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淳于緹縈

第五十四章 淳于緹縈

居頃之,孝文皇帝既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曰:「不知。」問:「天下一歲錢穀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對。於是上亦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謂誰?」平曰:「陛下□問決獄,責廷尉;問錢穀,責治粟內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謝曰:「主臣!陛下不知其駑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yin陽,順四時,下育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孝文帝乃稱善。右丞相大臱,出而讓陳平曰:「君獨不素教我對!」陳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問長安中盜賊數,君yu強對邪?」於是絳侯自知其能不如平遠矣。

——《史記·陳丞相世家》

誼以為漢興二十餘年,天下和洽,宜當改正朔,易服sè制度,定官名,興禮樂。乃草具其儀法,sè上黃,數用五,為官名悉更,奏之。文帝廉讓未皇也。然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國,其說皆誼之。於是天子議以誼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乃毀誼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專yu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議,以誼為長沙王太傅。

——《漢書·賈誼傳》

長安,未央宮宣室。

劉恆上朝,看著下面的一班朝臣,突然覺得心中空蕩蕩的,似乎少了什麼一樣,他微微皺眉。想了一會兒,他看著跪坐在兩側的公卿,開口說道:「眾位卿家有何事要稟報?」朝堂一陣安靜,並沒有人說話。劉恆轉眼看著文官之左丞相陳平和武官之右丞相周勃,陳平微微闔著雙目,似乎睡著一般,周勃卻是低著頭。

劉恆淡淡地哼了一聲,溫聲說道:「朕自繼位以來,已有四個月光景,難道偌大的大漢朝竟然連一點兒事情都沒有?」朝臣聽劉恆的語氣中有淡淡不滿之意,都是一陣動容。周勃看了看對面的陳平,見身為百官之的他仍舊沒什麼反應,便硬著頭皮說的:「陛下繼位以來,天下承平,百姓晏安······」

劉恆聽他這麼說,突然開口問道:「天下承平,你們便尸位素餐,不以社稷百姓為重了?」周勃啊了一聲,連忙辯解道:「陛下,臣等一心為大漢守業,並無尸位素餐之舉!請陛下明鑒!」劉恆哦了一聲,笑道:「果真如此嗎?」周勃微微尷尬,也不敢再應聲,劉恆卻沒有放過的意思,笑問道:「敢問右丞相,天下百姓一年之中牢獄之事有多少?」周勃愣道:「臣······臣不知······」劉恆仍是笑問道:「那朝廷一年收放稅錢多少?一年收放穀物多少?」周勃本是武將,平ri里就粗枝大葉的,哪裡知道這些東西,但劉恆乃是天子,天子問起,自己卻不知如何作答,周勃不禁心中又愧又怕,後背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伏地請罪道:「陛下,臣不知!請陛下降罪······」

劉恆微微一笑,見周勃俯請罪,便也不再為難他。轉眼之間陳平仍舊是眯縫著雙眼,似乎沒有睡醒的樣子,對自己責問周勃的情形彷彿不見,心中有氣,聲音頓時高了起來,問道:「左丞相,你可知道?」陳平拱手為禮,說道:「老臣亦不知,但朝廷之事,各有所主,陛下一定要知道的話,應該問那些主事之人。」劉恆眉峰一揚,問道:「誰是主事之人?」陳平從容說道:「陛下想知道牢獄之事,責問廷尉即可;若是想知道稅錢穀物的收放,治粟內史知道詳情。」劉恆點了點頭,笑道:「原來如此,朕還一直以為左右丞相乃是主事之人,如此說來,朝臣各有所主,那左右丞相所主何事?有何大用?」

陳平淡然笑道:「丞相所主者,乃是朝臣百官。陛下乃是天子,身居未央宮中,不知百官,所以以丞相鞭策百官,使各行其是而已。」劉恆笑道:「丞相所言甚好!」陳平仍是謙遜地道:「這番言語並非老臣所說,乃是當年蕭相國的言語。蕭相國曾言道,『宰相者,上佐天子理yin陽,順四時,下育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老臣自當秉承蕭相國的意思,全力輔佐陛下。」劉恆點了點頭,笑道:「蕭相國一代名相,果然有過人之處!」陳平聽他說了這些,便不再責問朝廷之事,也是暗中鬆了口氣。

劉恆想起蕭何,自然就想到父親劉邦,沉聲說道:「卿等都是十數年前追隨高祖皇帝,創立大漢基業,今ri雖然天下無事,但仍應該兢兢業業,慎始敬終,為百姓開一代盛世!」朝臣聽劉恆這般自信滿滿的話,都是恭聲說道:「諾!」

朝臣應聲剛落,突然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說道:「陛下,臣博士賈誼有本啟奏!」劉恆頷笑道:「賈卿有何事,奏來!」他方才對陳平、周勃等老臣甚是嚴厲,但對賈誼的態度卻很是不同。賈誼拱手說道:「陛下,臣以為,大漢興國二十年間,天下和洽,然而如今朝廷仍是承襲秦朝時候的禮樂制度,殊是不妥。此時應當改正朔,變更服侍制度,重新制定百官之名,復興禮樂。這是大漢自開國以來的盛事,請陛下定奪!」劉恆微微一愣,隨即面帶喜sè,重訂製度無疑是更加有利於自己的統治地位。他點了點頭,叔孫通窺到劉恆的面sè,也是行禮說道:「臣附議!陛下,臣一直主我朝禮樂制度,也以為舊禮不宜再用於新朝,博士賈大人所說,正合臣的心意。臣附議。」

劉恆卻搖頭說道:「改正朔之事何等重大,朕只怕自己複員太淺,不足以完成這件大事······」叔孫通見他謙讓,連忙行禮說道:「陛下承天景命,乃是天子,正該完成此事。臣恭請陛下該正朔,易制度!」劉恆頷說道:「既然如此,朕就命博士賈誼全力來辦此事······博士叔孫通頗習禮儀制度,為賈誼之輔。」賈誼聽劉恆這麼說,微微一皺眉,但仍是說道:「臣領旨!」

劉恆點了點頭,說道:「眾卿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要上奏,那就散朝吧!」朝臣一聽,都是行禮叫道:「臣等恭送陛下!」劉恆得志意滿地起身轉入後殿。群臣見劉恆離去,都是鬆了口氣。

陳平一時有些愣,周勃見百官在後面等著,便咳了一聲。陳平回過神來,轉身正要向宣室外面走,卻見兩個人幾乎同時走出宣室,定睛看時,一個是辟陽侯審食其,另一人卻是方才殿上奏事的博士賈誼。陳平眉頭微皺,周勃已然怒道:「哼!這些人越來越沒有規矩了,你我丞相還沒出去,這兩人竟然就走了,待我上前將這兩個人抓住,治他們一個藐視上官的罪名!」

陳平笑著向外面走去,搖頭說道:「算了,審食其這樣,你我都知道其中緣由,就不要追究了,至於這個賈誼······」周勃眉頭皺起,卻聽一人說道:「他如今正是陛下重用之人,你就算想治他的罪,只怕陛下這一關不好過啊!」周勃一愕,見來人正是太尉灌嬰,哼了一下,說道:「如此說來,我們就不能動他分毫?」灌嬰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陳平看著周勃,嘆了口氣,說道:「周大人難道還沒有看出來嗎?」周勃愣道:「看出什麼?」他想起來朝堂上的事情,忍不住生氣道:「丞相大人真會藏私,既然知道如何應對陛下,也不教給我,害我在朝堂上丟盡了臉面!你······你真是詭計多端,如今你可算是壓住我了!」陳平聞言冷笑道:「你既然做了右丞相的位置,就應該知道自己應該管什麼事情。你不知道如何應對,怎麼會怪在我的身上?假若陛下問你長安城現在有多少盜匪,你難道還真的要說一個數目?若果然如此,你這個丞相還真的是白當了!」

周勃聞言,老臉漲的通紅,強自說道:「算了,我當丞相,無論如何都是比不過你的······」轉眼卻見陳平露出沉思的樣子,便問道:「丞相大人在想什麼?」陳平淡然笑道:「老夫在想,咱們這位陛下,可真是不簡單······」灌嬰在一旁插口說道:「丞相,你也看出陛下的用意了?」陳平捋須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這次早朝如此為難我等,自然是因為看我們這些老臣只是守成之輩,所以看我的呢過不順眼,反倒是賈誼這等人,乃是陛下親自提拔,而且有國士之才,正是新皇帝要重用的大臣······陛下對賈誼言聽計從,所有律令更改,以及諸侯就國的安排都出自賈誼。照這個趨勢來看,只怕他離公卿之位,不遠了!」

周勃吃了一驚,問道:「當真?······這如何使得?我等追隨高皇帝苦戰,拼死拼活才換來如今九卿的地位,這賈誼不過一介書生,難道想就憑著一張嘴皮子跟我們平起平坐,他休想!」陳平搖頭嘆息道:「賈誼受封,也是陛下的意思,難道你想違抗陛下的意思?」周勃頓時語塞。

陳平苦笑一下,嘆息說道:「還是孔夫子說得好,『後生可畏,焉知來者止步如今也』!賈生可畏啊······」灌嬰忽然冷笑道:「丞相這就服老了?」陳平笑道:「後輩催得緊,不服老不行啊!怎麼,太尉大人還不服老?」灌嬰笑道:「想要讓賈誼失去聖寵還不簡單?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沒想到丞相大人平ri自詡yin謀,如今竟然也為難了······」

陳平聞言,也不動氣,說道:「原來太尉大人已經有計策了,老夫洗耳恭聽!」周勃也看著灌嬰。灌嬰心道:「這個賈誼從前分明和君侯是好友,但如今不知怎麼,竟然一心為陛下辦事······陛下這皇位本來就是從君侯手中奪取的,不知道這賈誼有沒有像酈寄那樣做出賣友求榮之事,反正也不會有什麼好事······哼,賈誼,我就從你身上為君侯找一個公道!」

他冷笑一聲,說道:「賈誼雖然才學出眾,但卻有一件不可說之事,若是讓陛下知道,陛下大怒之下,殺了他也說不定!」陳平哦了一聲,看著灌嬰,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朱虛侯劉章,想到此處,他嘴角邊不由露出一個玩味的笑意。

我在昏迷之中,忽然夢到很多很久之前的畫面,我來到大漢朝以來,最初是懷疑王兄的用心,後來慢慢融入到劉章的身份之中,雖是在臨淄待了四年,但跟王兄的說話卻很少。我那時候一心讀書,也沒有住在齊王宮,每月也不過見他兩三次而已,如今一夢,卻也只是夢到我們最初見面的時候說過的話,「你我兄弟,何必多言」,我不知道王兄是因何而死,但除了因為我,我已經想不到其他任何理由。

我悠悠醒轉,只覺自己面上一片濡濕,睜開眼來,只見秀娘憂心地看著我,一旁小石頭,秦卬等也是面帶憂sè。我只覺渾身無力,勉強坐起身子,只見自己身處在內室,開口問道:「我昏迷了幾個時辰?」小石頭遲疑道:「三天兩夜······」我哦了一聲,茫然地坐在床邊,過了一會兒,才想起昏迷前的事情,抬頭問道:「蝶兒呢?我有話問她。」

良久卻無人應聲,我抬頭看了看眾人,皺眉說道:「怎麼了?」小石頭握緊雙拳,說道:「公子,你不能······你不覺得自己身體有什麼不妥嗎?」我見他神sè不對,皺眉說道:「我身體怎麼了?」小石頭沉默一下,看了看一旁的秀娘,低聲道:「大夫說公子憂思過度,心脈受損,只怕······」我不禁笑了一下,隨即一陣咳嗽。

我聽小石頭這麼說,已經大概知道了後世劉章的死因,如今我自己也感覺得到,我這連ri來心中絞痛,夜半不能入眠,總是輾轉反側直到天亮,由此更是神思不屬。心痛之餘,眼前所見皆是悲傷。長此以往,只怕真的會這樣憂鬱而死,而所有的成因皆是長安的那場變亂。如今不過四月有餘,我身子已經沉痾至此,想來ri后只會更加痛苦而已。我苦笑一聲,搖頭道:「無妨······王兄死了,我總要知道他的死因,難道你想讓我冥思苦想,再牽動思慮?」小石頭無奈,只得道:「好,奴婢已經從祝小姐口中得知,這就說給公子聽······」

我淡然問道:「她呢?為何不讓她親口告訴我?」小石頭遲疑一下,說道:「公子,你昏迷后第二ri,三公子從臨淄趕來,吵鬧了一番······祝小姐將他帶到客棧去住了······」我苦笑一聲,說道:「城陽距臨淄五百餘里,他不遠千里趕來,應該是知道王兄的事情,所以向我問罪來了,是不是?」

小石頭一陣沉默。當年興居惱怒王兄,我假死之後勸說,以至於後來兄弟和洽,同心同德,不料遭逢異變,王兄薨喪,興居更是因為王兄的緣故與我反目為仇,念及此處,我心中有是一痛,不敢再往下想,只是開口問道:「王兄是怎麼死的?」

小石頭皺眉說道:「當初王上為兩位公子罷兵歸國,常常心中抑鬱。當ri罷兵之時,吳王和楚王等都不同意,責讓王上。王上以兩位公子的緣故,所以並未放在心上。後來薄夫人致書王上,其中提及大漢社稷,說『王上有謀上之心,天下皆知,王上振臂一呼,諸侯景從,然後來宗室,以王上為楷模,伺機逼迫朝廷。由是觀之,危亡大漢基業者,其為王上乎』,又言,『今王上兩幼弟在長安,存亡皆在王上一念。且齊國地大物博,王上諸子年幼,無所仰仗。有謀逆之罪,而存覆巢完卵之念,終古以來未嘗有也。然哀家知王上謹孝,憐王上之志,故答應後事。王上諸子及朱虛侯、東牟侯者,當享國封王,世世毋絕!若違此言,人神共憤,唯王上察之』,王上看了這封信,躊躇良久,終於自剄······」

我眼淚不覺落下,失聲說道:「王兄,你真是傻······我兄弟倚仗的乃是齊國,如今你身死,我和興居,還有幾個侄兒都是俎上魚肉,唯有任人宰割而已······只可憐你枉死,卻於事無益······」眾人都是默然心傷。忽然房門「哐當」一聲被大力推開,興居一臉怒氣地走了過來,祝蝶氣喘吁吁地跑進內室,拉著興居衣袖,說道:「你別······」興居冷哼一聲,奮力將祝蝶的雙手甩脫,口中怒喝道:「劉章,我殺了你!我殺了你······」秦卬早就看出不妥,攔在床前,擋住了憤怒的劉興居。

我聽興居竟然如此恨我,突然覺得生無可戀,心中頓時萌生死志,但秀娘的手伸了過來,我抬頭看著她,心中悲痛至極。興居一把推開秦卬,叫道:「劉章,大哥死了,都是你害的!是你逼死他的!什麼驚天計謀,什麼翻雲覆雨手!我們齊國······父王留下的偌大的基業,全都被你毀了!全毀了······我恨不得殺······殺了你!」秦卬阻攔了幾下,卻被他連連推開,小石頭要上前拉住他,也被他在胸口打了一下,直痛得臉上一片冷汗。眼見興居就要衝到床頭,秀娘突然起身,站在床前。

興居吃了一驚,硬生生地止住身子,看著神sè沉靜的秀娘,他怒容滿面,攥緊了拳頭,卻站住身子不再向前,口中怒道:「嫂子,你讓開!」秀娘神sè不變,沉靜的雙眸看著興居。身後祝蝶也拉著他,說道:「興居,不要!錯不在師兄······」興居咬了咬牙,一把甩開她,呼呼地喘了幾口粗氣,冷聲說道:「好······好······此事我不再追究!但是劉章,你我兄弟之情今ri斷絕!我劉興居今ri立誓,從此跟你劉章再無半分瓜葛,若違此誓,我劉興居不得好死!哼!」他說完這句話,冷聲甩袖而去。

走到門口處,他忽然站住身子,轉頭看著獃獃站立的祝蝶,說道:「你是跟著他,還是跟我!」我聽到這話,忍不住一陣恚怒,但見他神sè憤激,只怕我一開口,他與祝蝶便自此成了路人,便強忍著沒有說話。祝蝶茫然地抬頭看著他,隨即轉頭看著我,我看到她眼中的關切和歉疚之意,眉頭一皺,微微搖頭。祝蝶收回目光,輕聲但是卻堅定地說道:「我跟你!」興居驀然防脫了緊緊攥著的雙手,說了一個「好」,大踏步過來,拉著她,兩人並肩走出了房間。

內室中一陣寂然。秀娘轉過身子,看著木然的我,眼中有淡淡的憐惜之意。我突然咳了一聲,口中溢出一縷鮮血,秀娘一陣吃驚,回頭看向小石頭,小石頭連忙去叫大夫。我笑了一下,安慰道:「沒事,死不了······王兄不是留給我一封書信嗎?拿來我看······」

秀娘搖了搖頭,我看向秦卬,說道:「秦卬,你去拿來!」秦卬也是搖頭,見我面上一陣怒氣,忙道:「君侯,書簡已經燒了······」我心中一驚,忍不住又要嘔血,沉聲怒道:「是誰······」但我話一出口,已經看向一旁的秀娘,苦笑說道:「秀娘,你何必如此?······那書信是王兄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你怎麼可以······」秀娘只是看著我,緩緩搖頭,秦卬忍不住道:「君侯,夫人這也是為你好······」

我苦笑一聲,想著如今王兄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也已經不在,似乎王兄真的死了一樣,什麼東西也沒有留給我,只留給我無盡的痛苦和愧疚。如今興居已經明言我們兄弟反目,我的有生之年,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他誓說,若是違背自己的誓言,他就會不得好死。果然如此嗎?我想到興居的結局,心中只是嘆道:「上天,你對我們兄弟何其薄也!」

過了一會兒,小石頭帶了一個大夫和一個僮子疾步走了進來。那大夫見我口中溢出血,心中已經一沉。秀娘見大夫過來,忙讓到一旁。那大夫坐在床沿,仔細地看著我,隨即開口說道:「王上請伸手。」我聽他聲音清亮,不過三十六七歲的模樣,面貌雖不出眾,但麵皮潤潔,不禁一愕,卻也伸出手來。

那大夫在我腕間診了診脈,開口道:「王上不聽醫家之囑託,又遇到傷情之事,是以嘔血······再加上往年傷病,內外皆傷,要醫治只怕很難啊!」我聽他這麼說,不禁咳了一下,心知這大夫故意將我的病情說重,不過是想多要些診金罷了,當即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也知有人力有限,豈可逆天。先生既然無法治癒,那便請吧!」

那大夫一愣,斟酌著說道:「王上當真如此?所謂富貴惜命······」我看著他,笑道:「我雖是王侯,卻沒有什麼富貴可言······」那僮子腦袋一轉,看著大夫,突然偷偷笑了一下,我看著那僮子,卻是微微一愣,只見她頭上梳著雙髻,雙眉纖細,瓊鼻小口,卻是個女孩。此時見她對著那大夫做鬼臉,忍不住笑了一下。那先生見我笑,沉吟不決。小石頭只是擔心我的病情,卻沒有留意這些,對著那先生說得:「淳于大夫,你是我們齊國最好的大夫,一定能夠醫好公子的······」那先生捋著濃墨似的鬍鬚,點了點頭。

我卻是心中一愣,皺眉問道:「淳于大夫?!······敢問先生名諱?」那先生微微有些洋洋得意的樣子,拱手說道:「不敢,在下臨淄淳于意,任齊國太倉長。」我哦了一聲,說道:「你就是淳于意······」我忽然轉頭,看著那個僮子,笑了笑,問道:「那這個僮子,叫什麼名字?」

淳于意啊了一聲,看著我,皺眉說道:「她不過是我的僮子,王上問她······是什麼意思?」我看著那個十歲左右的女童,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她的名字。她是你的女兒,名叫淳于緹縈,是也不是?」我這話一出口,非但淳于意吃了一驚,連小石頭等也是愕然。那女孩歪著頭看著我,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笑了一下,心道:「原來她果然是緹縈······劉恆之所以廢去肉刑,便是因為她不顧自己的危險,求見劉恆,願替自己的父親代罪。劉恆念她一片孝心,所以就免了淳于意的刑罰······說到底是個有孝心的孩子,但現在不過是個素事不縈於心的女孩罷了······」當下笑道:「你就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緹縈看著我,突然眯著眼睛說道:「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劉章!」我微微一愣,淳于意聽她竟然說出我的名諱,怒道:「大膽······」我卻搖了搖頭,揮袖不讓他說話,對著緹縈笑道:「好了,你也知道我的名字,這就算是扯平了······」緹縈笑了一下。我見她嬌俏可愛的樣子,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淳于意見自己女兒這一番搗亂,倒讓自己面上無光,不禁說道:「王上的病在心中,便是要控制自己的七情六yu,須知喜傷心、怒傷肝、悲傷肺,七情皆損身。王上須得持心若水,不可有大的波動······」我笑道:「便如古井不波?」淳于意一愕,赧然點頭。

我笑道:「我ri常以老莊無為為本,以清凈自然為要,以達觀為旨,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吧!」淳于意又是一陣愕然,隨機點頭說道:「原來一切皆在王上心中,那在下也幫不上什麼忙了······」我見他有退意,忙笑道:「先生誤會了,我雖知道這些,但ri常用藥、養生卻知之甚少,望先生能在府上盤桓幾ri,教我養生之法。」

淳于意想了想,卻也點了點頭。我看著小石頭,說道:「小石頭,你去給淳于先生安排一個房間。」小石頭諾了一聲,淳于意躊躇一下,跟著小石頭出去了,緹縈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我,笑了一下,提著藥箱轉身跑出了房門。秦卬見我神sè有些倦怠,便也告辭出去。秀娘扶著我肩頭,讓我躺下。方才她見我和緹縈說話的時候很是開懷,但如今人都散去,面上頓時一片憂愁。我見她神sè有些擔憂,微微笑了一下,示意她放心,但一時經歷這麼多事,心中已然累了,剛剛躺下,便已經合著眼睡熟了。

秀娘看著我沉睡的面容,伸手握住我的手,悄然嘆了口氣,面上也籠上一層淡淡的哀愁。

這ri之後,ri子便過得很是平淡。淳于意在城陽王府中住下,每ri為我開藥煮葯,緹縈卻是隨意在府中走動,什麼都沒有避諱。漱玉對劉喜很是喜愛,每ri帶著他,秀娘反倒不常看著劉喜。我知道漱玉是什麼心意,感嘆之餘,也沒有多說什麼。小石頭本來是要寸步不離地守著我,我沒有同意,讓縣吏交接了文書之後,便讓他主掌城陽一郡的事務,我諸事不管,因為是冬ri,人便懶散一些,每ri只是讀書而已,有時陪著秀娘出去走走。城陽城比之長安自然是小了許多,但難得的是清凈,而我和秀娘如今最喜安靜,所以經常到城外十里的石亭里坐著,聽著風聲,有時候靜靜地看著ri落。ri子就這麼淡淡地過去了。

但朝中的事情我還是有所耳聞,周勃做了兩個月的右丞相,於年尾時候辭去了右丞相之職,陳平便專一成了大漢丞相。劉恆帝位穩固,朝臣上奏請立太子,之後未央宮便出了一些變故,其中內情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此事的結果就是竇氏的兒子劉啟最為年長,所以被立為太子,而竇氏自然也就成了皇后之尊。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想到的卻是後世史書上記載的一些事情,劉恆之前的代王妃為他接連生了四個兒子,後來代王妃病故,之後竇氏去了代地。而未央宮內的變故就是這四個孩子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此事自然大有內情,我也不知是不是竇氏親自所為,若果真是她,宮中還有一個薄太后,她不可能一點也不知情,而此事沒有被宣揚出去,只能說明薄太后也同意竇氏掌管**之權。如此說來,竇氏的地位無人能夠撼動,或許劉恆也不能限制她的權力了。

我對竇氏的所作所為並沒有抵觸的意思,畢竟她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大漢朝文景之治的功績,竇氏居功至偉。而且我也知道了許負話語中的意思,我是劉章,這一切都是真正的歷史,沒有必要阻攔,或者改變什麼。

轉眼見已經是開net三月間,附近的山丘也披上了青衣,處處溪水潺緩,桃紅柳綠。這ri我帶著秀娘,提了些美酒小菜來到石亭,緹縈非要湊數,硬是跟了過來,我無奈,只得讓她跟著。來到石亭,看著眼前的風景,一時心魂俱醉,將酒菜擺好,便和秀娘小酌一番。緹縈在旁看到我們夫妻同心,卻不言語,便有些無趣。我看到她的樣子,笑了一下,便開口問道:「緹縈,你父親是齊國名醫,你本該是個千金小姐,怎麼跟著父親四處流浪?這可不像是個女孩子了······」緹縈看了看我,說道:「我不想呆在那個小閣子里······」我笑道:「看來你是天生的不安分了······」

緹縈蹙眉說道:「誰說不安分就不是女孩子了?當個千金小姐有什麼好,我和姊姊們不也是經常被父親責罵?」我哦了一聲,說道:「就是因為你們都是女孩子?」緹縈大聲嗯了一聲,道:「是啊!父親一直想要個男孩兒,傳承他的醫術,可惜連生了五個都是女兒······」她忽然轉頭看著我,皺眉說道:「該不會······王上你也是一樣重男輕女吧?」我連忙擺手,笑道:「不是,我可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女子並非低於男子一等,而且我所知道的一些女子,都是智謀權變勝過男子百倍,反而男子就往往一事無成······」我說到這裡,想起自己的遭遇,如今也算得上是一事無成了。

緹縈點了點頭,說道:「嗯,你這話說得不錯,我有時候也有些看不慣父親的作為······ri后也要做英偉女子!」我一愕,說到:「令尊懸壺濟世,做得乃是救死扶傷的大事,你怎麼看不慣了?」緹縈搖頭說道:「王上不知道,父親醫術自然有過人之處,但他只為王侯富家治病,一般窮苦人他是不屑去看的。醫家既然說是『懸壺濟世』,難道還分什麼尊卑貴賤?」

我笑了一下,她自顧自地說道:「ri后我若是當了大夫,就只給窮苦人看病!」我搖頭笑道:「幸虧你現在還不是大夫,不然你就不會為我看病了!」緹縈轉頭仔細地看著我,隨即笑道:「你不同的······我聽人說過你的事情,我以後也要學你,做個英偉女子!」我不禁一笑,心道:「看來緹縈自小就有大志,她有ri后的勇氣,也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緹縈見我笑著不說話,忍不住道:「你不信嗎?」我笑道:「信!我自然信的······只不過,你學我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加上一個『英偉女子』?我可是堂堂男子漢!」她呃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我隨即淡然地笑了笑,說道:「再說了,你要做一個英偉女子,ri后只怕也無人能配得上你!」她面上一紅,低頭不語。

我想到自己從前的意氣風的ri子,心道:「從前我也向緹縈一樣,以為自己可以做不平凡的事情,所以浪蕩浮華,如今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像今ri這樣,有秀娘相伴,有良辰美景賞心悅目,有美酒佳肴可以果腹,這才是人生樂事。人說『淡極始得真』,我如今才算知道什麼是『真』了!」

想到這裡,我不禁低聲笑了一下,拿著酒爵,起身看著眼前的青山,朗聲唱道:「流水檻外,凝輕紅數點,net來才半。楊柳絲垂曳風,草青河畔。誤識雙燕,剪出錦繡好河山。人孰見,花紅葉綠,一枝可化千萬。造物幾多不凡!看燕山雪銷,net滿寒關。覽到賞心樂時,呼嘯群山。群山不言,笑我玉樽酒清淺。君休住,飲到醺然,殘酒更灑青天。」唱到最後的時候,忍不住心中暢快,將手中酒水潑向青天,朗聲長笑。笑聲傳出好遠,似乎能夠聽到隱隱的回聲。

秀娘見我開懷,心中也是鬆了口氣。緹縈見我落拓不羈的樣子,扁了扁嘴,說道:「你唱的這些是什麼?似《詩》非《詩》的,一點兒也不合音律······」

正說著,突然只見一騎飛奔而來,我看著是秦卬的樣子,心中微微驚了一下,心道:「難道城中出了什麼變故?小石頭主事,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莫非是朝廷有什麼事情······」秦卬轉眼來到石亭,下馬說道:「君侯,守城的士兵這幾ri細心留意,有一批不之客來到城陽,小石頭不知該如何處置,請君侯回去定奪!」我微微皺眉,問道:「是誰?」秦卬眉頭緊皺,說道:「這些人是吳國的打扮,應該是······」我眼神一凝,冷笑說道:「吳王劉濞的人?!」秦卬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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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之大漢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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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淳于緹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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