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二十二

摘星閣燈火如晝,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期間賓客往來好不熱鬧。

李智倚在雅座的扶手上,看似聞著手中的茶香,耳朵卻飄向了僻靜的後門處。

一男子的聲音傳入耳中:「是我對你不住,可你也不該這般自甘墮落。」

一女子答:「你我既已分道揚鑣,你如何與我無關,我如何與你亦不相干。」

男子道:「若非心中有我,那你為何還來見我?難道白日里,你看我的眼神都是假的?」

「自然不假,」女子道,「我已入了這煙塵之地,若無勾人心魂的本事,怎麼存活?再者,我自甘墮落,不正遂了你娘的心意嗎?她不是在菩薩跟前,求你功成名就,求我身敗名裂嗎?」

男子有些更咽:「你何須同她計較?她不過是……是對我……恨鐵不成鋼。」

「鐵就是鐵,永遠不會是鋼。她既打的是鐵,為何怨我令鐵生鏽?」女子越說越激憤,「憑心而論,你是良善之人,平日里亦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可卻不是讀書考功名的材料,為何非說是我害了你?我感念你救我一命,同你一起做點小生意,為的是日後能有個養家糊口的營生……」

「別說了,秋娘,別說了!」

秋娘冷哼一聲:「罷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兒。」

「秋娘,秋娘……」

剩下的便是拍門聲了。

李智收回了耳朵,擱下茶杯:「好一出情深意重的戲碼。」

再逗留亦是無趣。

李智不顧香帕雲鬢的挽留,往門外走去,老鴇「張員外三百兩」的唱票聲讓他回頭看了一眼台上的粉衣女子,她那桃花目中流轉的不是柔情,而且鄙夷。

事情著實複雜了些,還是等李青鳳來了再說吧。

李智回到瘦西湖時,敏敏已破了結界,正在湖心亭垂釣。岸邊停著一小舟,李智剛站穩,小舟便如同得了感應般自行向前,直達湖心亭。

李智看著亭中小爐上正咕嚕嚕冒著熱氣的魚粥,問道:「湖中何時多了道亭子?」

敏敏沒好氣地道:「亭子本來就有,公子一葉障目,看不見罷了。」

「你心裡有氣?」

敏敏瞬間委屈起來:「小姐也常去除妖,可從未將我關過。」

李智尋了根柱子倚靠著:「那是你家小姐的結界關不住你,設了等於沒設,所以才不管你的。」

「小姐的靈力才沒公子說的如此不堪。小姐是信任我,相信我不會亂來。」

李智話鋒一轉:「你可知你家小姐在陰山之北遇到了什麼?」

李智的話題轉得太快,敏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小姐遇到了什麼,公子也不能偷偷將我關起來呀!」好歹商量一下不是?

「風妖。」李智將手中摺扇打開,拋起、接住…換個花樣拋起、再接住…

「……」敏敏覺得他在騙人。

李智繼續道:「風妖,可御狂風,摧枯拉朽不在話下;可憑風力當場塑造利器;亦可操作微風,探聽隱秘。」

「她來了?」敏敏心裡有些發慌,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魚竿。

「她傷了,來不了。」

敏敏關切地問道:「是小姐將她打傷的嗎?那小姐怎樣?可傷著了?」

「肉體凡胎,向來討不了幾分便宜。」

那就是傷著了。

敏敏擔憂地道:「她肯定不是一個人出來的……」

李智接了下句:「也肯定不是無所事事、出來遊盪的。你可要做好準備。」

「敏敏明白。」那小姐怎麼辦?她還在陰山,與風妖同行者可對她出手了?「公子可是要折返陰山?」

「青鳳自己應付便可,何況還有個鳳玦在。」

「鳳公子靈力太低,御劍能跟上小姐都勉強。」指望鳳玦出手幫忙?不拖後腿就不錯了。

「鳳玦靈力低,御劍卻能跟上青鳳,你不覺得矛盾嗎?」

「不矛盾啊,」敏敏道:「就像五公子,靈力不及六公子,御劍術卻比六公子好。這叫各有所長。」想了想,又道,「不過鳳公子身上有種奇怪的氣息……」

「哦?什麼奇怪的氣息?」

「說不上來,好像在哪裡見過,卻又記不起在哪裡見過。」

李智揶揄道:「你的記憶力也不是很好嘛!」

「要真的不好就好了……」以前的事都記得,原以為近年來,痛苦漸漸淡了些。可每每憶起往事,依舊痛得撕心裂肺,只能靠刻度人經壓制躁動的血脈。

李智本欲再說些什麼,但看著敏敏緊握魚竿的手指已經泛白,身體似乎在戰慄,又將話止住了,只道:「粥好了。」

敏敏猛地一驚,回頭看了看魚粥,緊繃的神經方才緩緩鬆弛下來,魚竿亦隨著雙手的鬆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碗,裡頭擱了一隻勺子。

敏敏盛了一口粥嘗了嘗,咂摸了幾口,才美美地盛了滿滿一碗,盤腿坐在小爐旁大快朵頤。

「你在你家小姐跟前亦是這般無禮?」

敏敏被燙得口齒不清:「族長說,敏敏這是隨心隨性,在親近的人面前是不必拘禮的。」

「哼,李崇明慣會說好聽話。」

「族長說,公子平易近人,小姐小時候打翻了公子的紫金茶盞都能一笑而過。如今敏敏只是坐在地上罷了。」

李智苦口婆心:「青鳳打翻茶盞,跟你坐在地上喝粥,不是一回事……」何況李青鳳是因為喝了加料的茶,才不慎打翻茶盞的;他為老不尊在先,自然不能厚著臉皮責怪李青鳳。可這席地而坐……罷了罷了,就當她野性難馴吧。

敏敏邊盛著第二碗粥,邊道:「敏敏知道公子想說什麼。不就是儀態不端嗎?公子整日里倚著樹靠著牆的,儀態也不見得有多好。」

「……」

剛才還對李青鳳憂心忡忡的敏敏,此時已將她拋在了腦後。

「對了,公子今日可有所獲?」

「收穫了一個話本。」

「那就是無功而返。」

「你懂什麼?好戲上場,怎能不讓人演完?再說了,有戲不看,多無趣啊。」

「公子直接了當地抓了回去,也好過這般玩弄他人。」

他還什麼都沒做,怎麼就玩弄了?

「紅塵俗事未了,再逃一次也不足為奇。年紀大了,不想為同一件事跑兩次腿。」李智收起摺扇的同時,消失在湖心亭中。

敏敏見他離去,忙將手中剩的幾口粥倒進嘴裡,滅了小爐的火,追隨李智而去。

隨著敏敏飛離湖心亭,巴掌大的亭子便緩緩沉入湖底,只留下水面一圈圈的漣漪。

卻說清晨的摘星閣,街上賣早點的小販尚在睡眼惺忪地整理著自家的小攤,閣中的奴僕卻早已將前一晚的雜亂收拾得當。

這時,後門響起了敲門聲。正在打水的雜役忙上前開門,看清來人後,疲憊的臉上勉強勾起一絲精神:「舒慶哥,你來了。」

「早。」來人隨手塞了一個油紙包到雜役懷裡。「新做的青團,可別叫旁人瞧見了。」

雜役邊將青團往裡再塞了塞,邊道:「冬日的青團可是稀罕物,舒慶哥疼我,我怎會讓哥為難?」說著便引著舒慶往裡走,「昨兒姑娘累了一日,現下恐還未起身,哥哥將桃酥交給屋內菟絲兒就好。」說到此處,又四下觀察了周圍,悄聲道:「姑娘昨夜悄悄見了一人,臉色就不好了;又被作賤了一夜,怕是有些氣,哥哥別去觸霉頭的好。」

「昨日……」舒慶若有所思,隨後又道:「只是若今日的桃酥能入姑娘眼也就罷了,若不能,豈不連累了菟絲姑娘?」

「還是舒慶哥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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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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