真的知道錯了……求你醒醒,不要,丟下我啊……」
「啊啊啊啊啊——」
「我該怎麼辦?安安,你要我怎麼辦?」楚晏哀慟道:「求你不要這樣懲罰我……我真的受不了了,好痛……」
這座城市的雪輪迴一年又一年,而喬晚安的生命永遠停留在了他26歲這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