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霸上親迎

第十四章 霸上親迎

()呂后最怨戚夫人及其子趙王,乃令永巷囚戚夫人,而召趙王。使者三反,趙相建平侯周昌謂使者曰:「高帝屬臣趙王,趙王年少。竊聞太后怨戚夫人,yù召趙王並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詔。」呂后大怒,乃使人召趙相。趙相征至長安,乃使人復召趙王。王來,未到。

孝惠帝慈仁,知太后怒,自迎趙王霸上,與入宮,自挾與趙王起居飲食。太后yù殺之,不得閑。孝惠元年十二月,帝晨出shè。趙王少,不能蚤起。太后聞其獨居,使人持酖飲之。儣明,孝惠還,趙王已死。於是乃徙淮陽王友為趙王。

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輝耳,飲瘖葯,使居廁中,命曰「人彘」。居數rì,乃召孝惠帝觀人彘。孝惠見,問,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歲余不能起。使人請太后曰:「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孝惠以此rì飲為樂,不聽政,故有病也。

——《史記·呂太后本紀》

未央宮中,高后聽完大臣的奏報,便揮手讓他們下去了,等大臣走完,她忽然嘆了口氣,身子覺得有些乏了,便慢慢闔上了雙目,早有宮女上前給她揉捏肩膀。她這才覺得有些愜意。

一個稍微上了年紀的宮女走進殿中,說道:「稟太后,辟陽侯在殿外求見。」高后也不睜眼,仍是微微闔著,口中說道:「讓他進來。」不多時,審食其趨進殿中,正要行禮,高后卻突然開口說道:「免禮了。」審食其也就不再說什麼,只是靜候在下面,等著高后說話。

過了一會兒,高后慢慢說道:「劉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審食其躬身說道:「回太后,侯封已經有所行動,但是卻收效不大,劉章一行人現下正朝長安而來,估摸著一兩rì也就該到了。」高后聽他這麼說,忽然睜開了闔著的雙目,審食其只覺得她目光猶如實質一般盯在自己身上,自己竟然有種心悸的感覺。

高后卻忽然笑了,說道:「一兩rì?哼!你自己親自去安排,決不能讓劉章平安到達長安。若是他到了未央宮,哀家以後想處置他,可就困難多了。」審食其斟酌著心中要說的話,慢慢說道:「劉章會到未央宮?太後為何如此篤定?」高后忽然嘆了口氣,面sè轉柔,說道:「以皇兒的xìng子,定然是會保全他劉氏的宗親。若非如此,前些時rì我讓侯封去迎接劉章他也不會如此反對了。」審食其默然,高後面上神情變幻不定,良久,忽然說道:「其實哀家心中很怕,怕這次又會出現如意的事。」

審食其一聽,心突然揪了起來,只是叫了一聲「太后」就無法再說下去。高后嘆息一聲,開口說道:「審卿,其實這些年來,哀家一直是把你當做是自己的兄長來看的,呂雉永遠都忘不了當rì在項王的軍中你對哀家的照顧。哀家的事情也從來都不瞞你。戚夫人和趙王如意的事,哀家雖然做的過分,但我從來不後悔。只是皇兒從來都不明白哀家的良苦用心。自從那次之後,皇兒心中便恨上了哀家。審卿,哀家真的很怕,若真的殺了劉章,皇兒怕是永遠都不會原諒哀家······」審食其聽她談及舊事,一時也不由唏噓,但聽高后竟然這麼說,便安慰道:「太后,陛下聰明仁慈,待人寬厚,為人又極是孝順,又怎麼會恨自己的生身母親呢?太后多慮了。」高后搖頭,痛苦地說道:「哀家其實是知道的,皇兒他,他一直都恨我,恨我如此心狠,可是,在這未央宮中,若是不心狠,我們孤兒寡母又如何能活?皇兒他就是太過仁弱,我本來想他坐上高位就會有所改變,沒想到他卻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哀家如今年事已高,若是有一rì不在了,這偌大的基業壓在他身上,他······唉!」

審食其聽她這麼說,便小心翼翼地接著說道:「太后,常言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陛下一人自然是難以承擔高皇帝的基業,但是太后莫要忘了,高帝還為陛下留了留侯、陳平、周勃、灌嬰等一幫文武股肱大臣,太后應當放心才是。」哪知高后聽了,眉頭皺得更深。

審食其沒有聽到高后說話,微微抬眼一看,只見她眉頭深鎖,似乎在想著什麼事,一時也不敢造次,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良久,高后忽然回過神來,問道:「皇兒近rì怎麼樣了?」審食其想了想,道:「陛下近rì用心聽政,已經很有做皇帝的樣子了。聽說宮中的歌舞也讓陛下斥退了一些。陛下近rì氣sè也很好。」高后鼻中「哼」了一聲,冷笑道:「那些歌女伶人,他已經都看了四五年了,早就看煩了,此時斥退,難道就說他遠離了酒sè,回複本xìng了?」想了想,她又問道:「張澤,你說說,陛下的起居飲食如何。」一旁侍立的宦官張澤聽高后叫他,忙上前說道:「回太後娘娘的話,陛下近幾rì都是寅時初刻就起了,用膳也快,像審大人說的那樣,陛下這幾rì氣sè是好了許多,還有,陛下近rì迷上了狩獵,幾乎每rì都帶著十幾個御林軍將士一起在上林苑狩獵。」

高后聽他們這麼說,稍微有些放心了,卻是笑道:「狩獵?他自小身子就弱,如今做了皇帝了,倒想起來玩這個了。也罷,他既是喜歡,就隨他去吧!」一時也沒有在意。

審食其卻是說道:「啟稟太后,朝政如今剛剛引上正途,陛下卻有奢侈之意,是不是······?」他這般說法,高后卻已經明白他的意思,鳳眉一挑,說道:「高皇帝起於細微,撥亂世為正,正是靠著弓馬武藝,若是後世子孫不肖,豈不是辱沒了高皇帝的赫赫威名?此事毋須再提,現在最重要的是處理好劉章的事情。此事你用心去辦。哀家可不想在長安看到劉章!」審食其身子一震,卻是躬身說道:「如此,臣告退了。」高后微微頷,道:「你去吧。」

審食其一直退到殿門處,方才轉身出去。剛出宮門,一陣風吹來,他只覺渾身都是涼意,這才知道自己方才緊張之下,竟然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在未央宮裡,高后雖然是輕聲細語地說話,但是無形的壓力直逼心間。他心中忽然想起高后還是姑娘時候的樣子,當初他一見之下便為之傾倒,以至於後來項羽抓住劉邦在沛縣的親人的時候,他聽說呂雉也被抓進了項羽的軍營,竟然不顧自己的生死,求見項羽,要照顧呂雉。項羽很佩服他的勇氣,同意讓他和劉家諸人住在一起,他喜歡那個時候的呂雉,雖然她整rì都很少有笑容,但是自己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圍繞著她。

因為是呂雉,所以他不會在意劉家人對他或明顯或暗示的冷嘲熱諷。三年之後,劉邦勢力稍盛,項羽卻因為征伐天下諸侯,而沒有了後繼之力,所以與劉邦相約,以鴻溝為界,兩分天下,劉邦假意答應,條件就是歸還自己的父母妻子。項羽答應了,呂雉和他才回到劉邦的軍中。這之後就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但審食其如何會參與到這種軍國大事,他只知道呂雉和自己到了劉邦的帳中,劉邦就變了臉sè。呂雉或許不知道什麼,但他是個男人,自然明白同樣身為男人的劉邦當時想的是什麼,那一刻劉邦眼神凌厲,像極了如今呂后的眼神。

審食其還記得那rì的情形,呂雉滿懷欣喜地跑去劉邦的帳中想去看他,卻看到了一個美艷的少婦和他依偎在一起。那一刻,呂雉的面sè似乎是開心,又似乎是傷感,後來,她面sè平靜地為自己請求封賞,說自己在項羽的軍中三年,雖然是項羽約束手下不能滋擾,但是審食其也出了很大的力,劉邦勉為其難地封了他一個辟陽侯的閑職。他依稀記得,呂雉從那天之後就失去了從前清澈的眼眸,但是他自己卻痴心不改。縱然是劉邦的手下都說自己吃的是閑飯,吃的是軟飯,他也都忍了下來,因為他知道,從那天以後,呂雉將會更加孤獨。

他猜的不錯。劉邦做了大漢的開國皇帝,他仍然是小小的辟陽侯,所有大臣都有升遷,只有他一個人,被劉邦忽略。後來他從呂后的口中得知,戚夫人為了中傷她,以便達到廢黜太子,將自己的孩子如意扶上太子之位的目的,對劉邦吹枕頭風說,他與呂后在項羽軍中三年,早就已經有了私情。他雖然知道劉邦一直冷落呂雉,但是卻不知道原因,更不會想到這其中的緣由竟然還牽涉到自己。

知道這些,他曾一度想要辭官,從此浪跡天涯,也許從此就能夠忘了呂雉。但是呂后挽留了他,所以他又留了下來。有一次他從呂雉的宮中出來,聽到兩個太監說宮中秘事。劉邦與呂雉爭吵,劉邦怒斥呂雉說:「你將那個審食其留在朝中,難道就是為了氣我嗎?你跟他真的有私情?!」呂雉也針鋒相對地說:「是!我就是為了氣你!你能拿那個狐狸jīng來慪我,我難道不能用他來氣你嗎?」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他苦笑之後,還是決定留在呂雉的身邊,所以,這麼多年,他看著呂雉一步步變得有心機又心狠手辣的人。劉邦死後,她開始一點一點地完成自己的復仇之計。處死戚姬,如意,命劉盈納自己的外孫女為皇后,大封呂家之人為王,放逐並削弱劉氏宗室的權力,一直到今時今rì的高后。他忽然覺得心中湧起一陣無力的感覺,不由自主的想道:「難道我審食其當年愛上的就是這樣的呂雉嗎?」

他仰看這蔚藍的天空,面sè像是突然老去了十歲一樣。

「悵望東陵道,平生灞上游,net濃停野騎,夜宿敞雲樓。離別人誰在,經過老自休。眼前今古意,江漢一歸舟。」我用低沉的只有自己才能聽得到的聲音念著後世杜甫的詩句,心中似乎也感染了他的悲情,如今我們一行來到了霸上,聽張辟疆提起,十八年前,也就是在這裡,項羽和劉邦對峙在這裡,開始了楚漢之爭的戰局。如今的霸上,只不過是一片蒼涼的荒野,雖然此時正是夏rì時節,但是這裡卻沒有一點兒綠sè,也完全看不到當年戈戟如林的盛況。

一旁的張辟疆沒有聽清楚我說的是什麼,追問了一句,我笑了笑,說道:「沒有什麼,只是在感慨自己沒有趕上秦末群雄逐鹿的時代而已。」張辟疆笑道:「二公子難道覺得自己是生不逢時?」我心道:「開什麼玩笑,我自己都不知道為甚麼自己會來到這個時代,哪裡還有權力選擇自己是不是來對了時代?」口中卻說道:「怎麼會?!我為大漢王子,這是別人幾世都修不來的福分,應當感謝上蒼眷顧,哪裡還敢祈求更多?」他聽出了我話語中的意思,笑道:「看來二公子還是覺得自己生不逢時。」

我不想和他在一個不可能的事情之上再做更多無謂的辯論,看了一眼圍在我們四周神sè戒備的軍士,低聲問道:「你們到底是在戒備著什麼?這裡一望無際,地勢極為開闊,若是有人偷襲,也是無所遁形的。」他看了我一眼,也是低聲說道:「自然是戒備外圍的人了。」

我頓時明白過來,原來在出的時候,張辟疆暗中調動,讓秦卬帶著自己的軍士圍著內圈,張辟疆自己帶來的人由柴武領著,慢慢就將侯封帶來的人擠到了外圍,他如此安排,既照顧了我的面子,免得我心中猜忌,又達到了保護我的目的。想到這裡,我向他一笑,張辟疆見我明白,也是露齒一笑。

正在此時,柴武突然面sè一變,躍身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蹲在地上秦卬也是一個激靈,立在馬背上四望。我見他將自己耳朵貼在地面,心中一動,隨即湧起一股不祥的預兆。果然,柴武面sè一下子變得很難看,站起身來,拱手說道:「二公子,前面有大隊的騎兵突襲,聽起來足足有二三百騎,離此兩里之外,請二公子定奪。」

我聽了,也是不由神sè大變,心道:「高后想要處死我,也不用這麼明目張胆的罷!」想了一下,說道:「如今情況不明,來人也不知是敵是友,如今在這麼空曠的地形之下,逃跑也跑不了多遠,這樣吧,你去命軍士組成四面合圍之勢,咱們以逸待勞,會會來人!」柴武聽我說的激昂,又見我沒有慌亂之sè,眼中閃過一絲佩服,自去吩咐。我看了秦卬一眼,秦卬微微點頭,攥緊了手中的長戟。

侯封看到我們這麼一番安排,不由冷笑,但是眼中卻閃過一絲迷惘,他想不明白高后怎麼會調動騎兵如此明目張胆的來刺殺劉章,但是看到自己帶來的心腹全都被擋在了外圍,饒是他心思深沉,也不由面上作sè。我自然是將他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見他沒有輕舉妄動,便也不去理他。轉目只見張辟疆眉頭微皺,看著前方。我順他目光看去,只見天邊隱隱露出一線黑sè,後面黃塵如龍,狂涌著鋪天蓋地而來。

我見這對騎兵竟然有如此氣勢,一時也不由sè變,心道:「完蛋了!以騎兵這樣的度,別說只有四五十人,就是數量多出一倍,恐怕也只有全軍覆沒的份兒了,難道我真的就死在此處了?」這一瞬之間,騎兵又近了三百步,我見張辟疆神sè迷茫地看著前方,不由心中急,只聽他說道:「行進之中整齊劃一,各騎之間相互協同,齊頭並進,如此威風,如此氣勢,應當是······」我聽了氣極反笑,心道:「莫不是這書獃子被嚇傻了,這個時候竟然還有空誇獎敵人?!」

張辟疆忽然抬起手臂,指著騎兵的方向,笑道:「哈哈哈,是大將軍,是大將軍!」我聽了,不由摸不著頭腦,只是一愣神之際,這一隊騎兵已經上前到離我們僅有四百步的距離,已經能夠看到這隊騎兵頭盔上系著的紅纓了。柴武卻是虎目一凝,手提長戈,立在使團之前。

眼看這一隊騎兵就要如泰山壓頂般而來,為將領忽然一提韁繩,戰馬長嘶一聲,前蹄立起,轉了一圈,又是嘶鳴一聲,才止住了去勢,立在當地,余馬也紛紛頓蹄站住,一時間場中黃塵漫漫,好不容易等到黃塵散盡,我才看清楚了眼前站著的那人的面容。

為將領面sè微黃,生的濃眉大眼的,一臉的絡腮短須,甚是威猛,他身上披著紅sè的披風,手中斜握著一桿烏沉沉的鐵槍,看起來如同天神一般,氣勢逼人,讓人不敢仰視。此時這位將領跳下馬來,拱手道:「臣大將軍灌嬰拜見二公子!」

我尚且被他的氣勢所迫,竟然有種失神的感覺,兩千年前的騎兵一往無前的氣勢足以震撼得我心旌動搖,我咽了口唾沫,面sè蒼白地道:「有勞大將軍了,有勞了!」他直起身子,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下,便不再看我,反而向張辟疆笑道:「辟疆這一路可是小心翼翼的,本來一天的路程,你們竟然走了一天半,可讓我們好等!」張辟疆笑道:「本來為了安全起見,是要繞路而走的,那你可能要多等幾天了,這個時候叫苦,未免言不由衷吧!」灌嬰哈哈笑道:「你這孩子,還是這般牙尖嘴利!」頓了一頓,他又說道:「若讓我等,那自然是沒什麼,可是,讓陛下這麼等,就是你的不是了!」

張辟疆神sè一亮,喜道:「陛下?!陛下也來到灞上了么?」灌嬰笑著點頭,張辟疆看著我,笑道:「這可真的是不勝之喜了!」我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如今惠帝帶著御林軍和灌嬰的騎兵前來接應,高后已經是無計可施,再也不能奈我何了。我自然不用rì夜擔驚受怕,他也能夠放下心來。灌嬰卻是面sè一沉,道:「你自然是不勝之喜,可是也急壞了陛下,本來你們昨rì就該到,陛下昨rì等了一天,一個人影也沒有看到,陛下心中不安,本是要在藍田露宿,後來還是回宮了,今rì一早就疾馳百里,過了藍田,又說要去霸上,我怎麼勸也不聽,來的路上一直都念叨不要出什麼事才好。」

我聽得心中感動,倒是迫切想見見這位仁慈的孝惠皇帝,便問道:「敢問大將軍,不知陛下現在何處?」灌嬰笑道:「我等在前方肅清道路,陛下就在後方,大概在兩里之外,這會兒功夫,估摸著陛下也應該到了。」他忽然一笑,向著站在後面落落寡歡的侯封說道:「侯大人一路辛苦了,這便隨本將軍御前見駕,可好?」侯封面sè始終都是沒有表情,此時也是一拱手,說道:「敢不從命。」

說話之間,只見前方又來了一隊身穿赤甲的人馬,走近之後,才看到一片鮮紅之中,尚有一輛明黃sè的御輦,四面五彩流蘇,氣派而不奢侈。灌嬰忍不住笑著走上前去,我們也跟在他後面,都是拜伏在地,高聲喊著:「臣等拜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場中一時靜了下來。

御輦的帘子被宦官掀開,劉盈走了出來,站在御輦之上,看著地上跪著的黑壓壓的一群人,在其中搜尋著我的身影。他今rì出行,所以沒有穿朝服,只是一襲黑底綉紅錦繡衣裳,頭戴著劉氏冠,腳踏四方履。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我,連忙下了御輦,走到我身前。我只看到一雙刻著文龍式樣的方頭鞋履站在我的面前,隨即只覺雙臂被人抬起,便順勢站了起來。

看到惠帝面容的時候,我不禁也是一愣。在我的印象之中,皇dìdū是不苟言笑,喜怒不形於sè的,面sè死板,但是劉盈卻不同,他面上始終都是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人看起來有種如沐net風的感覺。他今年已經二十三歲,卻是面白無須,這一身打扮,看起來像是一個富家公子多過像一個皇帝。我見他盯著我看,便低頭說道:「陛下,劉章見駕來遲,望陛下恕罪!」

惠帝看著我,笑道:「你這孩子,怎麼跟自己的二叔客氣?我上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嬰兒,如今也長成一個男子漢了。今rì見到你,我可真是開心!」我看著他眼中流露出真正開懷的樣子,心中卻是微微一酸,想到史書中說他在未央宮裡很不開心,不由眼眶一紅,幾乎要落下淚來。他不知道我在想著他的可悲命運,只是以為我看到他,想到了父親,這才流露出孺慕之情,微微嘆息了一聲,說:「大兄去年過世,我在長安也無暇去看他最後一面,心中很是遺憾。常聽人言:天家無情,今rì面對侄兒,我心中愧疚,也只能說天家無情了。」

我見他竟然因為諸侯王薨后沒有弔唁而如此自責,不由疑惑,轉念一想,卻是不由對他肅然起敬。惠帝劉盈,雖然是位居九五之尊,但是卻從來沒有把自己當做皇帝,他只是當自己是劉邦的二兒子,是我父親劉肥的二弟,是我劉章的二叔而已。想到這裡,我開口安慰道:「陛下毋須傷感,相信父親在天有靈,必然知道陛下的一番心意······」我說到這裡,不知為什麼,我心中竟然很是悲傷,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這一下劉盈有些慌亂,連忙道:「章兒不要傷心,我也真是的,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提它作甚?!好了,莫要再哭了······」我心中不由好笑,本來是我在安慰他,誰知現在翻轉過來,他來安慰我,但隨即又是一陣心酸。

一旁宦官忍不住地出言說道:「陛下,大將軍等已經跪的有些時候了······」劉盈這才反應過來,笑道:「也是,只顧著和章兒你說話了。你們都起來罷!」灌嬰等這才都站了起來。劉盈看了一眼站在馬車旁的程弋和慧兒,只是一點頭,看到秦卬,他臉上露出思索之sè,說道:「你······你是大兄身邊的將軍吧?五年之前在齊王府邸,我見過你。」秦卬聽了一愣,但是仍神sè平靜地說道:「臣裨將秦卬拜見陛下!」說著就要行禮。惠帝一把扶著他手臂,說道:「秦將軍不用多禮,如今你跟著章兒,須得盡心儘力才好。」秦卬躬身一禮,高聲說道:「臣領旨!」

我見秦卬直起身子之後馬上就掃了我一眼,不由渾身一個激靈,心道:「完了,看秦卬這個意思,以後怕是要狠狠修理我了,如今他可是領了陛下的旨意。二叔,雖說你幫了侄兒一個大忙,讓秦卬在我手下聽用,但是我以後的rì子恐怕是不好過了!」我正哀嘆著自己堪憂的命運,灌嬰上前說道:「陛下,不如現在就起駕迴轉長安罷,遲恐生變。」惠帝眉頭一皺,隨即笑著對我說:「也好,章兒,咱們這便回長安,你來與我同車。」

我「啊」了一聲,道:「陛下,我騎慣了馬,就不坐車了。」惠帝搖搖頭,說:「想要騎馬,以後有的是機會。上林苑很是寬敞,而且裡面有很多珍禽異獸,你可以盡情去玩。但是現在你要和我坐在一起。」我見他神sè平靜,心知他不是喜歡勉強人的xìng子,但是如今卻如此堅持······是了,在長安之中,怕是只有在他的身邊我才是安全的。想到這裡,我也不願讓他把話挑明,點了點頭,邁步正要走,忽然回頭一望,果然看到程弋正看著我,目光迷離。

我轉過身來,上了御輦。

辟陽侯審食其很是苦惱。他從未央宮出來后不久,還沒有到自己的府邸,早就有人告訴他,惠帝帶著御林軍和灌嬰的人馬,出長安狩獵去了。他聽了之後,馬上就明白惠帝的意思了。想到舊事,他不由苦笑著自言自語道:「想不到今rì又出現了趙王如意之事。」

原來在惠帝剛繼位的那一年五月,已經是皇太后的高后囚禁了戚夫人,然後以惠帝的名義命在趙地駐守的如意回長安。按照規矩,諸侯王雖然貴為一方之主,但是必須聽命於朝廷,如意本來打算動身,但是卻被趙相周昌阻撓。雖然事情經過了一些波折,但是最終如意還是動身前往長安。那時候的孝惠皇帝同樣如此仁慈,知道自己母親要對如意下手,所以親自去霸上迎接如意,並且將他帶到宮中,寸步不離地陪在他身邊。高后雖然想要動手,但是卻沒有好的時機。有一天清晨,惠帝出去練習shè箭,但是如意當時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因為貪睡,不能早起。惠帝也不忍叫他起床,就自己出去了。宮中太監告知高后,高後派人鴆殺了如意。惠帝回來見如意已經死在床上,自以為是自己害了如意,從此鬱鬱寡歡。

高后處死了如意,戚夫人更是傷心yù絕,大罵高后。高后竟然狠下心來,將戚夫人手足砍斷,並且灼瞎她的雙眼,割去她的雙耳,削去她的鼻子,又讓她飲用啞葯,最後將已經人不人鬼不鬼的戚夫人丟進了廁室,給她取名叫「人彘」。幾天之後,高后忍不住心中的暢快,竟然命人叫來惠帝觀看。惠帝當時就嚇得不輕,後來得知這個人竟然是往rì柔情萬種、風華絕代的戚姬的時候,幾乎被驚得暈過去。此後,惠帝因為驚嚇過度,生了幾次大病,身子從此rì漸羸弱。他知道是高后做的這件事之後,又是氣憤又是傷心,從此再也不理高后,將一應的軍國大事和宮中瑣碎全都交給了高后處理。可以說,高后權勢膨脹如此之快,與如意和戚夫人的死有著莫大的關聯。

想到這裡,審食其不禁擔憂起來,心道:「只是這一次,劉章這麼從中一摻和,高后和惠帝又會怎麼樣呢?劉章小子,你來的可真是時候,死了也不虧!」他雖然是口中這麼說,但還是重新命人準備車馬,他要去未央宮覲見高后。

未央宮永壽宮,乃是高后所居的宮室,年輕的時候,呂雉跟隨劉邦打天下,xìng子變得剛毅,自此之後便不再喜歡小女子的東西,所以,永壽宮雖然富麗,但裝飾卻很少。此時,高后坐在暖榻之上,漠然無語,宦者令張澤卻是心驚膽戰地垂手立在一旁,宮中侍立的宮女也都是不敢稍有動彈,連大氣也不敢出。

審食其到了永壽宮之後,見到的就是這一番景象。他眉頭一皺,趨進殿中,便要行禮。高后見了,一臉的不耐煩,甩手說道:「免了!」隨即問道:「你來是要說什麼?若是還要稟告皇兒已經出城狩獵的消息,那就不要說了!」審食其神sè為難,只得緘默。

高后也就是隨便一說,哪知道他果然是要說這件事,心中更怒,將手中握著的一尊玉杯「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尖聲說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張澤嚇得渾身直抖。高后看到他這個樣子,冷笑一聲,說:「張澤,你來說說,哀家現在該怎麼辦?」張澤已經被嚇得膽戰心驚了,聞言又是渾身一個冷戰,說道:「太后,如今不能······不能輕舉妄動,畢竟陛下已經親自接到了劉章,若是還在長安刺殺劉章,說不定會誤傷了陛下,這······」

高后卻是「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當初是誰說的,『劉章小兒,哪用得著太后費心,等他到了長安,難道還能走脫了不成』,現下又是如何?你說,現在是不是要哀家費心了,嗯?!」張澤聞言,「砰」的一聲跪了下來,急聲道:「太后,太后暫息雷霆之怒,如今劉章在陛下身畔,急切間實在是難以下手。若是過些時rì,大概會有可乘之機······」高后一聽,怒道:「難道劉章在皇兒身邊,哀家就不敢殺他了嗎?」張澤「啊啊」幾聲,卻是不敢再說什麼了。

審食其突然說道:「太后,以微臣來看,殺劉章之事不如暫且放一放。」高后聽他這麼說,心緒稍微平和,問道:「你有何道理?」審食其躬身說道:「惠帝元年因為如意之事,陛下和太后一直存有心結,如今若是貿然殺了劉章,微臣恐怕······恐怕太后和陛下會······」高后鳳眉一軒,忽然長聲笑道:「難道皇兒他敢和哀家斷絕母子關係不成?!」審食其身子巨震,卻是不敢回話。

高后只是覺得心中煩躁,在暖榻前面踱了幾圈,緩緩說道:「好了,你們都下去吧!哀家一個人靜一靜。」審食其知道她現在心中煩亂,也不敢說話,靜靜地退了下去。張澤聽高后說話之後,早已經趨出了永壽宮,審食其心中冷笑:「這個張澤,真是膽小如鼠。」但隨即他就收斂了笑意,面上露出沉思之sè。

長安遠遠在望。

我的心中只是想著就要在此處和程弋分手了,其他的事情什麼也不想管,就連惠帝和我說話,我都是嗯嗯啊啊的,惠帝見我神思不屬的樣子,笑著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昨夜沒有休息好?馬上就到了長安,你也可以睡個安穩覺了。」我笑了笑,「嗯」了一聲,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便道:「陛下,侄兒肚子有些不舒服,想要如廁。我下去一下!」說著就跳下御輦。惠帝見我這樣,不由自言自語道:「有那麼急嗎?」

我下了御輦,卻忽然遲疑起來,心中想著到底要不要去跟程弋見面。正在糾結中,小石頭走了過來,問道:「公子,有什麼事情嗎?怎麼下來了?」我望了一眼長安的方向,悵然道:「長安到了。」小石頭嗯了一聲,沒有接話,我心中疑惑,看了他一眼。小石頭勉強笑了一下,說:「公子,你若是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見程弋姑娘,那就讓奴婢去吧!」我點了點頭,道:「也好,你該知道我的意思的。」小石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要確定我的心意一樣。我微微一笑,轉身迴轉御輦。

小石頭見我這般,嘆了口氣,走到後面跟著的馬車旁,低聲向慧兒說道:「程姑娘現在說話方便么?」慧兒還沒說話,裡面程弋的聲音說道:「是小石頭嗎,有什麼事情?」小石頭想了想,道:「姑娘,現在就要進長安了,公子的意思是,讓張辟疆張大人送你迴轉紅袖坊。」馬車內一時沒有話聲,過了一會兒,程弋的聲音說道:「他呢?為什麼他不過來看我?」小石頭不禁面sè作難,道:「公子······在御輦之上,陛下不肯放他片刻,所以······」程弋話音冷淡地說道:「這樣啊!那好,我和慧兒自己回紅袖坊就是了,不用什麼大人小人的護送。」小石頭聽她罵我,卻是不敢還嘴,只得低聲下氣地說道:「姑娘誤會了,公子確實是難以走開。若是只姑娘和慧兒兩個人,公子也不能安心,姑娘就委屈一下罷!」程弋又是一陣沉默,小石頭站在外面,卻是有苦叫不出。此時隊伍已經開拔,馬車已經走了起來,小石頭只能小跑著才能跟上,他不由苦笑連連。

良久,程弋這才說道:「好,我知道了。」小石頭這才鬆了口氣,順口問道:「姑娘可還有什麼話要奴婢帶的?」話剛說完,程弋已然說道:「沒有。」小石頭知道自己這話是問的多餘了,自己說道:「那······奴婢告退了。」程弋沒有答話,小石頭便悄悄退走了。

慧兒見他離去,這才掀開帘子,進了馬車,只見程弋面sè雪白,正要說話,程弋卻是低聲問道:「小石頭走了嗎?」慧兒忙點頭,程弋咳了一聲,用手捂住心口,只覺心中疼痛,幾乎要暈過去,慧兒驚叫一聲,轉身就要跳下馬車,口中吆喝道:「小姐,我去叫他來······」哪知道程弋一把拉住她,咳道:「不···不可!」

慧兒急的眼淚都掉了下來,說道:「小姐,你都這個樣子了,二公子不能不來的!」程弋苦笑道:「他若想來,早就來了,又豈是皇帝能夠留住他的?但是他若是不想來,你縱然是動之以情,也是他勉強而來。若是如此,我寧可他不來······」慧兒叫了一聲「小姐」,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程弋笑了一下,心中更是失落。慧兒見她這麼折磨自己,忍不住說道:「小姐,錯過了今天,以後······你以後就算是見他也難了······」程弋輕聲說道:「這我怎會不知?」一時如同失魂落魄一樣,喃喃說道:「你真的不來見我么?你真的竟能如此忍心?劉章,你好······好······」

說到這裡,她再也接不下去,只是覺得胸中鬱悶,淚水卻早已經撲簌撲簌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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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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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霸上親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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