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可靠的騎士
鏡像區。
溫度變得更低了,林飛的身體感覺到了明顯的涼意。他可能要感冒了,經過了大量的波導消耗,他的身體似乎沒有從中調整過來。
疲憊會降低免疫系統的防禦功能,只要一個不小心,他便會患上感冒。
到時候,他的病情會更加嚴重,腎小球應該會損壞得更快,沒準會發展到需要做簍的地步。
他還不清楚全息世界有沒有那種玩意,更為重要的是,他感覺自己撐不到可以進行基因替換的那一天。
只能拖著疲憊的身體,行屍走肉地移動著,往拉美夫半開的車門靠近。
拉美夫的車沒有熄火,在舒適的溫度下,段凌沉沉地睡去。雖然待機了,但女孩的臉色很紅潤,跟病懨懨的男孩完全不同。
「還沒醒,不過也不用擔心,只是她的自序器離開全息世界的時間有些久,用不了多久她就會醒來的。」拉美夫靠在後車廂上,聳了聳肩,「你帶她走吧,往西走一段距離,會進入廢品區,那裡生活著較多的廢棄人類,所屬的地域也適合你們活動,特別是你,趁此此機會休息一下吧。
有件事我必須提一下,全息風暴馬上就要在廢品區著陸了,這種風暴會攜帶大量的雲結塵,對人體的細胞非常有害,甚至有致畸作用,如果可以的話,請務必找個旅館暫時居住一段時間,避免過量接觸。」
「我明白了。」林飛點了點頭。
「還有,接下來我會草擬一份你從鏡像區逃離的報告並提交到高層,很快廢品區的負責人就會再次發出逮捕令的。可能你不清楚,除了廢品區,區域與區域之間都有特殊的通行隘口。在你沒有獲得居民身份的時候,你能去的也只有廢品區。這是一次定向的轉移,可別以為離開這裡便疏忽大意了。」
雖然不太清楚拉美夫為什麼變得如此的真誠,但林飛還是把所有的信息都記錄在了腦海里,緊接著他把段凌從車位上拉了下來。
「現在我可以帶走她了嗎?」林飛詢問道,如果拉美夫拒絕的話,那麼他也只能認栽了。他已經精疲力竭了,再也保護不了任何東西了。也許偉大的騎士與公主之旅,在鏡像區的第一關,就耗光了所有的生命。
這跟他小時候在盛德居,爺爺的卧室里玩的《超級瑪麗》一模一樣,一個一個的分區就跟一道一道關卡類似。他還記得,有個關卡頭頂一直漂浮著會扔下刺刺龜的雲朵,直到後來長大后才知道那玩意叫朱木蓋(Lakitu)。
但不管如何,在記憶里,林飛發覺,這麼多年來,他好像就從來沒有把一件事做好過,打《魂斗羅》的時候,爺爺五條命就可以把一堆龐然大物的怪獸,殺得七零八落;而自己卻只能蹲在一旁低聲下氣地懇求道:「爺爺,再借我一條命吧,最後一條了。」
「臭小子,你以為老頭子的命是米缸里的大米呀?」八字鬍的林虎氣得嘴角發抖。
還沒等到老爺子的明確拒絕,林飛便快速地按下A-B鍵。嶄新生命的拋物線在偉大的主人號召下應聲落地,剛復活便再次被能夠360度旋轉的破敵炮精準命中。
一聲呱唧,一命嗚呼。
在那種情況下,他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只能靠著戰術撓頭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
回到現實,拉美夫就好像關卡里出現的新NPC,時刻不停地給與自己通關密碼與關鍵信息。
也許是老天開眼了,窮日子窮到頭了。
這才讓自己沒有在陌生的環境栽個大跟頭。
他在心裡默認了。也許人生的軌跡就是這般的明暗交錯,上一秒還很糟糕,下一秒,又或者下下一秒總歸會變好的。
「我已經把我的能カ解除了,接下來你就自己看著辦。」拉美夫說。
「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這麼多關鍵的情報。」林飛從後座里托起了段凌的身體,將幸運女神背了起來。
雨又在別離的時候落了下來。在與拉美夫道了別之後,林飛鑽入綿綿的雨幕之中。
拉美夫還在猶豫,所有的行動都是存在結果導向的。他很想說些什麼,但又感覺好像彼此沒有熟絡到那樣的地步。
「人類,你叫什麼名字?」
過了半響,才傳來了回應。
「林飛。」
「林飛是嗎?做個交易如何?」拉美夫對著逐漸遠去的背影喊話。
他沒有作聲。
「如果可以的話,幫我幹掉一個人,一個你在廢品區一定會跟他有交集的人。」
沒入黑暗的身影漸漸看不清,但拉美夫還是不死心。
「作為交易,我可以免費為你破開一次全息壁壘,怎麼樣?這東西你總會用到的。願意的話,抬起你的手指動兩下。」
十字形豎瞳在黑夜中靜靜地等待著,也許是思鄉的念頭打動了林飛,又或者回歸真實的慾望在他心底熊熊燃燒,他鬆了松放在背部的手指。
拉美夫心領神會,從手裡甩出的卡片,在劃破夜幕的那一刻落入了少年的手心。
「通訊卡,在任何一個街區的通訊設備中插入,便可直接跟我建立聯繫,也許不一定是現在,等你有了那個念頭的時候,隨時歡迎你致電我。」
從未對視的兩人不知為何,好像並沒有交流得很困難,他們輕而易舉地建立起了嶄新的友誼。
不得不承認,肉體還是很重要的,就好像一張名片一樣,只有當彼此都是鮮活生命的時候,交匯的那一刻,即可完成很多從未拿上檯面的程序。
拉美夫深知這一點。
「長官,您真的要放他們走?」埠護衛追問起了拉美夫。
在原本的位置突然響起了兩發送行的槍聲,碎裂的身影在視線下化為灰燼。
「說實在的,比起討厭人類,我更討厭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傢伙!」拉美夫拿起了袖帕擦了擦手,開車駛回了自己的住所。
漫漫黑夜的孤獨縈繞在林飛的周圍。
他背著段凌一步一步地往廢品區走去。周圍的地面非常的潮濕。他注意到了這個世界好像缺乏肉眼可見的顯性植被。
光禿禿的小山丘什麼也沒有,換做是以前他會感到不安,像是落入了什麼恐懼的沼澤。
但現在不同,背上的夥伴讓他體會到了新的人類情感。
當然,這裡也存在著跟地面世界一樣的東西,比如,抬頭也可以看見隱沒在雲層的微弱星光。
值得特別注意的是雨。雖然它非常的微小,但林飛總感覺雨是全息世界擬造的。
這種雨甚至對自己產生了影響,不過一時半會,林飛也沒能搞明白影響了哪裡。
不知過了多久,夜幕中出現了白色的光,隨後聽到了水流聲,以及鋼鐵廢渣的撞擊聲,在邁過最後一個土坡的時候,視野便開闊了起來。
猶如鋼鐵一般的廢棄建築鱗次櫛比的排布著。他又走了一段距離,最終在就近的廢鐵場停下了腳步。
「到那裡避一避吧。」
抵達的途中,林飛找到了一張廢棄的行軍床。
他把段凌從自己的背上放了下來,外套也在這個時候蓋在了她身上。段凌依舊沒有醒來。
「睡得可真沉。」
林飛蹲在段凌的身邊,從額角流下的血一直結痂到了嘴角。
他看了看遠處的城市,視線變得有些模糊。貧血好像越來越明顯了,更別說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的邊緣。
如果是個騎士的話,應該到死都會一直硬撐下去吧,他想。
來回搓搓的小手沒能暖和起來,他本想摸一摸段凌額角的溫度,但考慮到掌心太冷的緣故放棄了。
風吹過了鐵皮下的破敗小屋,他們沒有地方去,只是在一個勉強可以歇腳的地方等待著時光的審判。
手逐漸暖和了起來,他蹲在廢鐵場盯著段凌的面龐,看著她沉睡。
每隔三十分鐘左右,他都會摸一摸段凌的臉龐,那寒冷的感覺如此的真實。
但不管怎樣,他都會一直守著她,直到黎明破曉的時分,跟蘇醒的她道一聲早安。
只是現在,林飛覺得自己糟糕透了。
在故事的開頭把女孩帶到了全息世界的垃圾場昏睡。
他低下了頭,血又從眼角處滲了出來。溫熱的液體流入了林飛的眼眶,他的視線在注視段凌的過程中泛著紅光。
段凌,那蜷縮在廢棄行軍床的段凌,與她那時在地面世界調皮活潑的模樣相比,似乎又變得不真實了,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夢。
全都是因為遇到了自己。林飛自責了起來。
——
突然,從天幕中傳來了炮彈的轟鳴聲。飄落的雨滴中夾雜著雪花,溫度驟然地下降。
林飛不理解為什麼在這個明明是夏季的城市,卻無端端地下起了冬日的冰霜。
「這是什麼鬼天氣。」他想起了拉美夫說過的全息風暴,不由得咒罵起來,「真的很令人討厭!」
雨夾雪將整個廢品區籠罩,林飛坐在冰冷的地面守著女孩,他伸出了手抓了一片雪花,在雪花融化的同時,他看到了豎立在角落的照明燈具發著暖黃色的燈光。
天蒙蒙亮,段凌的自序器透過衣物終於發出了重新啟動的淡藍色熒光,身體的內核開始激活。她的眼睛緩緩睜開,林飛只是盯著,那睫毛微動的畫面是他來到全息世界后見過的最美瞬間。她又變得精神了起來,看起來跟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太好了,你沒事就好了。」林飛睜開了充滿困意的雙眼。雖然言辭里透露出一絲掩蓋后的擔憂,但在見到段凌的那一瞬臉上隨即變得明媚起來。
「我怎麼了?」段凌從原本關機的狀態恢復了意識,她的頭非常疼,已經記不得發生了什麼了,只是眼前男孩的臉上充滿了無法描述的傷口與血跡,讓她猛然間心底一震,「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細長白凈的手指撫過林飛的臉部。
「沒發生什麼,你看,眼下我們成功逃離了鏡像區,現在來到了嶄新的廢品區。只是在來時的路上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
說謊對男孩子來說,就好像說真話一樣簡單,他們彷彿有種天生應對女孩的能力。
林飛感到非常的安心,原本環繞在身體周圍的恐慌漸漸消失了。倒不是因為撤謊,而是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有所成長了。他應該比之前的自己要好上一些,就算身體在慢慢腐朽,但這一次,他沒有再次失去夥伴。
他保護了她,這次他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來得可靠。想到這裡,他舒心地笑了,哪怕背部傳來的疼痛讓他難以忍受,但從心裡得到了慰藉,極大地緩解了眼前的癥狀。
「我獲得了一些情報,很快,我就可以幫你找到你的父母了。」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卸下心裡重擔的他開始大口地喘氣。
照明燈環繞著不停飛舞的蚊蟲,投射到地面上的黑點不規則地晃動。
「你身體怎麼了?」
段凌的心突然懸了起來,她用額頭靠在了林飛布滿結痂的臉龐。第一感覺就是燙,非常地燙,她也許從未觸摸過如此炙熱的身體。
下一秒,便轉變為慌張,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應該如何幫助自己的騎士脫離險境。
她想起在醫院時,醫生的叮囑,除了飲食要萬分注意以外,還有就是在感冒的時候,切記不能服用帶有腎毒性的藥物。
她想把林飛放到肩膀上,但是自己的力氣又沒有足夠大,試了好幾次也未能成功。
「我沒事的。-」林飛迷迷糊糊地說。
「你快跟我說實話,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這樣子我可就要生氣了。」
「不要生氣,公主生氣騎士會難過的。」
「你這個笨蛋!」
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段凌的聲線有些顫抖,她對這裡一點也不熟悉。
她扛起了林飛的身軀,兩人的腳步踩在充滿難聞金屬氣味的廢鐵場。她其實很想坐在地上哭的,因為她不知道哪裡會有醫院或者診所,來帶著他們走向新生。
一片微小的雪花遮蔽了段凌的視線,等到它落下的時候,她才發現黑夜中那雙盯著自己的海綠色瞳孔。
夜色如翅,掃過廢品區的天空,宛如巨大的慢速快門恍然一閃。
遠處,向他靠近的車輛沿著之字形的坡道行使,警車的白色煙塵尾跡在空氣中消散,從黑夜中射出的光像水銀一樣流淌在兩人的身上。
林飛勉強地站了起來,落在他臂彎的雪花很快地融化。但他感覺不到一絲寒意。
他太累了,就連移動都帶著一股咬著牙的吃力感。
車停到了他們的面前,又是敵人。林飛知道,在這個新世界里出現的,無一例外都是他的敵人。
憑藉著他那渺小的生命燭火,擋在了段凌的身前,那樣子就好像一座沉入海底的孤島,又好似被自我點燃的叢林。
男孩的身影開始扭曲,就好像夏天瀝青路上遠處的景象。
段凌沒有什麼想做的,她就想哭,就想狠狠地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